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編劇『宮藤官九郎在2010年夏季檔,自編自導了生平第一齣刑警劇《自戀刑警》(うぬぼれ刑事),帶給觀眾耳目一新的感官刺激,並且開創刑警劇新格局。在《自戀刑警》當中飾演男主角自戀刑警的『長瀨智也』,已經跟宮藤桑合作多次,因此兩人的默契完全沒話說!而且長瀨的表現一次比一次精彩,他將宮藤桑作品裡頭獨特荒誕的世界觀,完美地演繹出來。
竟然有拍戲過程的NG,是因為導演笑場而造成的?這麼誇張的事情就發生在《自戀刑警》拍攝現場。這次宮藤桑不僅編寫劇本,也執導了第1、2、11話,他看著長瀨誇張逗趣的演出,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所以害得演員們跟著NG,如此可愛又真性情的導演,應該會讓演員在工作的時候感到輕鬆自在,因此可以盡情發揮演技。
相信劇組拍戲的氣氛一定很融洽歡樂,大家身上的搞笑開關,全被宮藤桑啟動了(笑)。我認為宮藤桑的創作有一個特色,就是視覺聽覺所能感受的笑點只有百分之三十,其餘的百分之七十隱藏在細微處,只有再三玩味的觀眾,才能發掘其中的精髓。
與其說《自戀刑警》是刑警劇,我覺得更像戀愛劇,比起抽絲剝繭找出事件真相,自戀刑警如何愛上犯人,最後又如何被甩掉,才是本劇最有趣的地方!每一話客串演出犯人的卡司陣容非常豪華,有加藤愛、蒼井優、樋口可南子、戶田惠梨香、藥師丸博子、小雪、小泉今日子、石田百合子……等等。讓自戀刑警一見鍾情的對象不分年齡、性別,有比他父親年長的女流推理小說家,也有比女性嬌媚的歌舞伎女形,自戀刑警從每個人身上都能找到迷戀的特質。
看到長瀨與中村七之助的對手戲,使我會心一笑,因為他們曾經在電影《真夜中的彌次與喜多》當中扮演過同性戀人,頗有宮藤桑惡搞自己作品的意味。客串犯人的演員裡,我最喜歡蒼井優和小泉今日子的表現。小優能同時詮釋『療癒系女孩』與『結婚詐欺惡女』,瞬間變臉的功力實在厲害!小泉姊姊在《曼哈頓愛情故事》早就不計形象演出,這次發酒瘋的模樣,以及跟自戀刑警共舞的橋段,喜感指數再度破表!
自戀刑警被論及婚嫁的女朋友拋棄,開始自暴自棄,接下來喜歡的人竟然全是嫌疑犯!這種劇情設定,不禁令人聯想到要潤2008年演出的《你不是犯人吧?》。老實說,我認為那部的辦案過程較為縝密嚴謹,畢竟編劇是專門寫刑警劇的『林誠人』。但宮藤桑表示,他很早之前就有『刑警愛上嫌犯』的構想,並非受到《你不是犯人吧?》的啟發,想不到有人比自己更快將這個構想實踐,他也十分訝異。
於是,宮藤桑乾脆找要潤來飾演自戀刑警的夥伴,如此一來反而可以增加話題性(笑)。自戀刑警擁有敏銳的第六感,能夠順利偵查到犯人行蹤,但他誤以為那是戀愛徵兆。自戀刑警往往不願意去懷疑一見鍾情的對象是犯人,因此努力進行搜查,希望洗刷心上人的嫌疑,不過卻適得其反,每次都找到鐵證。自戀刑警求婚的台詞很狡猾-「請妳跟我結婚,不然的話就逮捕妳!」這種話聽起來根本就是威脅,大部分的犯人寧可乖乖被捕,可憐的自戀刑警在立下大功的同時,也品嚐到失戀的苦楚(長瀨每次都哭得好醜XD)。
造成自戀刑警變成戀愛體質的罪魁禍首,是前女友日暮里惠(中島美嘉 飾),惠理整天對他灌迷湯,導致他心醉神迷,認為每個女人都愛自己,渾然不知是自我感覺良好。里惠無端失蹤後,自戀刑警正想忘記她、努力尋找下段戀情,兩人卻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重逢。里惠竟然是自戀刑警的新搭檔冴木優(荒川良々 飾)的新婚妻子,於是他們展開了複雜曖昧的三角關係。
宮藤桑不去描繪通俗愛情,什麼感人純愛他也不稀罕,看過《曼哈頓愛情故事》的觀眾就會知道,不按牌理出牌才是宮藤流的風格!荒川是宮藤桑御用演員,喜感渾然天成,欠扁又自負的嘴臉,常常搶走帥哥長瀨的鋒頭。我覺得冴木的角色換『桐谷健太』來演應該也不錯,可以產生另類效果。過去真的沒想到,中島美嘉能夠演出宮藤桑的日劇,那麼酷的女生適合搞笑嗎?直到看完《流星之絆》才明白美嘉的潛力,她是不折不扣的冷面笑匠。這回宮藤桑讓她以兩種截然不同的造型登場,我反而是被主婦的里惠給萌到(笑),俗氣樸實的裝扮好可愛。
在下北澤閒晃時,自戀刑警不經意走進一間名叫『I am I』的酒吧(I am I正好就是自戀刑警的口頭禪:“俺就是俺”),在那裡遇見一群跟自己擁有相同氣息的男人。自命不凡的心理學教授栗橋誠(坂東三津五郎 飾)、紅不起來的小演員本城サダメ(生田斗真 飾)、自認萬人迷的甜點師松岡征士郎(要潤 飾)、想扒光寫真女星的攝影師穴井貴一(矢作兼 飾)。
