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回憶錄0927)
非常有用的白痴
1971年4月30日,美國《生活》雜誌發表了名記者斯諾(Edgar Snow,1905-1972)的文章《同毛澤東的一次談話》,當時一位親中的大學講師對我說,不要相信斯諾這篇東西,全篇都是假的。這位老兄一面在港大任教,一面也同我們聯繫,想為愛國事業做點事。他算是對西方文化有點了解的人,但受文革的宣傳洗腦,也無法接受毛澤東所講的不那麼符合文革宣傳的話。那麼更不要說當時香港和海外的一般左派盲眾了。
斯諾所記的毛澤東說了什麼呢?他說他雖不否定有個人崇拜,但搞得過分了,「四個偉大」(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令人討嫌」,那些喊「萬歲」的人,有真心實意的,有隨大流的,也「打著紅旗反紅旗」的。他說,歡迎美國總統尼克遜來訪,中美的問題必須同尼克遜解決。他說美國科學技術、工業發展領先世界,教育普及。中國應該學習美國把責任和財富分散到五十個州那種做法。他盛讚日本侵華,說「那些日本人實在好,中國革命沒有日本人幫忙是不行的。」日本佔領大半個中國期間,「我們搞了一個百萬軍隊,佔領了一億人口的地方」。他說中國的核彈只是一個小指頭,美蘇就各是一個大拇指。一個小指頭怎麼敵得過兩個大拇指呢?但據說蘇聯對中國還是有點怕,就像房間有幾隻老鼠,還是有人會怕的。
這些說法,今天看來不是什麼高論,但在文革極左思潮氾濫下,卻讓人難以置信。不是一直說日本侵華如何罪惡,中國如何無敵,美國如何是紙老虎,美國如何是中國不可妥協的敵人,毛澤東這樣的偉大人物千年一遇嗎?
斯諾是1970年8月到中國,10月1日在天安門城樓與毛澤東站在一起,12月18日同毛進行5個小時談話,12月25日《人民日報》刊登毛與斯諾在天安門的照片,稱斯諾為「美國友好人士」。斯諾延至71年四月才刊出談話文章,表示「最近才能夠證實他(毛)不反對在不直接引用原話的情況下發表他的一些談話。」也就是說,斯諾的文章是在毛同意下發表的。
與此同時的71年四月,中國邀請美國乒乓球隊來訪,這是打開中美外交僵局的第一波——乒乓外交。斯諾文章預告了中國有意與美國修好,這是第二波。7月9日,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基辛格秘密訪問中國,會見毛澤東,與周恩來詳談,決定了美國總統次年對中國的訪問,是第三波。
這些事態的急劇變化,《七十年代》都緊緊掌握機遇,作大篇幅的報導和評論。其中最精彩的,是在九月號全文譯載了美國《紐約時報》副社長、專欄作家賴斯頓(James Reston,1909-1995)同周恩來的談話。賴斯頓是美國一流記者,他以尖銳的詞峰,與周恩來就聯合國席位、中美關係、台灣問題、印支局勢展開舌戰。不能說周恩來的回答令賴斯頓滿意,但至少對答如流,沒有迴避問題,也沒有被難倒。重看這個訪談,只能慨嘆在五十年後的中國,已經沒有一個外交人員可以達到周那樣的水平了,更何況他當時是處於毛澤東和極左思潮的擺布下。
西方和日本關於中美關係突破的深入報導及評論文章很多,《七十年代》倚靠《大公報》的曹驥雲(陶傑父親)幫忙選擇及翻譯。當時香港左派和右派的報刊,仍然未見有這方面的大量文章,去滿足讀者急切需要了解形勢的求知欲。右派因為對台灣國府不利,少碰這話題還可以理解,但左派就可能仍然擺脫不掉極左思想框架,而不敢大膽去報導與評論中國與「美帝國主義」趨友好。就像保釣運動開始時那樣。
這一年的九月,旅美留學生的五人保釣團經香港到中國秘密訪問。我被通知去同他們見面。這個後來被稱為「保釣第零團」的五人,是李我炎、王正方、王春生、陳恆次、陳治利。五人獲周恩來接見並長談。中國也是在這時候正式肯定了保釣運動。
據後來了解,周恩來是早前在《七十年代》上看到關於保釣運動的報導和評論,從而認識保釣和《七十年代》雜誌的。保釣和《七十年代》獲中共掌權者的青睞,改變了保釣的性質,也使《七十年代》更接近中共權力。保釣在海外,向親中的「統一運動」路線發展,是從知識人對體制和權力的對抗,轉為對權力的依附。《七十年代》獲中共重視之後,就更難以獨立輿論的姿態與中共的意識形態保持距離了。
