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隨緣家書】北京的策略,我自然全不認同。但也要先理解其計算方式,才能找到破解之道。其實北京研判的每一點,都有漏洞。集思廣益,然後出下篇。💪
《國安法》:中國眼中的「二次回歸」,與北京的二十大部署
北京以全國性法律《國安法》直接放進《基本法》附件三,不少人覺得非常突然,其實早前跡象並不少,筆者月前也曾撰文警告,但主流輿論始終見樹不見林。後發如何制人,必須冷靜思考。北京這次不似一時衝動,而似部署多時,不是當作普通鬥爭處理,而是提升到「香港二次回歸」的高度。真香港人,必須知己知彼:
1. 北京認為疫情製造了強勢解決香港的理想時機,在於一個基本假設,就是西方被疫情影響比中國大、經濟恢復比中國慢,不會動真格和中國decouple,反而急需中國資金和市場。無論是「戰狼外交」、銳實力全方位出擊、還是香港《國安法》,都是現實主義brinksmanship的示範。就像南海填海造島,無論國際怎樣譴責,只要沒有行動,就是既成事實。
2. 北京作為過去二十年全球化的大贏家,早就和各國精英結成「命運共同體」,雖然明白反華逐漸成為國際潮流,但「中國精英朋友」一代,還會在各國掌權十年,為了自身利益,很容易拉攏,甚至會出現「親華發大財」一類政綱。價值觀主導的新生代掌權前,這是中國的最後戰略機遇期。
3. 北京深信各國商會只關心實利,只擔心《國安法》令每天接觸「外國勢力」的自己被勒索,但只要在關鍵時刻以訂單籠絡、施加恩寵,商會就會動用自己的遊說團,在國內反遊說,就像九十年代的「賣港」英商那樣。
4. 在國際層面,最有資格發聲的其實是英國,但北京深信英國國力今不如昔,只會在中美之間博弈,不會有行動,也不會有大姿態去給予其他國家mandate,例如就《中英聯合聲明》被中國單方面改變作出申訴。中國近月除了部署企業從美國撤回,更建議改到英國上市,正是各個擊破;特朗普對盟友苛刻,信奉單邊主義,也是北京計算西方不會盲從美國的憑藉。
5. 美國的反應可以很多,加上11月大選在即,各級政客都會爭相打反華牌,但他們的目標是選票,做的往往另一回事。基於中共對人性的認知,認定美國頂多制裁幾個次級官員(以新疆書記陳全國為例),屆時可以輕易以權位安撫有關人等;但說到不承認香港為單獨關稅區、制裁在港上市的中國企業、乃至更進一步的金融戰,北京相信美國政客計算了自身代理人得失,就會輕輕放下。
6. 即使美國大力制裁,在國際博弈,籌碼交換不一定要在爭議本身。例如金門炮戰,中國官方理由是支援中東、牽制美軍;世人以為蘇聯在古巴導彈危機投降,殊不知美國也撤回了在土耳其的導彈。北京認為,香港是中國最核心利益、但不是美國最核心利益,就算要讓步,也有其他步可讓,保持宣傳在香港大獲全勝。
7. 在本地層面,北京基本戰略是不讓2003年反23條、2019年反逃犯條例的議會攻防戰出現,以免溫和建制派因為顧忌選票而倒戈或同情。從歷屆選票可見,「泛黃」基本盤大約六成,唯有上述兩例加上「淺藍」,民意才出現landslide,北京正盡全力確保不再出現,因此才有「香港再出發大聯盟」涵蓋全體商界的非常規格,那其實就是實質上的「二次回歸籌委會」。
8. 以往建制派撐23條、逃犯條例時,都視之為苦差,這次北京製造了「再回歸功臣」加官晉爵的真實希望,這是過往沒有的。建制派基於利益也好、擔心不夠左被陪鬥也好,都比從前更有積極性,除了全體「何君堯化」大賽,連好些建制派最開明的智者,這次也會以極左姿態示人。
