「你好，我是王爍。
這一講，我們談分階思維，思維可以分成多個層級。講這個道理能舉的最好例子就是撿錢。
不同思維階次驅動不同行為
看到地上有100塊錢，你伸手去撿。這是一階思維（first order thinking)，發現機會就行動。大多數人都這樣。
但是，如果你養成了二階思維（second order thinking），就會多想一層：慢著，如果地上真是100塊錢，早該被人撿走了，所以，它不會是錢，所以，我不要浪費時間，視而不見繼續走路才是正確的。
經典經濟學就是典型的二階思維。這既是它最強大的地方，也是它被最招人批評之處。它假設別人不會傻到有錢不撿，所以聰明地替自己省下了撿錢的功夫。它認為市場總是有效的，因為價格已經反映了所有能影響價格的信息。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地上沒有白撿的錢。
二階思維很高明，但有時高明得有點犯傻。如果地上真躺著100塊錢，放著錢不撿就是犯傻。二階思維犯傻是因為它過度依賴一個前提：別人都是一階思維。
跟二階思維相比，一階思維既沒有傻到零階思維，就是地上有錢也看不見，什麼機會都發現不了，也沒有高明到意識到大家都能發現錢，所以錢在那裡則必有古怪。地上有沒有白撿的錢，市場有效還是不有效，跟絕大多數玩家是什麼思維關係很大。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在一篇經典論文里解決了這個問題：如果大家都認為市場是有效的，那麼市場將不再有效；反過來，如果大家都認為市場不再有效，那麼它將變得有效。
道理是這樣的：
市場不是自然而然有效的，需要人們努力獲得信息，處理信息，根據信息去套利，付出成本獲得收益。這樣做的人越多市場就越有效。而當越多人相信市場有效時，就越少人付出成本去套利，因為他覺得沒有套利的機會。
反過來說，當事實上出現套利機會而沒人來套利的可能性就越大，市場有效就越靠不住。
再反過來說，當市場公認失效，就會有許多人付出成本去套利，套利的人越多，市場無效就變得越少，也就是變得越有效。
這段話很繞，我再換個形象的方式跟你解釋。
在斯蒂格利茨這裡，已經出現了三階思維。
零階思維：地上沒錢，因為有錢他也看不到。
一階思維：地上有錢，因為別人都是零階思維。
二階思維：地上沒錢，因為別人都是一階思維，有錢也被撿走了。
三階思維：地上有錢，因為別人都是二階思維，有錢也不去撿，所以地上還是有錢。
一階一階上升，很像電影《盜夢空間》（Inception)，一層層穿透夢境，最後似夢似真。到底地上有錢還是沒錢？高階思維比低階思維想得深，說起來是更高明，但是不是更能撿錢？
不好說，答案不確定，但思考這個問題本身極為重要。站在當下面向未來，要想拿出能撿到錢的策略：
首先，你必須具備多階思維的能力，除了零階之外，任何一階上，你都要有思考的能力。
其次，你每次啓用第幾階思維，取決於你對其他人思維在哪一階的瞭解。
如何用分階思維做判斷
假如說你要判斷股市是否觸底，首先，你必須有能力同時在這幾階思維上展開思考：
一階思維：瞭解影響股市走勢的各種實質信息，包括大國關係好壞、宏觀經濟走勢、行業變化、企業管理、企業家能力。所有這些都實質性地影響股價。
二階思維：一階思維涉及的信息是否已經被市場充分消化？
三階思維：二階思維所涉及的信息反過來是否已經被市場充分消化？
然後，你得瞭解其他玩家在哪一階上，是一階思維還是二階思維？
這正是市場玩家們特別關心同行預期的原因。這可不是為了學習照搬模仿，而是為了把握對方的思維階次。
做投資必須要去人多的地方。巴菲特不去人多的地方，那是他打法特殊。正常人做投資必須得去人多的地方，不一定是去追風口隨大流，而是呆在人多的地方才知道別人對信息的處理是在哪個階次，相應確定自己應該調整到哪個階次。