這既是《七十年代》的「成功」,也是我困惱的開始。
2021年5月3日,法國《世界報》說北京正在尋找「非常有用的白痴」以成為「新時代的斯諾」來宣傳形象。我在當年,可能也是「非常有用的白痴」。(68)
圖1,1970年10月1日,斯諾與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
圖2,1971年基辛格秘密訪華,與周恩來會談。
(《失敗者回憶錄》在網絡媒體「matters」從頭開始連載,網址:https://matters.news/@yeeleematter)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5萬的網紅港。故 kongguhk,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曱甴、蛇、蜘蛛……人人見而誅之,Ivan偏偏視牠們如掌上明珠。你覺得他「重口味」?他決定帶上他的爬蟲類寶貝們搞體驗班,望消除大眾對「另類動物」的偏見。 Ivan和爬蟲類動物的緣分,由童年開始締結。小時候同學們的玩伴是遊戲機,他就趁下雨天鑽進電單車底找動物朋友,數數蝸牛,尋鼻涕蟲。同學們覺得I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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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說書098】作家張戎:講具體故事,用細節說話,準確明白,達意而已。
「我選擇傳主,是基於對他們的強烈興趣,有探索他們真相的強烈願望。」
自 1991 年開始,張戎和她的丈夫喬.哈利戴便開啟這條撰寫《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漫長的路。
為了深入了解毛澤東,張戎和喬採訪了近百位人士,有各國的政治領導人,也有毛澤東身邊的親信,全都在《毛澤東》一書最後的「採訪名單總覽」,可以見得此工程之浩大。
除了採訪數百人,為了撰寫這本書,張戎和喬也閱讀了大量的史料與檔案,其中不乏極其罕見及難以取得的資料。
回首那些「上窮碧落下黃泉」地追尋史料的日子,讓張戎遺憾的,是無法感謝那些幫助她的人。
書出版後,因為怕連累他們,張戎沒有跟他們聯繫致謝,「謝辭」中也沒有他們的名字。但張戎知道他們理解她,而他們對她也沒有要求,只希望通過她讓真相問世。
《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最終於 2005 年出版,可想而知,這本書因為政治原因受到封殺、攻擊,這是張戎完全無法掌控的,只能「隨它去吧!」
然而,對學術上批評與質疑,出版前張戎曾一度抱有熱情的期望,想像著基於對史料的不同解讀進行的辯論,感覺還挺愉快。
結果讓張戎很吃驚的是,海外中共問題學者的批評質疑,竟然是指責她們把毛說得太壞了。批評者出了一本集子,標題是:《毛澤東真的邪惡嗎?》。
對這些執意為毛辯護的人,張戎感到無語。已經有那麼多他們也並不否認的、血寫的事實公諸於世了,再去在這個問題上進行辯論,就好像是爭論希特勒、史達林、波爾布特是好人還是壞人。
她決定不要浪費時間,集中精力寫下一本書。畢竟,對張戎來說,她的書是講具體故事,用細節說話,準確明白,達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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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麥娜絲》昨日在 #Netflix 上線,今天就擠下《#孤味》,榮登台灣電影類排行榜第一。藉此重新簡單聊聊這部片和專訪導演 #黃信堯 的過程,提供給影迷參考。