9. 面對「泛黃」、一切廣義反逃犯條例的香港人,北京的策略是以「攬炒派」劃一標籤,從而分化。雖然自稱「攬炒」者,不少只以此為借助美國討價還價的策略、而非目標,但不少認同香港核心價值的淺藍、淺黃中人,會條件反射認為「攬炒」令自己資產化為烏有,結果慢慢走回建制,這正是北京建構話語權的算盤。
10. 北京明白「反國安法、支持五大訴求、拒絕暴力、拒絕攬炒」這條中間路線是有市場的,擔心他們和非建制派完全合流,令9月立法會選舉,變成就國安法單一議題的變相公投。屆時證明了國安法有七成民意反對,就難自圓其說。因此,北京樂見非建制派對「自己人」的定義越劃越窄、以「財政懸崖」為共同綱領,屆時就能證明「堅決反對二次回歸」的只是少數。
11. 昔日最容易彰顯民意的方式,除了選舉,就是遊行。但在新香港,就是沒有限聚令,和平遊行獲批也越來越難,加上遊行會出現起底一類後果,參加者在牆內被無差別標籤為「港獨泛暴派」;一般人也擔心出現衝突、而避免扶老攜幼出席。如此「國安」操作,令遊行基本盤不可能再現二百萬,而這自然成為主事官員的政績。
12. 昔日運動成功,社交媒體功不可沒,北京也作出針對性部署,例如對公務員私人社交媒體審查,並通過國泰、通識老師一類案例,令各行各業親建制派都「自發」以同一方式管理員工網上活動。今天即使在私人空間表態,也有大數據監控的無形壓力;反送中前千帆並舉的社交媒體聯署,可能已成絕唱。
13. 北京研判一旦缺乏critical mass大規模支援,激進力量、青年人更有成為condom的焦慮,訴諸激進行為的誘因更大,也會以「一了百了」心態直接以「港獨」為口號。《國安法》不斷強調分離主義、恐怖主義,文宣甚至把「反送中」與顏色革命、9/11、ISIS相提並論,要多荒謬有多荒謬,卻是正式定性,和處理、重構1959年西藏「騷亂」高度相似,當時毛澤東指令就是「越亂越好」。
14. 《國安法》最令人意外的,在於國安直接設立香港辦公室。雖然他們一直存在,但粉墨登場,必然反映了利益再分配。以反恐之名行事,相信是未來一段時間的主旋律,無形、但難實證的白色恐怖,已陰魂不散。
15. 疫情過後,中國經濟也百病叢生,急需民族主義轉移視線,動員全國民意強烈支持香港《國安法》,也是救命稻草。疫後牆內對香港反修例運動的抹黑,反而比運動期間更「進取」;特區政府早前還嘗試以獨立檢討委員會、監警會報告等回應民意,現在也跟從「戰狼外交」,連721也歸咎「濫用999」,明顯是為了配合「香港的後真相」這個「大內宣」,目標受眾早已不是香港人。
16. 既是「二次回歸之戰」,「參戰」資源自然源源不絕,而資源可以做甚麼,自然你懂的。陽光下的例子,包括製造民意:和那些「支持逃犯條例大聯盟」簽名不同的是,這次和中國「抗疫成功」大外宣、國內民族主義「大內宣」連成一氣,資源只會更多。
17. 忽然實質終結「一國兩制」,也不會沒有政權內部質疑,如何解釋,只能提升至民族主義高度。例如這樣說:香港新一代的中國人認同極低,趨勢和台灣過去三十年相若,只能以「霹靂手段」「拯救」再下一代香港人,也就是徹底放棄這幾代,讓今天的香港認同到此為止。這說法,最合中國主旋律脾胃。
18. 「二次回歸」說,也為北京「解決」台灣問題提供了「合法性」,暗示統一在望,對領導人的內部威望,「利多於弊」。
19. 《國安法》來臨前,香港特區政府已喪失任何意志,並有了重新演繹基本法22條開路,此刻誰在管理香港,已經賢愚共知。
20. DSE試題、立法會內會、《頭條新聞》、黃色經濟圈等批鬥,從現象看本質,不過是在不同範疇製造全方位打壓,不讓任何範疇置身風眼之外。以「全民被運動」,制衡以往反23條的全民運動,也是昔日所未見。