與他們的相遇,豐富自戀刑警的生活,第一次有朋友願意真誠地支持自己的戀愛,使他找回最真實的自我,不必有所顧慮、不會被嘲笑,這幾個不受歡迎的男人,彷彿命運共同體般,彼此尋求溫暖和慰藉,甚至組成自戀五人組(うぬぼれ5)。當他們一起「嘿~嘿~嘿」的時候超可愛,最終話五只白西裝共舞,我的情緒也跟著高漲起來。
自戀刑警在工作與愛情之間忙得團團轉,家鄉的老爸葉造(西田敏行 飾)也跑來湊熱鬧,硬是住進他原本作為新婚愛巢的高級公寓。不僅如此,老爸更把兒子的事蹟寫成小說,因此成為暢銷作品,被電視台拍成連續劇。儘管是煩人囉唆的老爸,但他們的感情好到有點肉麻,無論工作到多晚,自戀刑警都會回家享用父親做的愛心晚餐,只能說西田跟長瀨的共演太有愛了!果然從《虎與龍》便結下不解之緣,上次只能當師徒,這回終於變成父子。
『戲中戲』是宮藤桑慣用的手法,《自戀刑警》裡面還有一齣《自戀刑警》,虛實交錯可以使觀眾獲得雙重樂趣。此外,當老爸在回顧年輕往事,也由生田斗真和遠山景織子來扮演,好喜歡看壞掉的斗真,穿上那麼糟糕、毫無品味可言的衣服,我還是覺得很可愛。自戀刑警每集都會墜入情網,而其他四位夥伴也有屬於自己的戀愛故事,即使過程荒謬爆笑,結局卻帶著淡淡哀愁,細思之後有餘韻留在心底。最終,自戀刑警的真愛還是惠里,因此他可以關閉戀愛感應器,專心等待妻子的歸來……嗎?似乎他的自戀病,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治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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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返校》Detention | ★★★★
記得,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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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非常屬於「台灣」的作品:冷戰時期,那個實施戒嚴、充滿白色恐怖、權威式教育的台灣,以「光明報」事件作為藍本而創作出的故事。透過包括禁書、地下讀書會、朝會升旗典禮、教官進入校園控制學生、警備總部、憲兵等元素,反映了該時代背景下,人們生活在恐懼、無奈的氣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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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的美術、場景設計和整體的質感,成功還原了60年代那個「保密防諜,人人有責」的氛圍,代入感十足。劇中的角色們都是渴望獲得自由的靈魂,卻仍不得已地陷入人性猜忌的泥沼之中,動彈不得。當人們互不信任、處於一種搖擺不定的混亂情況之下,「人」到底會做出多瘋狂的事?透過本片將「人性」的不確定感具像化,準確地讓觀眾能夠體會到「人比鬼更恐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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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在現在被當作理所當然的事物,曾經是多麼地奢侈、可貴。「自由」二字就是許多人努力而來的東西,《返校》用幾個簡單的角色勾勒出曾經高壓的年代,電影整體給人的感覺是非常有感染力。特別的是,利用三個章節所呈現出「驚悚」、「膠著的狀態」、以及在最後帶出全片核心價值的「結局」;完整的三幕劇讓全片的架構脈絡清晰,節奏掌握得宜,就電影整體的執行面而言,表現可說是相當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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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致自由」是本片劇情不斷圍繞的主軸,但我認為「牢記傷痛」,才是本片最重要的核心價值。很多人在面對過去不願意面對的歷史時,選擇祈求「遺忘」,希望一切的悲痛能夠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忘。