《大佛普拉斯》從短片《大佛》延伸;《同學麥娜絲》靈感則從紀錄片《唬爛三小》而來。《唬爛三小》到《同學麥娜絲》,隔了十餘年,如果你問黃信堯怎麼看待中間的自身變化與成長?黃信堯給你三個字:「還活著。」若繼續問,從紀錄片的高中同學拍到劇情片的中年大叔們,台灣十幾年間的變化,台灣人的狀態與煩惱又有什麼不同?黃信堯則會說:「台灣人的年紀都變大了。」
訪問當下正以為這就是黃信堯的大叔幽默時,他才緩緩吐出:「沿路走來一定是跌跌撞撞,遇到好人,也會遇到不好的人,開心、不開心都有,我覺得過去了就不要想太多。至於台灣的話,總統換了好幾個,物價、房價更不用說都上漲,反正活著都是有煩惱,只是可能煩惱的程度不太一樣吧。」
黃信堯本人就和《同學麥娜絲》一樣,表面上嘻哈、笑鬧,實則裹藏男人心事的悲傷底蘊,透過「減法哲學」,講述人與社會間的層次關係,「豐富多變」。
黃信堯這代五、六級生的台灣人,年輕時期歷經黨國解嚴,碰上總統直選、政黨輪替,經濟則先後面臨中小企業出走中國,股市萬點迎來熱錢繁榮而後接續崩盤,台灣風起雲湧之際在上一代的年輕時期遭遇,台灣光景迅速變動,不斷變化。年輕時期投身過社運、參與黨務工作的黃信堯雲淡風輕地說:「其實都是看在眼裡,而台灣是地球的一部分,變化跟全球息息相關,有時候其實不是我們能改變的,只能順應環境。」
除了政治相關工作經驗外,年輕的黃信堯也曾在泡沫紅茶店打工、當過汽車業務員、主持過廣播電台等等,豐富的人生閱歷,多變的社會職業,使得黃信堯的劇本更加貼合地氣,信手捻來皆是人生直球的「地獄梗」,諸如「很多人工作一輩子,也買不起一間房子」「身為一個新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聽」「我做任何事情都很認真,但任何事情都不如意」「公司看的不是你工作效率,是你加班的時數夠不夠多」等等,皆在《同學麥娜絲》中畫龍點睛,印證黃信堯說的:「生活好難,片中角色就像騎車停紅綠燈時,和你一起等紅燈的騎士故事。」
黃信堯雖然僅用「還活著」簡單三個字交代自己的歲月推移,但他對人生、社會、土地的體會,都編寫在劇本中提煉成影像,透過四位不同性格的男性角色,有血有肉的流竄而出。縱使外界看現在的黃信堯處在人生巔峰,但他的作品不卑不亢,反身游回低谷,透過直男視角,在老練手辣的刁牌中、吞菸吐霧的幹話裡,關照士農工商社會的多元面向,無論殘忍或是甘甜,都是黃信堯經驗積累而成的細膩觀察。
例如片中一幕,鄭人碩將車子停進狹窄停車格,黃信堯看見了角色的限縮,而此處更與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的《羅馬》異曲同工,兩名導演分別來自墨西哥、台灣,皆利用停車「空間」的不合宜,側寫男性尊嚴。只不過同一件事,《羅馬》和《同學麥娜絲》給出了不同詮釋。艾方索柯朗的轎車理直氣壯的大肆撞進父權,增添男性權威,訴說氣勢,象徵獨尊;黃信堯則在與鄭人碩的對話中逐步遞減男性格局,住大樓卻不得不撿便宜,角色的憋屈與矮化,名符其實的「麥娜絲」。
而《同學麥娜絲》中對土地、人文的底氣,便與獨立樂團濁水溪公社的音樂連成一脈,熔於一爐。作為台灣近代最具代表性的搖滾樂團之一,濁水溪公社叛逆、衝動、大膽,發跡以來不斷關注台灣社會底層,悲戚、荒涼卻充滿奇趣,顛覆樂團定義,拓展音樂的想像,在慘澹的生活中,綻放鮮活生命力。
年輕時聽濁水溪公社的黃信堯成為大叔之後,臉龐稍微圓潤,有了點肚腩,和大部分台灣的中年男子一樣,外型並不特別,更自嘲只剩一張嘴。黃信堯的綽號堅持要寫「啊堯」而非「阿堯」,阿字旁邊就是要加個口,才正符合他只剩一張嘴的幽默感,而也因為這張嘴,使得黃信堯的劇情長片有了特殊氣味。
旁白的運用在《大佛普拉斯》當中僅是敘事功能,但《同學麥娜絲》多次採用紀錄片的問答方式,黃信堯不斷和鄭人碩對話,觀眾就能「聽」見躲藏於攝影機後的藏鏡人,此作法大膽打破觀眾熟稔的劇情片模式,試探「導演」界線,某種程度而言,黃信堯不只是導演,也巧妙成為劇中角色之一。而黃信堯到底是劇中角色,還是劇後掌握大權的導演?這樣的叩問,就與一般商業電影拉開距離,成了《同學麥娜絲》通俗之下的藝術手痕。