北京相信以上部署,足以在香港社會瀰漫無力感,而根據毛主席矛盾論,從來都是一手軟、一手硬。只要國際反彈有限,《國安法》訂立初時應用克制,只以個別(幾乎已事先公告的)人士祭旗,令一般人覺得如己無關,樓價、股價不跌(其實市場早就和物理香港關係有限),「二次回歸」,就大功告成。
劇本如此,如何回應,每個部署漏洞如何,只能集思廣益。Be Water,大家努力。
明報,2020年5月25日
▶️ 香港再出發大聯盟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P-HGiwbTBo
博弈特區定義 在 堅離地城:沈旭暉國際生活台 Simon's Glos World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沈旭暉隨緣家書重溫:23條怎樣到來?】Brinksmanship Vs Brinksmanship
政圈不時流傳,北京「必須」林鄭月娥任內完成基本法23條立法這個「硬任務」,而隨著政府認受性越來越低、對選舉的把握越來越小,「反正無嘢好輸」,連基本法22條也被重新演繹,這風聲近日又再傳出來。
2003年,田北俊帶領自由黨憑藉關鍵少數,一錘定音拉倒23條立法,成為他今天建立「希望聯盟」的最大希望。然而時移勢易,北京要依樣葫蘆,恐怕很難再守君子協定:先公開諮詢,再讓民意醞釀,雙方動員,然後演出攻防戰,最後任由議案被多數民意以一切手段拉倒。這一套遊戲規則,只適用於太平盛世,和一個尚有點廉恥、說話算話的政府。但經過23條、特別是反送中一役,政府應該心知肚明,真的根據香港內部立法程序,就是少數派壟斷的立法會「夠票」,只要成為一場全民運動(而這是必然的),就會重演之前發生的一切,而且必然變本加厲。當然,不能排除政府「真心膠」,或一心「hae交功課」,這畢竟是23條立法的一個可能途徑。但恐怕以今天政府的厚黑指數,從種種跡象可見,可能會另闢蹊徑。
其中一個可能性,據說是實行全國性法律,無論是通過加入基本法附件三,還是宣佈香港進入緊急狀態。這本來風險很大,因為貿貿然實行全國性法律,基本上就是宣告對「一國兩制」的徹底不信任,國際社會自此怎樣看香港獨特地位,就誰也說不準;而北京從來是一個避險政權,一個動作換來可能摧毀香港這個白手套,未免不化算。但北京正構想一個論述,讓實行全國性法律之時,國際社會也無話可說,從而不影響香港的獨特地位,雙方繼續洗錢,只是香港核心價值蕩然無存,而這個劇本有一個關鍵字:「反恐」。早在2014年前,親建制學者就開始吹風,警惕香港出現「本土恐怖主義」,當時筆者曾嘗試駁斥,但苗頭已經不妙。到了去年開始,由港澳辦、特首到警方記者會,都不時以所謂「恐怖主義傾向」形容香港抗爭運動,項莊舞劍,意在公公,目的就是以「反恐」之名,把香港內部抗爭演繹為「一國」層面,從而合理化「國家安全法」一類「全國性法律」在香港實施。對北京而言,只要成功說服國際社會香港存在「恐怖主義」,足以和各國內部的恐怖主義相提並論,摸底得知他們不會強硬回應,這條路,自然最為方便,因為無須處理香港任何內部情況,無聲無息就完成。
