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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你愛我嗎?
酒醒了,昨晚的憤怒和不甘也變得平淡,生氣,也需要有對象,對於一個已經不在的人生氣,只是生悶氣,愈生愈氣。
但無疑這晚之後,我對葉曉如的想念沒有以前這樣多,讓我不禁要想,這到底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凡事也有目的,特別是葉曉如這樣的人,從來也不只為好玩,她做的每件事也總有原因,每個挑戰都總有她想達到的目的,自第三個測試起,我便開始思考到底她在整個挑戰的目的是什麼?
想我再愛上她?想我忘記她?還是其他?
前幾個挑戰,她一直都讓我獨自面對生活,但她讓我選擇的三個可選挑戰,從她的表情和話語看,這三個挑戰應該和以往不同,她讓我選,是她也不知道這三個挑戰對我來說是好還是壞,她在猶豫,她在掙扎……
就連岑佩兒也跟我說:「這三個挑戰你不用太勉強自己,曉如說了,你隨時放棄也可以,就算你接受了,中途不想繼續也可以,所有東西也不會影響最終你得到遺產的資格。」
聽罷我大概可以猜到一個大概,這三個挑戰應該很痛,痛得連她們兩個也認為,可以跳過,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痛,可以有多痛?失去一個妻子的痛,應該已經是頂點了吧……
但比起一剎那的失去……
原來一直以來的冷淡對待,似有還無的夫妻關係,這更痛吧?這可是一直持續的痛,痛分很多種,一剎那的痛,再痛也會好的;而持續的痛,傷口永遠不會癒合,即使最後麻木,也是習慣了痛,不管便不覺得什麼,但一按下去才發現,痛口早已腐爛,感染了,死亡只是早晚的事。
如果曉如沒有離開,只會更痛吧……
我很想知道,她還能讓我痛成怎樣?也許痛才讓我感覺到,我還活著。
這次的短片真的很短……
「章少崇,這次挑戰你需要答我一個問題,而這問題我不下問過你數十次吧……你有多愛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答案寫下來,三天後你會得到我的答案,無論你寫的是什麼也好,這關你看完答案便算你過關了。」
你有多愛我……這問題的確在不同時間點,她也會問我,我曾經答過的答案也有很多,以我記憶……我曾經答過……
很愛很愛;
一生中最愛;
用盡全力地愛;
無可取代的愛……
每次她聽完,都會說,就這?還有沒有?顯然她並不滿意我所有的答案,隔一陣子她又會再問,而我一次比一次更沒耐性去答,就算我不停的忖摸她想要的答案,有多愛,這問題應該比起老婆和老媽掉下海更令男人苦惱。
問十個男人,應該有九個也答不上什麼,愛,本來就是難以估量,有多愛?一至一百分的愛,就算你答一百,也不能令女人滿意,也許連愛情作家也有不同的演譯,在我而言,只是誰說得好聽而已,是答案令對方感到驚喜?是答案有誠意感動到她?
但問題是,她說她有答案,她不在了,不能再搬龍門,那曉如肯定有一個答案,而她想我知道這個答案,我要做的,是盡量答到她的答案,愈接近的話愈好,不然……愈差得遠,便會愈痛苦。
為此,我特別買了一本小本子來將我認為對曉如的愛寫下……
什麼是愛?這是我第一句寫下的。
而對葉曉如的愛又是什麼?
我愛她什麼?