挑戰「導演」界線這回事,也能在《唬爛三小》中窺見。當年黃信堯手法粗糙地使用攝影機,在高中同學們身上不斷實驗攝影機技巧,帶著點實驗性質讓攝影機介入角色,甚至自我入鏡或重新演繹事件,對紀錄片倫理中的「真實」與「虛構」進行思辨,黃信堯當年對攝影機的瞎子摸象,恰巧成就《唬爛三小》的特別之處。
訪問黃信堯是有趣的,他溫溫的,但言吐之中總能聽見他對生活的哲思,訪問最後我問啊堯期許《同學麥娜絲》對台灣觀眾帶來什麼影響嗎?黃信堯搔搔頭,用他一慣冷靜的口吻說:「希望觀眾會喜歡,但反正電影看完也不會改變人生,一覺醒來能去上班就好,繼續活著就好。」
這段回答讓我想起《同學麥娜絲》中,鄭仁碩跳湖之後,黃信堯透過旁白淡淡說道:「事後問電風為什麼跳下去,他只有懶洋洋地回答,就想要跳。科學家說宇宙的起源是來自一場大爆炸,產生了時間與空間,但大爆炸之前呢,可能就只是一片混沌。我想人生也是一樣,我們花很多時間,找尋人生的答案,但說不定,答案的本身,就是一片混沌。」
在黃信堯的電影世界觀中,跳湖與現實中跳樓的成因皆極難探究,無法單一歸因,但柔軟的湖水取代必死的頑固命運,輕輕洗滌背負重擔的人,轉化成另一種可能性,「活著就好」或許是黃信堯的中年溫柔,承接住社會中搖搖欲墜的失意者。
而從《普拉斯》到《麥娜絲》,能發現無論加法或減法,黃信堯這碗心靈雞湯,皆溫柔道盡小人物的掙扎困境,幽幽俯拾一地的甘與苦, 更同時確立獨闢蹊徑的作者印記。生命光譜若真有加減法則,或許不過僅是混沌的「唬爛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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曱甴、蛇、蜘蛛……人人見而誅之,Ivan偏偏視牠們如掌上明珠。你覺得他「重口味」?他決定帶上他的爬蟲類寶貝們搞體驗班,望消除大眾對「另類動物」的偏見。
Ivan和爬蟲類動物的緣分,由童年開始締結。小時候同學們的玩伴是遊戲機,他就趁下雨天鑽進電單車底找動物朋友,數數蝸牛,尋鼻涕蟲。同學們覺得Ivan核突又奇怪而疏遠他,他卻自得其樂︰「動物簡單啲,唔會好似人咁『蠱惑』,我覺得同佢哋仲易相處!」
Ivan的第一隻寵物是隻水魚,在街市見到牠背上有個小駝峰,覺得可愛便買回來養,一養就是十六、七年。由最早期四出搜羅購買到收養動物,寵物數量超過150隻,包括爬蟲類、折枝類、兩棲類及哺乳類動物。
150隻寵物中,過半都是被人棄養的。Ivan直言,不少爬蟲愛好者抱着「收藏家」心態,不斷追求貴價、罕見、甚至變異品種的動物,以滿足自己「集郵」的欲望。可惜的是,他們大都不了解動物的習性,未能好好照顧牠們,最終棄養。
爬蟲類物動物不討喜,或只是一時寵兒是主流現實。Ivan深信教育是唯一出路,遂於兩年前開始舉辦「奇異動物體驗班」,希望從下一代着手,讓他們和動物近距離接觸,引領他們欣賞另類動物可愛的一面。
出場的動物有刺蝟、大青蛙、蛇、蜥蜴、龜等。小朋友率真活潑,初時難免會出現因為害怕而抗拒的情況,例如拍枱、大叫等,無意中會嚇壞或傷害到動物。Ivan最擔心的是動物會因為受驚而咬他們,所以事前都會與家長「打底」,動物出場前都會提醒及教導小朋友正確和動物的相處方法。他坦言沒有替動物剝毒牙︰「佢哋本身就係有毒,我唔會為咗討好人而傷害動物。」
訪問當日是星期六,Ivan要應付四場活動,包括上午教兩場工作坊,下午兩場當小朋友生日會嘉賓。他前一晚已將動物及物資「打包」,裝滿了三大個手提袋。「一起身成袋好似走難咁拎出去,過程好辛苦」。其中一次心痛經歷是一條球蟒在活動時着涼,他得負上五位數字的醫藥費。後來,他決定收養更多不同品種的蛇,讓動物們輪流休息。
Ivan堅信,體驗是最好的教育,讓小朋友和動物有近距離接觸,才是教會他們愛惜大自然的最有效方法。一起用四分半鐘睇片,看看你會否對Ivan的寶貝們改觀?
第171集《爬出籠子與偏見》全文▶http://bit.ly/KongGu_Anim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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