另一個可能性更有「創意」,這要從近日港澳辦、中聯辦、特區政府批評郭榮鏗議員「違反擁護《基本法》誓言、公職人員行為失當」談起。在一個行普通化的地方,以民選議員拉布為由,說他「違反基本法」,原因是基本法列明立法會議員的主要工作是立法,這樣的邏輯,早已超越一般理解:須知立法工作包括代表民意反抗不合理的法律,在少數派壟斷的議會,代表多數民意的議員以不同方式表達意見,只是工作一部份,否則豈不是只能當橡皮圖章?但以上指控的重點,其實不是「郭榮鏗案」本身,而是以此作為突破點:假如上述邏輯成立,是否「真誠擁護基本法」,定義就不只是是否支持綱領性的一國兩制、是否支持港獨或自決,而變成了是否支持、甚或行動有否違背基本法的每一條條文,而且「支持」、「違背」一類演繹,都是按「唯心」的中國方式解讀。假如下次選舉,DQ主任問所有候選人:「基本法列明23條立法是憲政責任,不支持23條立法就是不真誠擁護基本法,請問你是否支持23條立法?」假如厚顏無恥至此,即使是田北俊親自參選,也足以被DQ;而假如勉強以語言偽術選進去,到了審批23條立法,反對又是DQ下場,技術上,只能不斷提出修訂。在太平盛世,這樣行事自然很荒謬,但假如這能同時解決「反對派奪權」和「23條未能立法」兩大危機,對政權的誘因,卻是巨大的。
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目前方向這樣:即使沒有表面上的23條,香港人2003年對23條的憂慮,已經絕大部份成為現實,而且猶有過之:社交媒體分享個人立場會被批鬥、被解僱,參與合法遊行示威會被前行政長官牽頭的「篤灰網」公審,罷工會被秋後算賬,企業要天天表態、並懲罰政治不正確的員工,教育工作者的言論自由被嚴密監控,捐款變成洗黑錢,網絡上分享新聞也會被《公安條例》控告「煽動」……這時候,香港人才如夢初醒,《基本法》雖然保障香港人的言論、集會、遊行、示威、罷工權利,但只要政府援引、曲解古法、或借用其他條文「執法」,這些自由已經一律「依法失去」。對政權而言,今天拘捕幾人、明天在監獄私刑數人,大眾已經麻木,而且不容易激起大規模反彈,國際社會也不會留神,但數年下來,一切早已明日黃花,變成了另一個香港。這種不給予外界明確endgame、卻分拆endgame天天上市的伎倆,在權謀角度,不得不算「高明」。
北京以上為23條立法的可能性,目的都包括避免國際社會有最激烈反應,為了確保變天後的香港繼續被國際承認為不同中國大陸的實體,而又不給予單一藉口香港人像2003年、2014年、2019年那樣大規模動員,也不希望議會抗爭再次發揮功用,這些都是現實主義博弈的典型brinksmanship策略。要回應brinksmanship,自然要知己知彼:
- 香港不是新疆、西藏,畢竟資訊透明,香港人必須向國際社會說明,香港的抗爭並非恐怖主義:定義上這屬於學術問題、另文再敘;方法論上可多與各地同期發生的抗爭比較(同期差不多有20國發生類似大型抗爭,無一被列為恐怖主義);行動上必須保留大量證據,證明香港警察的暴力才是不成比例的暴力;文宣上要證明「全國性法律等於香港endgame」,因為足以影響各國在香港的戰略利益。這是國際線最重要的工作。
- 要回應溫水煮蛙策略,但又要市民保持希望,議會路線的朋友,應該有兩手準備,當DQ局限於案例,未改變權力結構,則要安排大量Plan B;當DQ針對整個陣營(例如「反對23條就不能選議員」),則必須及早製造文宣,向全港市民、全球受眾講解,這也是等於香港endgame,並以現任議員維繫一個國際認受的民選mandate,保留元氣。
- 當上述情況出現,移民潮也肯定隨之而來,屆時重點是希望離開的香港人不要獨善其身,在海外也可以維繫香港人身份認同,繼續用不同方式凝聚起來。「移民成為廢老」和「走到海外成為diasporas心繫香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但經過過去一年的洗禮,要放棄一切,談何容易?