那倒要說回當初認識她的一天,那是一場朋友的聚會,葉曉如她剛剛失戀了,猶記得第一眼看到她時,她正站在卡拉ok房間裡的枱上,拿著咪正在唱歌,唱的是《我懷念的》,應該喝了不少,臉紅眼矇,她看到我進門時,她立即大叫:「哦!來了來了!我知道他就是你們想要介紹給我的男生吧!我早說了!我!不!用!本小姐要找男人多的是,那需要你們來參一腳!但看了看,樣子還是蠻老實的……來,你叫什麼名字?給本小姐笑一笑吧!」
坦白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更是有點宅的男人,唱歌也不常唱,更何況要看到這樣驚人的場面,我呆住了沒有回答什麼。
葉曉如跳了下來,衝到我面前遞出了手說:「葉曉如,未請教?」
看到我還是呆住了,她拉了了我的手搖了兩下重覆:「葉曉如,未請教?」
「呃……我叫章少崇,多多指教。」
坦白說,這第一印象就是這女生的酒品很差,但比起其他女生,葉曉如能給我一種特別的感覺,像我這樣的一個普通公務員,我可以預見我的一生只是工作,休息,結婚生孩子,消費去旅行等等,但有了葉曉如,這一切都變得未知,跟她在一起,將來是一個謎,因為你不知道明天她會有什麼壞主意。
對於她的飄忽和難以觸摸,我口說不喜歡,但心底裡還是蠻開心的,也許我愛她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因為未知的好奇吧。
可是未知在戀愛中會令人著迷,但在婚姻和生活上,這種未知同時帶來不少困擾,當你每天辛苦工作回家時還是對應葉曉如突發的事情,真的會有點累。
還記得有一年結婚周年紀念,她約了我去吃飯,但地點她一直都未決定,然後當天我問了好幾次到底要去哪裡吃,但她卻說到我下班再說,那天我有幾個地點要去,我想安排好行程,不會走來走去,最後她決定的地方卻是我在早上去過的地方,然後我要開車跑十幾公里回去一個今早到過的地方,這讓我感到很浪費時間。
到了地點後,我已經沒有什麼好面色,她一開腔便說:「哎呀,章先生你面色是生氣了吧?」
我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餐牌,她再問:「你覺得今天的我有什麼不同嗎?」
「化了妝吧,頭髮也有弄過。」我冷冷的答。
「既然你有一個這樣好看的老婆,為什麼你總是看著餐牌而不看我啊?」
「因為今天我開車開得很累,這地方我本來可以只來一次,但偏偏你不告訴我今天的行程,最後我要多跑幾十公里,這不是很無謂嗎?你是作家,你很自由,時間對於你來說是享受,但我下班的時間卻是休息的時間,這明明可以一早說的事,為什麼要拖到最後一刻你才說呢?」
這番說話不應該在結婚周年說,但我還是忍不住的發了一次脾氣。
「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日子?」
「結婚周年,還有什麼?」
「既然是結婚周年,你有什麼慶祝活動嗎?」
「……」
「要是你問我為什麼這樣遲去答覆你,不是我不知道答案,而是我在等你,雖然我知道很低可能,我以為你會準備一個很難忘的結婚周年給我,但你一問再問,還是要我約你你才留意的那種,所以我在最後一刻,知道根本沒有驚喜時,才將自己準備好的計劃拿出來!
怎麼樣?章先生?我這解釋你滿意嗎?那幾十公里的車程,比起我一直的期待和等待,你覺得那一方更令人傷感?」
這一個理由……很合理,也很正常,如果以一個道歉去完結這件事,然後好好慶祝本來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可是……我偏偏……
「你以為我很閒嗎?我每天工作這樣忙,為的是什麼?為的是這一個家,結婚和供樓也要錢,為了掙錢,我這工作你以為我很喜歡嗎?為了上位,我做了多少不喜歡的事,受到多少委屈我又要一一跟你細數嗎?你還好,你寫你的東西,活在你的世界,有我為你護航,我就是想舒舒服服的過日子,為什麼你仍然要我在這壓力下承擔更多?難道你安排就有問題嗎?結婚周年你也有份,我安排又好,你安排也好,也是我們兩個人的節日,為什麼總是要我先付出?這段結婚你就只會享受嗎?難不成我去享受舒舒服服的一天,真的這樣奢侈嗎?」
這番話也許觸及到曉如的神經……
「好,你忙,我安排又如何?你不是已經坐在這裡了嗎?我訂的枱,一個月前訂的,看,這禮物是我為你而買的,好,那你呢?請問這屬於『我們』的日子,你準備了什麼?禮物?以前你都會給我寫信,今年有嗎?為什麼沒有?是因為你為這家付出很多,所以就連寫幾百字的時間和心機也沒有了嗎?
章少崇,藉口來的,以前你做到,現在你做不到,我唯一可以解釋的是,你沒有以前那樣愛我,你減退了,以前的那個你,是在工作中犧牲了嗎?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為了我,可是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做這樣多工作的事,富有富過,窮有窮過,我有嫌過嗎?
愛情和麵包,我要選麵包的話,大可以不選你,我為什麼會寫作,就是因為我對麵包的需要不是這樣大,物質方面我要的不多,我要的,是一個愛我的人,一個我愛的人;我要的,是一份有趣的工作。一份我覺得有趣的工作。
我愛你啊,但你,還是一如以往的愛我嗎?你答我,你愛我什麼?章少崇你答我,你愛我什麼啊?你連你愛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有多愛我,你又答得出來嗎?」
回憶起這段往事,令我再一次想起,這次的難關,這也是在你的預計之內嗎?