但「記住」這些傷痛,似乎才是讓我們變得更好的根本之道。「活著」並且讓更多人理解「自由」的意義,或許就是這部片最想傳達的理念:也是獻給「自由」、歌頌「自由」可貴,最淒美的一封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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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的迷人之處,就在於它的故事概念以我們熟悉的時代背景,利用了許多我們可能在復古商店,或是時代戲劇中看到的台灣元素,卻講述了一個放諸四海皆準的普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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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也懂得將原著遊戲改編成電影時,在轉換媒體介質時可能會出現的問題:當電影媒體除去了遊戲的代入感,那麼劇情上勢必需要做出變動;《返校》也確實做到了在保有原著精神之下,一些細節或是電玩中的構圖、遊玩解謎的物品、甚至是劇中角色的安排,都有適當地做出調整。如何讓一個故事更加完整、更有共鳴感?就經營IP的商業操作角度而言,《返校》電影讓觀眾感受到與電玩不同的體驗,我認為也是本片值得學習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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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返校》的英文片名:Detention,有「拘留」、「扣押」、「延遲」等意義。這個單字的背後,說明了本片不論是角色、環境、時代的狀態,都充滿著駐足不前,或是不斷重複、歷經折磨般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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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返校》的劇情,就在如此半夢半醒的超現實氣氛中進行,並在今昔交錯之間拼湊了整起事件的全貌。或許我們社會上有許多人就跟方芮欣一樣,不願面對殘酷的現實而選擇逃避,而在無限輪迴的重複之中接受更難過的折磨。這也多少暗示了我們在追求民主自由的道路上,必須經歷過痛苦,並從中學習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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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必須在不斷犯錯、不斷衝撞體制的情況下茁壯;劇中的每個角色對「自由」的概念仍處於一種甫被啟蒙的階段:學生們在閱讀自由思想的書籍時,充滿許多天真爛漫的想像;老師也在追求「自由」之際,不小心跨越了禁忌而讓他人陷入危險。《返校》的故事格局雖說不大,劇情也聚焦在一個中學裡所發生的悲劇,但透過不成熟的「自由」,足以讓人感受到當年肅殺、處處被監控、限制的時代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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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最後,在幾位演員賣力的演出之下,成功營造出悲壯的哀傷氣氛,也讓本片的格局意外地拉開頗具史詩感的有力結局。《返校》的劇情推進,不斷地描述不同角色之間的互動,讓本片回歸到劇本想要探討的「人性」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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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完電影後,我能夠明白為何李烈在電影上映前,會特別強調《返校》將會淡化「政治」元素:因為人與人的社會處處是政治,電影從「人」出發,探討「政治」也會更有溫度。