沉著應對,從來是香港人的強項。
沈旭暉,壹週刊,2020年4月17日
博弈特區定義 在 Dung Kai-cheung 董啟章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沈旭暉隨緣家書】阿里巴巴在港上市:唯獨香港是不可取替
「香港對中國不再重要」,一度是牆內世界小粉紅的口號。中國今天擁有上海、深圳等金融中心,其日常交易額早已超過香港,而且兩地也出現了自貿區、示範區,在小粉紅文宣中,號稱距離「國際化」僅一步之遙,隨時可取香港而代之。不少外媒訪問時,直接採用北京文宣,講述香港GDP佔改革開放前的中國多少、現在又只有多少,論證香港再沒有戰略價值。
但真是如此,北京何不任由香港自生自滅,何苦大費周章謀劃?隨著中國經濟崛起,香港GDP佔全國比重雖然下降,但中國對香港的依賴,其實不跌反升,因為這是全國唯一被國際社會典章制度承認、行普通法的國際金融中心。中國通過香港引入的外商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FDI),從回歸前的40%,升至現在的約70%,國家越是富有,香港這個最方便的美元集資中心、「走出去」(自行領會)特殊通道,越是國內外兵家必爭之地。近日香港局勢紛擾,阿里巴巴偏偏在這時候來港上市,反映香港尚有不少未被注視的隱藏功能,屬北京不能放棄之列。特別是中美貿易戰開打後,香港更成為中國抗衡美國的經濟利器,戰略角色獨一無二。只要了解這些功能,一旦香港人鐵了心和北京博弈,經濟線能創造的「攬炒」條件,可以不堪設想。北京何不好好對待香港人,回到「一國兩制」初心,非逼得大家劍拔弩張不可?
協助在美上市中資股撤退的「方舟計劃」
這次阿里巴巴在港招股,集資額約150億美元,集資完成後,港交所成為2019年度全球最高集資額的股票交易所。遙想當年,阿里巴巴一度在香港尋求上市,只是礙於「同股不同權」尚未通過,遂改往美國上市,一直相安無事,運作暢順。但自從中美貿易戰爆發,中興、孟晚舟等事件發生,曝露出中資企業在中美博弈時的風險,尤其是那些科技巨企,若單純在美國獨市交易,總有可能面對封殺。輕則旁敲側擊,例如因為有人投訴賣假貨,而被官司纏擾;重則直接攻擊,如美國商務部會因為新疆人權制裁等問題,直接封殺AI人臉辨識科技公司;又或因為違反伊朗制裁,而封殺中興、華為等。幸好中興只是在港、深上市,短暫停牌兩個月後,終能恢復交易,避過沒頂之災。
為免被美國封殺長期停牌,必須為這批為數眾多、已赴美國上市的中資巨股,北京明白必須製造一隻體積夠大的經濟「方舟」,作全體海歸逃難之用。「方舟」製成後,美國以水淹之的風險及動機,就自然降低。小粉紅主流輿論可能又認為,百份百受控的上海、深圳,理應是第一收容港,又何必取道香港?問題是整個「方舟計劃」有一個最核心的技術問題:股份互換,這不是上海、深圳能解決的。
此刻任何大小股東,拿著阿里巴巴的美股,可以換成港股,到港交所放賣,據說阿里巴巴一些最大股東,已經開始變換;賣出後得到的港元,又可隨意兌換成各種主流貨幣,自由進出香港。因為中國既要大舉引入外資、又要嚴格實施外匯管制,這樣的矛盾結構,令香港變得獨一無二:在高牆內的上海、深圳,根本做不到股份互換,這也是上海這個自貿區失敗的原罪;唯獨香港在公海,「方舟」必需在海上,才能發揮其作用。至於其他在公海的外地交易所(例如新加坡),對北京而言,既沒有香港的受控度,又未必有能力承接阿里巴巴這樣的大戶,更沒有港滬通這類連結國內的特別通道。在可見將來,美國上市中資股必然陸續光榮回歸,百度、京東、拼多多、騰訊音樂等星光熠熠,不能盡錄。港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在阿里巴巴上市當日,更公然打開口牌,陸續迎接其他美國上市的中資股「回歸」香港,畢竟這樣的「方舟計劃」,就只有港交所能勝任。至於為什麼不回到更「一國」的「家」,就「你懂的」了。
香港作為中國的最大美元印鈔機
據今年六月港交所發表的研究報告顯示,在2018年,內地非金融企業,在香港發行了723億美元債券,加上內地企業在香港的IPO集資了350億美元,單計尚未完整的官方數字(欠內地金融企業的美元債券發行數字),香港在2018年,已經為中國集資了1073億美元。這是一個怎樣的概念?