葉曉如……難怪你可以讓我跳過這關卡,因為這問題真的很難答……
或者,我真的沒有以前那樣愛你了……
在一段婚姻,要是出現了這種情緒,也只能閉上口,裝作天下太平。
結婚後,兩個人定了下來,認定了大家,這是婚姻帶給彼此的安穩,但後遺症便是因為知道對方不會離開,也就傲慢了,也就放肆了,當然沒有初相識時的那種濃濃的愛。
我在心中知道,我好像沒有以前愛她了,柴米油鹽的事已經夠煩了。
生活習慣的不同,讓我們疏遠了很多,葉曉如她的作息很奇怪,因為她是自由職業者,她最喜歡晚上工作,她說那種氛圍讓她更有效率,但作為朝九晚六的公務員,我十二點便一定要睡,她卻是剛剛開始她的晚上。
就這種生活作息時間我們吵過無數次,基本上我回家,煮飯吃飯洗澡做家務後,便差不上要上床睡覺了,和葉曉如聊天的時間不多,只有周末才會有多一點時間在一起,到後期……我們可以回家只說兩三句話,我回來了,我洗澡了,我睡覺了。
在床上我會想,這是不是每對夫妻也會經歷的,是正常的?
正常的嗎?這張雙人床,彼此背對背睡,像是在這個空間內互相尋找自己的空間一樣。
硬是要說的話,我跟葉曉如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緣份把我們拉到一起。
這次的挑戰,我回想起這樣多年發生過,有關於愛這回事的事,我希望可以找到我愛曉如的原因,但一直想,我愈想,只覺得自己原來並不是很愛她。
真的很可笑,明明因為愛而走一起,因為愛而結婚,卻因為結婚而慢慢沒這樣愛。
為了答這條愛什麼的問題,我跟身邊已婚的朋友打探過各種答案,原來對男人來說,這真是很難的問題,愛,一定愛,但愛什麼又好像說不出口,更甚的是,有人會說,結婚就是相處,就是感情,還說什麼愛不愛,要愛,那便不要結婚好了。
到底,結婚是不是會磨滅愛?
那本小本子,厚厚的一百多頁,我只是寫下了,我愛妳三個字,其餘一片空白。
到了既定的日子,我接過了岑佩兒的一個盒子,也是蠻大的,裡面好像放了很多東西,還有幾本記事簿和一條片段。
「老公,你愛我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愛。
再笨的男人也會答愛,我相信你不笨,你只是迷失了,你像是愈來愈不懂去表達愛。
作為愛情小說家,我自稱,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明白什麼叫愛,偏偏我卻像是擁有不到那種濃濃的愛,我跟你沒有經歷過太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像平常的夫妻一樣,相遇、相知、相愛、相處、相別。
什麼是愛?有答案嗎?基本上是沒有的,從來沒有人能道出一種絕對的愛,或者愛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就連李清照、張愛玲、三毛都說不出來,何況我這個藉藉無名的小作者。
還好,對你的愛,我還是很清楚的。
對你來說,什麼是愛?我想我大概也猜得到,或者是很理論性,很鮮明,很清晰,能應用到各個層面的東西對你或者男人來說才是愛吧。
問了你這樣多次,我也沒有給過你答案,因為我想你能自己找到答案,而且我很清楚,以你性格,我給你說你也不會聽入耳。
你應該知道這三個可選挑戰,我沒期望過你會憑自己的力量過得了,所以才是可選,才是沒有懲罰,你接受了這挑戰,我的心情蠻複雜的,這對你來說,一定不容易,但我亦希望,你能從中得到些什麼……