做投資的人不放過任何一個party的機會，不僅是因為他們是party動物，也不僅是因為需要交流一階信息，就是哪裡有機會的信息，更重要的是為了假裝交流一階信息，而借機打量對方對一階信息瞭解到多少，消化到哪一步，從而感受把握市場整體的思維階次。
如果大家都在零階，那你一階就夠了，這是阿爾法交易者的入門打法。如果大家都在一階，那你就轉到二階，這是貝塔投資者的選擇。如果大家都到了二階，這時倒可以看看市場上有沒有超額收益的機會，這是阿爾法交易者的進階打法。
最近金融界常說的，比如「大家都預見到的危機就不會發生」「灰犀牛」這樣的話，
我用思維階次給你重新解釋一下：
它對應的是二階思維。大家都預見到了，那麼就已經消化掉了。
其實未必總是如此，要不然就沒有「灰犀牛」這個詞了。灰犀牛就是人人都預見到，但還眼睜睜看著它發生的那些事。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大家都太聰明，都已經啓用了二階思維想問題，相信都預見到的危機不會發生，因為都相信不會發生，所以它就發生了。
運用分階思維的三點提示
懂得思維分階的道理，我有幾點提示：
第一，思維階次理論上可以無限上升，實際上是三階以上大腦會熱到爆炸，揣摩人揣摩到三階足夠了。
第二，用大拇指原則也就是用經驗來估計的話，現實中，大多數時候大多數地方大多數問題上，人們在零階和一階，所以對聰明人來說，二階思維比較重要。
能叫作聰明人當然默認已經有一階思維了，但二階思維還需要養成並固化成肌肉反應。用一階思維尋找機會，用二階思維驗證是否已被同行消化，大體上就夠用了，但千萬不要忘了上面還有三階思維，在聰明人太扎堆的地方，你總有用得到三階思維的時候。
第三，高階思維和低階思維可能驅動表面上同樣的行為。
一階思維去撿錢，三階思維多想了兩圈還是去撿錢；零階思維不去撿，二階思維也不去撿。我們很難從行為去倒推別人是聰明還是愚鈍。 就像常常有人說市場愚蠢，我想來想去覺得這話不對，現在終於想明白怎麼說才對了：市場不是零階意義上的愚蠢，它是二階意義上的愚蠢，只是我們看不出它是零階還是二階而已。
這一講從撿錢開始，也讓它以撿錢結束。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席勒跟我講他撿錢的故事。
他在紐約大街上走著，看見地上有20美元鈔票。作為經濟學家，席勒第一反應是標準的二階思維：這裡是紐約，所有人都是精猴，絕不會把20美元留在街上不撿，所以這不可能是20美元，我應該繼續走自己的路。
但作為諾獎級經濟學家，席勒的第二反應是三階思維：這裡可是紐約，搞不好所有人都高明到了有二階思維，所以都不撿，沒人撿的話這20美元就有可能是真的。於是，席勒停下腳步彎下腰，就在手要碰到鈔票那一瞬間，鈔票飛走了——原來是有人惡作劇，在鈔票上綁了線。
就算我們機關算盡，終究還有造化弄人。
本講小結
總結一下，這一講我們講了分階思維。
每個人對一件事情的判斷和思考都是分階次的，關鍵在於你要搞清楚一起博弈的其他玩家都處在哪一階次，你只需要比他們高一階次就好了。
但是呢，在真的搞清楚別人在哪個階次之前，不要輕易認為別人愚蠢。你以為別人比你低一階，搞不好是反過來你比別人低一階。
這一講的靈感來自於《領導人怎麼思考》（How Statesmen Think），作者是國際關係中的大學者傑維斯（Robert Jervis）。這本書是講國際政治的，也就是講各國領導人是怎麼猜度對方的。其實也適用於我們在市場上生活中的互相猜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