因為「政治」就是一門管理眾人的藝術,哪怕是好或壞,哪怕傷害到我們最愛的人,我們都必須去學習、無法逃避。就算視而不見,它仍然隱藏在各個角落,無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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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為它充滿在我們的生活周遭,任何事物皆佔滿「政治」氣息,這種可能隨時擴張的包圍感,正是《返校》不論是電玩還是電影,所想要營造的恐怖氣氛。而電影的劇情,也將焦點集中在形塑這場悲劇的發生原因,以及利用事件的片段來拼湊出悲劇全貌:確實,說好一則以「人」為本的故事,就是本片對「政治」最好的詮釋:因為最終的目的並不是消費歷史,而是希望歷史能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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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萬歲」,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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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上映日期:2019-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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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FictionTranslated
【善良的神】
在小時候見過《最後晚餐》的構圖,耶穌在中間,他的弟子在兩邊排開。現在中間的並不是耶穌,而是穿灰白色西裝的陳森,他的雙指夾著厚肥的雪茹。陳森模仿著新聞主播正經八百的聲音:「一個叛徒的老婆被輪姦,殺死,斬手斬腳,在西貢出海逐包逐包扔掉。牙齒,一隻一隻用鐵鎚打下來,不然會被差佬找到……」
他的門徒並不是聖彼得、猶大,每個都戴著小丑面具,他們聽到陳森的話,模傍著無線新聞的開場曲:「噔~~噔噔噔噔噔~」然後哄堂大笑,一室好像穿滿了快樂的空氣。
這一刻張先生醒了。
空氣中沒有快樂的聲音,只有冷氣吹送的規律聲音。厚重的窗簾將陽光擋在外面,黑暗中隱約可見一道金髮,金髮連著的裸背。同在被窩的那個白人女人微微轉個身來,那張妝半溶掉的臉,一點也不漂亮。
但張先生不在乎,他感到四肢和背肌都酸痛不已,卻不是因為昨晚的運動;胃很漲痛,好像一個腐蝕的暴風在裡面醞釀,裡面卻甚麼都沒有。張先生爬起床,在櫃桶裡找到藥丸,拿昨晚剩下的半杯水服用,頹累的坐在鏡前。
白種女人在鏡中熟睡著,她為甚麼會來這裡?據說澳門就有很多東歐女人,但這裡是柬埔寨。這裡的白人大多數是遊客。還有日本人、韓國人、中國人、台灣人,香港人……但他其實不在乎,只是藥丸發揮作用之前,腦袋不受控。再過些日子,女人起床了,然後徑自去洗澡、梳洗,在吹頭的時候,她背著他用英語說:
「昨晚你不停在發抖,抖得很厲害。」
「是的,很多人這樣說過。抱歉。」
「沒問題啊。」她爽快地說。
她離開一陣之後,張先生也穿衣服,將那個藏著一堆不同藥丸的櫃桶拉出來,再拉盡,裡面有一支新亮的54式手槍,像紙鎮般壓著一張字條:
「如無意外,沒有使用的話,請放回原位。」
只有一個彈匣。張先生嘆了口氣:「吝嗇。」
暹粒市,那是柬埔寨北部的大城,基本上是一個旅遊城市。張先生入住的酒店在市中心的旅遊區,附近充滿白人、英文、法式風情的舊建築,人潮絡繹不絕。黃毒的陽光永遠高照,他只穿著一件黑色的T-Shirt和西褲,胸前掛著一部相機,彷彿他也是一個尋常的遊客。
他拿出一張紙,截了一架Tuk Tuk車。他沒講價,就坐了上去。Tuk Tuk其實只是電單車,後面拖著一個兩輪的「車廂」,緊迫一點,裡面可以坐四個人。
但張先生只有一個人,他將紙條交給司機,說要「去這個地址」,那個皮膚黝黑的小伙子,臉上掛著柬埔寨人臉上都有的一種詼諧的微笑,你分不清那是友善還是狡猾。對方說好,馬上騎上電單車開動。行車不久,司機就說:「那裡是Pub Street啊,距離這裡不遠。」