章少祟,雖然我一直問你愛我什麼,但我很清楚,你真的真的很愛我……
有時候,不是要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才叫愛,現實中沒有太多可歌可泣的愛,只有每天的日常……
這本記愛簿,你好好收藏吧,很多女人有小器簿,記仇簿,說實話,不開心的東西,很易記在腦海,還要特別的記下來,太可怕了;相反,一點一滴的愛,才是最容易忘記的,亦是最有價值的。
章少崇,看看你有多愛我吧。」
片段播完後,岑佩兒推了一本記事簿到我身前,一本平平無奇黑事記事簿,從封面上看不出什麼,直到打開記事簿的第一頁,那是我們的一張合照,一張由別人捕捉到的一瞬間,我們兩個人笑得很開心,笑到依偎在一起,相片下是曉如寫的一句話:這就是我認為的幸福。
愛的檔案-001
章少崇,你的愛很奇怪,你並不是很浪漫的人,但有時做的事,卻讓我感受到一點點笨笨的愛,我是個很善忘的人,所以我打算從今天起,記下你對我的這種奇怪的愛。
上星期,我跟你吵過架,說你小便時弄得四周都是,然後這幾天我發現你竟然坐著小便,我沒有說,也沒有提,但沒說沒提不等於我看不到,除了放下,你還坐下了,你真的很傻,也真的很愛我,老公,謝謝你。
愛的檔案-004
今日你用了我的面膜,因為我用了覺得有點敏感,我說買了就丟很浪費,想勉強用完,但你說你用就可以,我另外買一些不會敏感的面膜,或者你是不想浪費,但看到你用時,我真的有點小感動,我犯的錯,你替我買單。
愛的檔案-015
每次開車送我去一個地方後,我都知道你會等我完全消失在你眼中才會離開,還記得以前我們剛剛一起,你送我到地鐵站時,也會目送我走了你才會走開,今天的你未必是想多看我幾眼,或者不捨,但至少,這個習慣的源由,我還記得。
愛的檔案-021
我不吃芹菜芫荽,你買外賣給我的時候,其實我也會很小心眼的看你有沒有幫我走芹菜芫荽,今天你有,雖然比較上五次你也會忘記一次,但也是個很不錯的比例了,我期望有一天,你會完完全全的記得,老公,謝謝你。
愛的檔案-028
今晚我在書桌上不小心睡著了,三點多的時候我醒了,看到身上有一張被子,看來你醒來的時候也有看過我,然後我進房時看到你睡得像豬一樣,我偷偷的親了你一口,嘻。
愛的檔案-032
章少崇你很乖,你終於會在日用品用完前買了,剛剛跟你行超市時你會記得買,雖然平時也是我處理的,但看到你也會參與時,整件事會變得不同,你的進步,我是會看到的,但我總覺得跟你說了的話,你會開心,但也變得太露骨,或者我不是個懂得讚賞的人,總是令我有點尷尬,這或者就是我的缺點吧。
愛的檔案-046
你對我笑了一下,是很真誠的那種愛的微笑,其實我蠻喜歡你看著我笑的,這讓我覺得自己在你心目中是開心的。
愛的檔案-053
辛苦你了老公,今天要你陪我去行山,沒有鍛鍊的你總是在喘氣,我知道你不喜歡,也沒有能力去行,但你也陪著我,但有一點你可以改善的,就是將你不好的情緒收藏起來,反正都來了,沒有必要去將感覺弄得不好吧,可是這就是你,不懂女人的你,唉,也罷,辛苦你。
愛的檔案-066
昨天我病了,老公你煲了白粥給我,雖然真的是白粥,一點味也沒有,但是我也很欣賞你連夜煲得綿綿的粥,可以的話,加點瘦肉和瑤柱吧……整天都說自己廚藝了得,病人也需要好吃的你知不知道,說是的,你整天也說你煮東西很不錯,我真想有天你會用心的煮一餐給我吃好不好!