回看2007年,上海、深圳兩市交易量井噴,即使後來隨著金融海嘯回落,成交量及集資能力依然踏上新台階,令在「一般企業」層面,港交所一度被認為是中國的次等集資市場。畢竟同一隻股票,中港兩地同權掛牌的A股,總比H股有更高溢價;在內地掛牌,可比在香港得更高估值、更高PE。因此,「一般企業」總傾向在A股集資上市,除非有其他問題,才「淪落」到香港;前中國首富王建林尋求回歸A股,更是眾所週知(其後際遇是後話)。理論上,如不涉及把股權存放海外,或想藉上市香港,打開海外債券市場等算盤,單純集資,首選國內乃理性選擇。
然而,在最高層的角度,尤其是中美貿易戰開打之後,企業到底在境外、還是境內集資,就另有計算。以下是邏輯推論:首先,人民幣是人民銀行印出來的;中國公司的股票或債券,乎合一定條件下,實際上也是印出來的。國內公司發行股票、債券後,所籌集的美元或港元資金,必須兌換成人民幣,並匯回國內使用;如涉及外債,可經審批留外還債。因此,國內集資所得的港元或美元,最後還是會交到人民銀行手上,並換成由人民銀行印出來的人民幣。
換句話說,香港等於間接成為中國的美元印鈔機,而且是一台年產高逹1000億美元的印鈔機,可謂一本萬利。中美貿易年度差額約6000億美元,若關稅是25%,即每年所涉關稅約1500億美元;但單是香港印出來的美元年產量,已幾乎可對沖其大部份關稅。阿里巴巴在香港上市,除了因為上市前的股東結構,涉及雅虎、軟銀之類的外資,與及同股不同權的股權結構,同時也是完全符合國家利益的行為。假如沒有香港,中國怎樣有更簡單的方法,變出這批美元?言猶在耳,中國財政部本週已宣佈,直接在香港發行以美元為單位的中國國債(注意:不是人民幣),赤裸裸的「cap美元」大計一浪接一浪,而且市場流傳香港金管局是大買家之一,無異間接以香港外匯儲備支持中國。
基於香港金融市場的功能,港人實不應妄自菲薄,迷失在什麼「GDP只佔全國2%可以不理」的無知論述中。香港的獨特金融戰略地位,並不能由上而下的「打造」及複製,而且在國際關係,這台機器更多是1992年美國的《香港關係法》加持而成的,而不是香港參加了任何國際組織、或北京單方面定義所能落實的。否則一紙空文成立特區,北韓就有了美元提款機;或加入了世貿的小島,就是金融中心,國際關係就不用讀了。假如當權者失去理智,親手毁掉這金融利器而不自知,才是真正令親痛仇快的事。屆時誰是真正的愛國者和愛國賊,豈非心中有數?
明報筆陣,2019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