張先生應道:「很多酒吧那裡?」對方說:「是啊。」
其實昨晚張先生就在那裡待過,只是完全不知道那裡的地址。車走了十幾分鐘,就停了,他付錢下車,只見白天的酒吧街完全是兩個樣。人少得多,經過的人都是黑黝黝的本地人。
那個叫做「金字塔」的酒店,在酒吧街的後街,張先生就像一個回家的遊人,經過埃及風格的酒店大堂,進入電梯,按三字,腳步輕鬆地找到了333號房門。張先生按鐘,裡面寂靜一片。他再按了一次,仍然沒反應。他姑且再按了一次,裡面竟傳來一把女聲:「Yes?」
「Room Service Mam。」張先生說。不久,一個年輕女子打開了門。她說話之前,張先生已滑進了房間,反手輕輕關上了門。
就像張先生的房間,這個女子的房間也是大半陷在陰影之中,因為那張厚重的窗廉。這二十出頭的女子,留著一頭及肩的、染成灰茶色的頭髮,不施脂粉,穿著現在流行的一字膊上衣和熱褲,就像這裡滿街都是觀光客一樣。她望著張先生一陣,好像在組織語言,然後她說:「你是老頭子的人?他要我回家?」
張先生經過她和玄關,坐在雙人床的床邊,說道:「鍾小姐,我姓張,我見過妳——的照片了。很遺憾,不是。妳的老頭子不會專程派人來做保姆。」
她沉默。張先生繼續說:「你的老頭子欠了我們公司很多錢,而他不肯還,或者說,他不承認這件事。所以公司派我來護送妳回去,或者作為獨女的妳能勸他一下。」
女子的表情陰晴不定,沉默一刻之後,她說:「你是一個人?」張先生答:「有甚麼分別?妳不是以為能夠逃得吧?」鍾小姐冷靜地說:「我不是想逃。也許你的袋中還有一把槍。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無得講數。」張先生微笑。
「我不會逃走,我會跟你們回去。」鍾小姐說:「但你要跟我合作。」
張先生笑起來:「這應該是我說的話……」話音未落,外面突然有人敲門。二人靜默下來。鍾小姐望望他,然後走過來,將他按倒在床上,翻過被子捲著二人。被未完全落下,外面的人已經用門匙開了門。外面走入兩個大漢,他們站在床邊,說道:「小姐,我們看見一些腳步聲。」
鍾小姐將被子拉下來,讓他們看見她擁抱著張先生,她厲聲道:「為甚麼這樣闖進來?是甚麼天大的事情?」
兩個大漢面面相覷,她續道:「難道我連一點私人空間都不能有?老頭叫你們保護我,還是令我不開心?你們信不信我我向他投訴?」
其中一個大漢問:「沒問題嗎?」鍾小姐說:「一點安全問題都沒有。」咕嚕了一陣之後,二人退下。
鍾小姐下了床,張先生未說話,她就說:「我知道你是個殺手,但是在酒店打架或者開槍,事情鬧大了,會很麻煩吧?」
張先生坐在床上問:「為甚麼妳要幫我?妳明知道我是來捉人。」
鍾小姐在玄關用酒店的茶包沖茶,然後慢慢的啜飲著:「唉,怎麼說呢。我是個監犯。雖然我在這裡不愁若用,但是我一點也不自由。你說要押我回去向老頭子拿錢,我不反對呀,我會跟你回去,可是這裡有他的人,這裡有他的勢力,我不幫你,你就像之前來的殺手一樣,你不會成功,你會客死異鄉。」
張先生問:「為甚麼?」
「我討厭老頭子。」她低聲地說:「為甚麼我會在這裡?你的老闆知道嗎?」
張先生搖頭:「他們只知道妳是他獨女,其此之外,他已沒有親人。妳是唯一可以要脅他的東西……唔,我知道他是做傢具生意起家的。」
鍾小姐說:「你知道柬埔寨有甚麼出名嗎?」
張先生說:「窮?打仗?大屠殺?」
鍾小姐說:「是木材。老頭子和赤柬的軍閥合作走私這裡叢林的高級木材,到越南、到泰國、到中國,香港是一個轉運港。所以這裡有他的人,這裡是他的勢力範圍,所以這裡是一個夾萬,用來放置他覺得不安全的東西,例如我。所以你老闆只派了你一個來?」
張先生聳背:「也許有其他人,但我們不會知道其他人的行動。」
鍾小姐說:「無論如何,我會跟你回去,就為了令他很頭癢,掉錢,甚麼都好。但我只有一個要求……」
張先生想說「無得講數」,但似乎要甩掉她身邊的保鏢,還是要她的合作。「是甚麼?」他問。
「我在這裡有一個男朋友。」鍾小姐說:「今晚這裡有一個嘉年華……用這個字你們容易了解一點。我想去,去了之後,我跟你走。」
張先生在考慮,她說:「我不是想玩野,因為我不需要,不是我出手,你剛才就要亡命天涯了。」
張先生嘆氣:「好吧。」心裡在想,「公司」交托的任務竟然那麼迂迴。
聞言,鍾小姐微笑,她說:「那麼我們現在出去吧。」張先生問:「去哪裡?」
她說:「去食早餐啊。」她拿門匙之後,就出去,回頭望著他。張先生只好下床離開。
鍾小姐問:「你是真的來找老頭子麻煩的嗎?」
張先生說:「不是我,但我的公司確實是要找他的麻煩。」
鍾小姐聞言將門匙放到他充滿疤痕的手裡,「那我就放心了。」她說。