愛的檔案-098
老公,不要哭,就算發生什麼時也不要哭好不好,哭也是因為愛,但我真的不捨得你哭……兩個人選擇走一起,總有一天會分別,總有一個要先走,還好,現在中獎的是我。
我先走,起碼我會給你留下一點什麼,我亦不需要承受太多傷痛,死亡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面對愛的人死亡吧。
沒事的,我們會一起走得更遠,愛可以治療一切,你就是我最好的藥。
愛的檔案-112
昨晚我知道你哭了,我聽得到,我知道你很擔心我,但是也許哭是一種釋放,有一個人願意為自己哭,真的很幸福,雖然你口中不浪漫,但你心底的在乎,我都有看到,都有感受到,我會好的。
愛的檔案-123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老公,或者我們真的很大機會要分開了……從你眼中的愛意,我知道自己情況或者比我想像中差,你哭後的眼,是水汪汪的,騙不了人。
如果愛要這樣痛的話,我寧願你不愛我。
愛一個人,只希望對方快樂,如果愛我是如此的痛,我希望你不要再愛我了……
愛的檔案-131
我的冷漠,讓你生氣了吧,我知道你很著緊我,我知道你很愛我,但你不要怪我對你如此的狠心,我只是想你舒服一點……
愛的檔案-149
最近執起筆也有點難受,不要怪我寫字如此的醜,我不知道這愛的檔案會有多少個號碼,最近我把所有事都看過一次,原來你真的很愛我,原諒我為你設計的難關,我走了,你應該很難受,希望這一切也會讓你過得好一點……
我知道我有點自私,我想讓你一直都愛著我,我想我走了,你也會愛我。
老公,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同的,對我來說,所有對對方的付出,也是愛,就算是上廁所你讓著我,也是愛,因為這是一種犧牲,一種忍耐,一種妥協,我需要的,是這種很小很小的愛,集合在一起便是很誇張的愛了。
每次我問你愛我什麼,你也說不清,我希望你可以知道,你很愛我,只是你不懂表達而已。
老公,多謝你一直以來的愛,我愛你,葉曉如真的很愛章少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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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愛有重量,這一本普通記事簿的愛,沉重得讓我無法動彈,每一件事,我也有印象,但對我來說,這是愛嗎?我沒有嘗試去用這些行為去表達愛,但原來在曉如眼中,這一切都是愛,她都會為之珍惜,甚至害怕忘記而寫下來。
岑佩兒為我遞上紙巾,我想我這一副邊笑邊哭我模樣,確實是很奇怪,我笑自己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不夠愛曉如,原來我不是不愛她,而是我不懂愛;原來不需要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只需要平平淡淡的日常。
哭卻是我發現曉如她比我想像中愛我,因為,只有愛一個人,才會在這些日常得人人也會做的事中,感到愛。
這一關,我過了,但我卻沒有任何喜悅,只是陷進了無窮無盡的自責,比起行山肉體上的痛,這種悲痛原來痛一百倍,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在抽動,一直的抽著……
我再望向自己寫下的那本記事簿,我才發現一直以來,愛一直存在,只是我沒有好好的去感受,明明大家經歷著相同的事,自己卻沒有好好去珍惜。
曉如啊,雖然你覺得我很愛你,但我現在看來,我覺得……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做得比以前更好,給你更多的愛,給你更多的快樂,給你更多的回憶……
喂啊!我愛你啊!葉曉如!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啊!!!!你知道嗎!我其實……真的真的……很愛你……
只是,我大男人,我自卑,我害羞,我倔強,一直以來,我總是讓自己刻板起來,我一直強調自己是個不解風情,十分平庸的公務員……也許我坦白一點,放下一點,就可以讓你感到愛,在你生病的時候,不,在你沒有病之前,我就可以讓你快樂一點,或者這樣的不同,便會讓癌細胞被深深埋藏……
這結局也許就會不一樣,至少,也未至於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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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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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宜婷採訪李永豐這個瘋子。
稿子名為《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啊》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200716pol003/
影片是健彰剪的,照片是漢順拍,都很迷人。
我只是跟著去插花喇賽,但瘋子寫一篇文章,一則影片,幾張照片,著實不足以形容,故而自己有感而發,又寫了一點什麼。
《永夜裡的光》
「要錄音沒關係啊,你要我脫衣服也可以,人生到這種地步,隨便啦!你們要我幹嘛我就幹嘛……幹拎娘咧,天氣這麼熱,冷氣開一下啊,吹給他死沒關係!」李永豐一進辦公室,聲音如一串鞭炮,霹哩嘩啦炸了開來,這個灰白亂髮的胖子環顧四周,見我們前來採訪同事中有女孩子,連忙收口道歉:「歹勢啦,我比較會講髒話,在纖細美麗的女孩子面前罵髒話,實在有點不得體,但我也沒辦法,對啦,對啦,應該是你們早點認識社會也好,社會就這麼黑暗。」
李永豐言語率直而熱情,火辣得像正午12點的太陽,然而與我們聊天,聊著聊著,內容卻陷入無盡的黑暗,「世界面對這麼大的轉變(武漢肺炎),大家都不好過,旅行社還可以做國旅,但表演藝術團體業績降到零,我們是被禁管欸,從事表演藝術工作根本一無是處嘛。」
順著他的話題,問他日前囔著劇團年底要收攤,結果被劇團董事長柯一正痛罵是怎麼一回事?他無奈說道,日前不是策劃「綠光返笑日」線上劇場的活動?只要寄來1分鐘的創意短片,合格了,就提供3,000元的生存金。他在活動發布記者會上,被記者問劇團對武肺有何因應之道?他說:「劇團人事、房租1個月基本開銷4、500萬,疫情蔓延4個月就已經燒光我2,000萬的預備金,到年底情況沒好轉,5,000萬的財務缺口跑不掉,如果未來要留活路,我必然得要先止血啊,要評估先收起來的可能性。」他只是未雨綢繆,對記者做理性分析,未料話傳著傳著,就傳成劇團要收攤。
劇團打烊新聞子虛烏有,事實是疫情讓劇團經營困難。但渡江的泥菩薩明明自身難保了,居然還另外跟企業家借錢,幫劇團外圍的表演藝術工作者紓困。4月下旬,他聽聞一名與劇團配合的燈光師因疫情斷生計,去送UBER EATS,急得跳腳, 連忙開進修班,邀劇場人領錢上課:「我們身邊那些做表演藝術的人吼,沒頭路,跑去做外送。不是說做外送不好啦,而是喜愛藝術的年輕人,因為疫情改行,真的很可惜。所以我就募了一些錢,請他們來上課充電,有來上課的就發錢,有結婚的3萬3,沒結婚的2萬8。我請吳靜吉博士來規劃,上百老匯音樂史、古典音樂、當代藝術環境趨勢…課程很OK喔。」
本來只安排10個年輕人來上課,報名太踴躍,再開一班,變成50個,分A、B兩班。6月上旬,某個星期一輪到他去授課,見學員們面容哀戚,好像家裡死了人,他罵道:「你們是在嚴肅啥洨?我沒事啊!燒了就燒了,但是你們要勇敢。」學員們神色憂愁,乃是因為上課前兩天,紙風車位於八里工作室火災,創團以來所有道具、戲服全付之一炬,損失粗估5,000萬。
7月上旬,我們隨他返回火災現場,八里龍米路轉彎上觀音山,沿著蜿蜒的山路,車子停在一處廢墟,眼前是傾倒的鋼架,焚毀的道具,燒焦的玩偶與戲服,只見他面色漠然,僅喃喃說道:「燒光囉,金都燒完了,香都燒完了。」沒有保險嗎?他哼了一聲:「網路有人在講紙風車是老舊廠房、違章建築,他們(紙風車)燒一燒就可以跟保險公司拿錢。幹拎娘!這些人很死人,保險公司怎麼可能讓你保?這些道具,不是木材就是布料,都是易燃物,對保險公司而言,都是垃圾。」
三六八兒童藝術工程的巨型布偶、《再會吧北投》的古早戲服和日式平房,保險公司眼中的垃圾,都是他心中無比珍貴的寶物。當晚從八里回台北,他夢見爸媽來安慰他,「我父母親都走了,我也很少夢到他們,我才猛然想起,原來我父母親的雕像在裡面,因為比較大,我放在工廠,父母親來我夢裡好像是要提醒我什麼一樣,這讓我很悲傷。」