張先生望望她,拉手關門,鎖上。經過大堂的時候,鍾小姐拖著張先生的手,他留意到那兩個大漢就坐在大堂。在暹粒似乎沒有太多私人汽車,全部都是電單車,以及Tuk Tuk。
他們好像兩個尋常的、隨便上了一架電單車的香港人。鍾小姐坐好之後,對司機說了幾句柬埔寨文,司機就開車。街上有很多牛、羊和狗,幾乎是每一家每一戶都有。
張先生在Tuk Tuk的車後鏡裡看到一架一直尾隨的另一架Tuk Tuk。在行車的狂風中,鍾小姐說:「我得裝作你是我的新歡,否則他們的疑心會更大。」
張先生問:「但妳說,今晚妳要和男朋友去一個……嘉年華。」她點頭,另一隻沒有拖著的手在理順亂舞的頭髮。
「他們都分不清了,所以這才以假亂真,真和假在他們眼中已經沒有分別。張先生,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你一心只想回家?」
「香港?我不知道那是否算我的家。」張先生說。
「你結婚了嗎?」她問。
「重要嗎?」他問。
「因為你手上有隻戒指。」她說,「我的手摸到。」
「她死了。」張先生說。
「我懂得那感覺。」鍾小姐說。
「為甚麼,妳太年輕。」張先生微笑,將視線拋向公路兩旁的草地,那真美,遙遠的一望無際,圖畫上有一些疏落的牛。白色的牛,悠閒的吃著草、待著。
「我曾認識一個男孩。」鍾小姐說:「我有了他的孩子。老頭子知道之後,怒不可遏。後來那男孩消失了,後來我收到他的兩排牙齒,一隻都沒有少。那是老頭子送給我的禮物。」
他們下車的地方,是一條鄉村的河邊,有間半露天的食店,一個食客都沒有,一頭狗和貓各自睡覺。他們進去坐下,點餐,一陣之後,兩個保鏢的車來到。他們將車停在路上,遠遠的看著他們。
「其實這很奇怪。」鍾小姐說:「一個黑社會的人,為甚麼就想『培育』自己的下一代做別的人?他明明不是啊。安排你進國際學校、甚麼,不准知道社團的事情,之類。」
「也許人都想做自己做不到的人東西。」張先生喝了一口咖啡。
「告訴我,殺手先生。」鍾小姐問:「如果我沒有幫你,你會怎麼解決這件事?光是那兩個保鏢,他們也許也不是容易對付?」
「也許要打一場吧。我來的時候早就有了準備。」
「很辛苦吧?」
「應該會吧。」
「那為甚麼你會做這件事?」鍾小姐的眼神有點好奇,好像冒出一點合乎年齡的人性:「為甚麼?風險很高吧?」
張先生沉默了一陣,才回答:「這個時候,社團的人有甚麼好做?也許就是走水貨,也許就是收錢去遊行、去打人,而且打的都不是甚麼人,就是一些甚麼支持民主支持獨立的小朋友而已。還有甚麼?還有可以過深圳幫人運錢走。現在我們只能做這些事,沒有別的。」
鍾小姐冷摸地說:「而你有可能死在這裡。」十一二月的天氣仍然是溫熱的,現在飄過一絲幾不可聞的陰冷。
「死在這裡,好過在香港走水貨嗎?那對你們是屈辱?」
張先生回道:「屈辱的事情,還不只這些,而我不會想說。但走水貨不算很屈辱,不算,我現在覺得那也算不錯。但這個任務是有點風險,我不否認。」
「你想上位嗎?」她問:「抱歉,我很少跟老頭子的員工說話。」
「誰不想上位?」張先生想起那些打小朋友的人,或者被打的小朋友本身,他們誰不想上位?
「上位只是一個象徵,上位之後會有很多錢、很多女人這些就不用說了,而且那可以保護你自己,保護你身邊的人。如果你沒有權力,你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到你在乎的其他人。有些情況,你寧願自己斷掉一隻手,或者死,你不會想活著受罪,看著其他人受罪。所以我要把妳帶回去,誰都不能阻止我。」
她點點頭,好像置身於一場益智無害的朋友對話之中。她一邊吃炒蛋,一邊說:「我知道,我知道。張先生,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裡。我知道等待復仇的滋味……」
中午的時候,他們回到了一個遠離旅遊區老街,在一間老舊的雕像鋪,在一堆印度教和佛教雕像之間,她說:「這裡,我在這裡遇到那個柬埔寨男孩。」
「妳說妳男朋友。」他看著遠遠的太陽正在下山。
「嗯。」她說:「他是一個祭司。」
「甚麼祭司?」
「我不清楚。也許是這裡的民間宗教……」她說。
入黑之後,柬埔寨就很大風很冰涼。他們上了另一架Tuk Tuk,車開動之後一直往吳哥窟駛。
所謂吳哥窟是三個大圈,三個神廟群。每個圈又有無數的神廟殘跡。它們很像埃及的金字塔,寂寞地坐落在自己的位置,彌漫著殘破遠古的氣息。
太陽入黑之後,湧入的遊客都離開,他們的Tuk Tuk和汽車與張先生和鍾小姐的汽車不斷擦身而過,螢光與黑暗交錯縱橫,古老的大樹在公路兩旁嚴肅地站立,形成一個黑暗龐大的迷宮。