中年男人遇到最哀傷的事,往往當作最好笑的事來講。火災隔幾天,猝死的劇場演員吳朋奉公祭,他因公不克參加,透過吳念真致哀:「朋奉啊,《人間條件》劇組整組都燒給你了,你在上面要好好演吼。」怎麼還笑得出來?「不然是要哭嗎?人生這種事情常碰到,我們這種憂鬱症、躁鬱症的中年男人,沒死就已經很好了,隨時都想要跳樓。」
大半生在劇場呼風喚雨,意氣風發的男人在38歲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那時在紐約待了半年,亞維儂、巴黎待1個月,看了一百多齣戲。當你看了全世界所有優秀的作品,你會怎麼想?你努力一輩子,也無法追上菲利浦‧葛拉斯,不能跟勞勃‧威爾森比,你不是個咖,你不是洨,你連洨都不是,你還是死一死比較乾脆。」因為自我懷疑,人生抵達了中年危機,憂鬱症也隨後也追上了他,一糾纏就是20年。
他說這大半年來,啥洨藥都吃了,但都沒啥洨路用,每個晚上翻來覆去直到清晨才模模糊糊地睡去。大半夜聽著馬勒交響曲,望著窗外,都掙扎著要不要跳下去。身陷困境如陷極地,中年人的憂鬱是永夜,活著活著,就把生命活成了一句費茲傑羅:「在靈魂真正黝暗的深夜,時時刻刻都是凌晨3點,日復一日。」
火災鑑定小組報告也幾乎完成,怎知火災現場要善後要整地還要花好幾百萬,8月上演在即《人間條件6》戲服道具等於要重做,「火燒完之後要收拾,比想像中要複雜」,但他說寧可跟銀行借錢,還是不募款,「武漢肺炎讓很多人不好過,不是說我們不缺錢,而是我們設專款帳戶,就排擠到其他弱勢團體、公益團體了。我們自己用能力賺就可以了,花個兩三年把它賺回來就好了。」
說者說得瀟灑,聽者聽得動容,未料他話鋒一轉又開罵:「幹您娘,火燒完之後我就開始怕死,以前根本沒在怕阿,反正我孩子長大啦,根本無所謂,但現在欠了這麼多錢,虧損至今8,000萬, 要把債還完了要死再去死啊!現在事情這麼多,。」去年夏天訪問他,律師葉慶元指紙風車拿政府錢做公益,他氣到憂鬱症發,受訪時躺在沙發上奄奄一息,但事隔一年,天下大亂,債台高築,事情這樣多,根本無閒去死。
讓他人好過,等於讓自己好過,他於是放過自己,永夜裡於是有了微微的光亮。端午節連續假期,他承攬文化總會在總統府前的藝文活動,忙東忙西忙了大半個月,活動結束,他回家倒床就睡,簡直像是斷片一樣,睡了一整個週末,雖然是神經病,但沒關係啊。
憂鬱症是一隻凶猛的老虎,他無力降伏,只能當一隻大貓來對待,希冀和平共處,他講他的病如同家裡養的貓。他說目前養3隻貓,一隻金吉拉,一隻希臘貓,一隻虎斑,拿起手機滑動著照片,哪一隻跟林志玲拍過廣告,哪一家跟太太比較親,說得喜形於色,「我回家休息看影集,3隻就會湊過來,眼神好像在說我要吃東西,幹拎娘,你怎麼還不弄東西給我們吃?那種被包圍的感覺很幸福,但又覺得很幹,為什麼我已經這麼累,又要弄東西給這些畜生吃?但後來想想,幹,我本來就也是畜生啊。」
好像連面色也有點黑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猴爪:被詛咒的三個願望】
這次推薦的短篇,算是超自然題材的恐怖作品,出自英國作家雅各布斯。
故事描述懷特一家人,從士官長莫里斯那拿到可以「許三個願望」的猴爪。
然而,許願這件事是有代價的......
一起來看看這部有些驚悚的短篇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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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爪 / 雅各布斯
外面,夜晚寒冷而潮濕,但在雷克斯納姆別墅的小客廳裡,窗簾下垂,爐火熊熊。父子倆在下棋,父親以為棋局將發生根本的變化,把他這一方的國王推入危急而不必要的險境,這甚至引起了那位白髮老太太的評論,她正在爐火邊安靜地編織毛活。
「聽那風聲。」懷特先生說,他看出自己下錯了一著影響全域的棋,可為時已晚,他態度和藹地想不讓兒子發現這個錯誤。
「我正聽著呢,」兒子說,他冷酷地審視著棋盤,一面伸出手來,「將軍。」
「我簡直不相信他今晚會來。」父親說,他的手在棋盤上躊躇不決。
「將死了。」兒子回答。
「住得這麼偏遠真糟透了,」懷特先生突然出人意外地發起脾氣來,大聲叫喊,「所有那些糟糕透頂、泥濘又偏僻的住處裡,就數這兒最壞。小路上是沼澤,大路上是急流,我真不知道人們在想些什麼。我猜想因為大路上只有兩所房子出租,他們就認為這沒關係。」
「別介意,親愛的,」他的妻子安慰他說,「也許下一盤你會贏的。」