車足足行駛了兩小時,遠方有火光傳來,逐漸變大和接近。那是一個巨大的營火,在一個不知名神廟前面的空地,火的四周還有很多看不清的人影。他們下車,司機就掉頭,絕塵而去,彷彿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裡。
在火光四周跳舞的人,衣著都是暗紅色的闊袍大袖,長長的裙擺令人想到梵帝崗的神職人員。他們面上盡戴上橡木面具,在火光的暗晴不定下好像擁有了恍動的表情。他們手上都有一些鈴鼓,在搖動,在打出奇怪的節奏和音樂。
張先生在口袋中摸到了槍,感到好像安心了一點。他問:「那兩個保鏢呢?」鍾小姐答:「他們進不了來,所以我才要拖著你的手。」
他們穿過跳舞的人群,沒人在乎他們,也沒人在乎誰來到誰離開的樣子。他們來到神廟旁邊一棵與神廟糾纏在一起的參天老樹。
群眾突然停止跳舞,聚集到老樹旁邊;另一班人則兩人一組,擔著兩個籠一搖一擺地來到。有一個白髮的面具人在吟念了一陣張先生不明白的說話,他的隨從隨即打開籠子,裡面是兩個人。張先生認得他們,那是鍾小姐的兩個保鏢,他們眼睛張開,卻沒有表情,也不看附近的人。
張先生有一刻覺得自己在夢裡,這裡搖曳的火光也有點夢幻迷糊,這裡可能是夢中,好像他總會見到陳森,每一次都無法傷害、殺死對方的絕望夢境。
他望望鍾小姐,她毫無表情,好像戴上了一個精緻的人皮面具。「他們在審判。」鍾小姐說。
白髮的面具老人揚揚手,他們就將兩個男人抬進去老樹之中,群眾好像完成了某種偉業,開始叫口號、奏樂、跳樓,有人激烈的晃動、大笑、哭泣,整個場面好像偷格加印的電影菲林,模糊的整體的晃動著。
張先生此時聽到腦海中有一把聲音:「新人。帶他進來吧……」鍾小姐牽著他進去。張先生本來站定的腳,也自己動了起來。他抵抗著,但似乎沒有作用。那聲音沒有顯形,不是男聲,不是女聲,卻令人麻痺。
老樹裡面有一個窄小的空間,可以站十個人。一進去之後,外面的聲音彷彿浸入了海水,火光業已熄滅。
在陰影的深處,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伏在大漢壯碩的身體上,而另一個則倒在另一邊。幾秒之後,老人蹣跚地離開,坐在那大漢倒下的身體旁邊。
那老人的臉,那本來充滿皺紋和黑斑的皮膚,正緩慢又急速地變亮、變得像絲一樣細白,那頭白髮正變成金亮色。
老人變成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雖然仍是在一堆破布之中。
「實現你的夢想……」那少年望著鍾小姐說:「這個人會幫到妳。」他說的並不是張先生熟悉的語言,卻好像每個字都聽得懂。
「妳說你的男朋友……」張先生說。在袋中的手握緊了手槍。
「抱歉……」
那少年的聲音插進來:「是我拜托她說謊的,因為我想找到你。而且,我的確是一個祭司……」
鍾小姐好像聽到甚麼,離開了,樹屋之中只剩下張先生和那東西。
張先生拿出了槍,少年笑了一下,張先生說:「你們是甚麼邪教?」眼尾看看那兩個保鏢,這兩個本來高大的壯漢,現在乾枯了,竟然變成了一個吸毒者的身形,攤倒著。
「不是邪教。」少年擦擦嘴,將手放疊在腹前,盤坐著,好像那些西藏的小活佛。
「這些人惡貫滿刑,罪有應得。」他說:「鍾小姐——你是這樣叫她的吧——她要復仇,所以我回應她的呼喚;你也想復仇,所以我回應你的呼喚。」
「甚麼復仇?」他將手槍指著少年,禁不住手的戰慄。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沒這種恐懼。而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甚麼,對方的形體明明只是一個少年,可是他有一種恐懼。好像小時候在看生態紀錄片時,防水攝錄機攝錄無垠黑暗的深海時,那深不見底的恐懼。
月色和火光遠遠的折射了一點點,進入樹屋,淺到少年的盤腿上,但他的臉仍然陷在黑暗之中,只有一雙眼睛血紅的閃亮著,他的皮膚像透明一樣,黑暗彷彿可以穿透。張先生感到胃酸正湧出來。
「你為甚麼千里迢迢來這裡?你有一個任務。可是你為甚麼要做這個任務呢?你想得到一點點少得可憐的權力。我可以給你一切,這世上的一切。」
「你是甚麼?」
「神。你們這樣叫。」少年說:「你們給過很多名字,但沒有多少準確。但回到正題吧。」
「你為甚麼要給我這些…?」張先生開始聽到自己語無輪次。「為甚麼?怎麼會?」
「神既不愛惜自己的兒子,為我們眾人捨了,豈不也把萬物和他一同白白地賜給我們嗎?」少年說:「這世上的一切,我都能給你。洪森很久以前就來過這裡,我給他幾滴寶血,然後他就掌權直到現在。我的同類在歐洲、美洲、東亞,都有這樣的門徒。毛澤東在山窮水盡的時候,得到過一口寶血;華盛頓在兵敗之後,找到了美洲的神。即使沒有拿到寶血,只是觸摸到我們,他們都會有神通,可以做很多超乎常人的事。沒有想像力的歐洲人把我們想像成別的東西,還把我們寫成廉價的恐怖小說。我們是豐饒之神,世上的權力、財富和一切,我們是白白給你們的,只要你們相信和接受。」
「這是為甚麼?這一切是為了甚麼?」
少年少有地露出一點神情——皺眉,他說:「這有點難以解釋,我剛才說自己是祭司,這比較正確。我們事奉著虛無之神。這個物質世界令人可憎。宇宙之間有很多神,其中一個背叛了眾神,私自創造了物質世界,即是這個宇宙,還有生命。這個物質世界不斷自我增殖,令人嘔心的自我繁殖。虛無之神用自己的形象創造了我們,物質界的豐饒之神,來到這裡。我們會將更多的物質賜給你們。以人類的角度來看,我們是好心的神,不是沙漠裡暴虐毀滅的神。真的,我們白白地賜給你榮譽和繁榮,你們則崇拜我們的寶血,建立了一個三十三級的秘密會社。」
「你會幫助我復仇?就像鍾小姐找到我幫她復仇一樣。」
「是啊。」少年說。
「你有甚麼條件?」張先生說。
少年大笑了一陣,他說:「你不能跟神談條件。你們的東西,你們整個地球,整個宇宙和物質界,在我們眼中只是塵土,我們甚麼都不需要。我們訂立的契約,是虛無的契約,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我只需要你同意接受我的幫助。當然,我會講清楚這件事:你們的繁榮,只不過是奔向毀滅的燃料。你知道嗎?物質界很難毀滅,人類文明也很難毀滅,所以得由你們去毀滅。所以你們會有文明,能夠累積;會有財富,可以滋養更多人口,最後你們發明了大殺傷力的科技,還有核武、生化武器,這些東西是我們啟發出來。你們會有一時的繁榮、一時的權力,但最終還是會走向毀滅。你們這一刻越繁榮,之後的毀滅就越強烈。雖然那三十三級的會員,尚且無法完全毀滅,但每一次的大災難,都能令虛無之王高興,事物由有變回無,就是虛無之王本身……你聽得明白嗎?我不肯定人類的智慧能理解其中的壯麗。外面的那些人不了解,他們只是崇拜我們的力量本身,好像貓狗眼中人類擁有無窮的智慧一樣。三四十年前這裡有大屠殺,那是我門徒的手筆,那時我剛剛復甦。那時我們有源源不絕的零食……」
張先生靜默下來,頹倒在地上,手槍跌在地上。突然,他起來拿起槍,描準少年的額頭開槍。少年中彈,頭往後仰,噴出的血灑在樹上,但他沒有倒下,他的佈滿鮮血,他用手將額中的子彈挖出來。張先生親眼看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自我癒合。
「我了解希伯來人上帝的痛苦,人類不會基於智慧去相信事物,他們只會基於愚昧而相信。其餘的人,則要看見才能相信。」少年說。
「你能給我甚麼?」
「復仇,以及榮華富貴,還有甚麼?」少年問:「這對你來說很不錯吧?有些作家希望成名、有些政治家希望統治國家,浮士德希望了解所有秘軏。這些都可以達成,榮華富貴倒是最容易,大概是三十三級最低的那些。我們在社團裡也要人,我們會推動新陳代謝,好像幾千年前蘇美爾人的稻草也要新陳代謝……你也想將陳森的牙齒一隻一隻打下來吧?也許你成功之後,你晚上就不會再睡不住吧?這有甚麼難?所有社團都有興衰,你會扶搖直上,而他已經老去,也許有一天他會落在你手上?這都可以達成,只要我給你一點點寶血……生命有甚麼意思?虛無之王說,沒有意思,因此祂不在乎給予更多,只要能加速他們復歸於空無……」
他將臉龐的血用手抹掉,露出詭異的微笑,那雙森白的撩牙在黑暗中晃動。
他想到陳森,想到所有事情,他夢想過一切,卻在這恐怖的場景中。
「告訴我?歷史上有人拒絕過嗎?」張先生說。
少年臉上掛著唱詩班男孩的微笑:「沒有。一個都沒有。」
飲了一滴妖魔的寶血之後,他離開樹屋。鍾小姐在營火旁歇息,好像一張美麗的畫。
他問:「妳喝過血嗎?」她沒有回答,卻說:「我不擔心人類的命運,我只知道自己的快意恩仇。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不要這個祝福,也有別人要,世界仍然是步向這樣的結局。」
人類的命運,想來的確很大。可是他們只有一次選擇,加入還是退出,可是退出不會阻止任何東西。所有人都會選擇同流合污。
那個狂歡的慶典已經散席。鍾小姐說:「走吧,回家。」
現在張先生知道鍾小姐身上那股非人的氣息來自哪裡。這不是一個浪漫的故事,他們不會彼此愛上,不會做愛。在最終的毀滅來到之前,她需要張先生,因為她需要完成一場弒父的戲。
面朝沐浴在月色的神殿遺跡,張先生應了一句。沉默的森林之上,還有無盡的星辰。他想像不了,上面以及更上面還有多少注視他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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