懷特先生敏銳地抬眼一看,恰好瞅見母子倆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色,到了嘴邊的話消失了,他用稀疏的灰白鬍子遮掩起負疚的笑容。
「他來了。」當大門砰地一響,沉重的腳步向房門邁來時,赫勃特•懷特說。
老頭兒連忙殷勤地站起來,打開房門,只聽得他向新來的人道辛苦,新來的人也向他道辛苦,惹得懷特太太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當一個又高又壯、面色紅潤、眼睛小而亮的男人跟在她丈夫身後走進房門時,她輕輕地咳嗽。
「莫里斯軍士長。」懷特先生介紹說。
軍士長和他們握了手,坐在爐邊留給他的座位上。他的主人拿出威士卡和平底酒杯,在爐火上擱了一把小銅壺,他滿意地瞧著。
喝到第三杯,眼睛放出光彩,他開始談話了。當他在椅子裡聳聳寬闊的肩膀,談起奇異的景色、英勇的業績、戰爭、瘟疫和陌生的民族,這小小的一家人懷著熱切的興趣注視著這位遠方來的客人。
「21年了,」懷特先生朝他的妻、兒點著頭說,「他走的時候是庫房裡一個瘦長的小夥子。可現在看看他吧。」
「他看上去並沒有受多大創傷。」懷特太太有禮貌地說。
「我倒想親自上印度去,」老頭兒說,「只是到處瞧瞧,你們懂吧。」
「你還是待在原地好。」軍士長搖搖頭說。他放下空杯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又搖搖頭。
「我想瞧瞧那些古廟、托缽僧和玩雜耍的人,」老頭兒說。「不久前有一天你談起什麼猴爪,那是怎麼回事,莫里斯?」
「沒有什麼,」這位當兵的趕忙說,「至少,沒什麼值得聽的。」
「猴爪?」懷特太太好奇地說。
「唔,也許,它有點像你們會稱做魔術的那種玩意,」軍士長不假思索地說。
他的三位聽眾急切地朝前靠攏。客人心不在焉地把空杯子湊到唇邊,又把它放下。
他的主人給他倒滿了酒。
「看上去,」軍士長說,他用手在衣袋裡摸索著,「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小爪子,已經乾癟成木乃伊了。」
他從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給他們,懷特太太的臉厭惡地扭曲了一下,退了回來,可她兒子接過它,好奇地察看著。 「這有什麼特別的?」懷特先生問,從兒子手中拿過那東西,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把它放在桌上。
「一位老托缽僧用符咒鎮住了它,」軍土長說,「他是個非常神聖的人。他要顯示,是命運支配人們的生命,而那些干预命運的人會使他們自己遭受不幸。他用符咒鎮住了它,讓三個人,每個人都能通過它實現自己的三個願望。」
他的神態是那麼觸動人,使他的聽眾意識到他們輕輕的笑聲有點不協調。
「唔,那你為什麼不提出三個願望呢,先生?」赫勃特•懷特機靈地問。」軍士長以中年人慣于看待冒昧的年輕人的目光注視著他。「我提出了。」他平靜地說,他那佈滿斑點的臉孔發白了。
「你那三個願望真的實現了嗎?」懷特太太問。
「實現了。」軍士長說,他的杯子輕輕地敲擊著他那堅實的牙齒。
「還有別的人祝願了嗎?」老太太問。
「有,第一個人實現了他的三個願望,」他回答。「我不知道頭兩個願望是什麼,但第三個是祈求死亡。那樣我就得到了這猴爪。」
他的語調極其沉重,這一夥人都默不作聲了。
「要是你已經實現了三個願望,那麼,眼下它對你沒有好處了,莫里斯,」老頭兒終於說話了,「那你留著它為了什麼呢?」
當兵的搖搖頭。「為了幻想,我猜,」他慢騰騰地說,「我的確想過要賣掉它,可眼下我不想賣了。它造成的危害已經夠大了。再說,人們不會買它。他們認為這是個神話,其中有些人,還有那些真的有些相信它的人要先試試,然後再付給我錢。」
「要是你能提出另外三個願望,」老頭兒以銳利的目光瞧著他說,「那你會提嗎?」
「我不知道,」另一方說,「我不知道。」
他拿起猴爪,夾在食指和大拇指中間搖晃著,突然把它扔到火上。懷特輕輕地喊了一聲,彎下身子趕緊把它拿開。
「最好讓它燒掉。」當兵的嚴肅地說。
「如果你不要它,莫里斯,」老頭兒說,「把它給我吧。」
「我不給,」他的朋友固執地說,「我把它扔到火裡。要是你留著它,出了什麼事兒可別責怪我。像個明智的人那樣,再把它扔進火裡吧。」
另一方搖搖頭,仔細察看他的新東西,「你怎樣祝願?」他問。
「你右手拿起猴爪,大聲祝願,」軍士長說,「可我警告你後果嚴重。」
「聽上去像《天方夜譚》似的,」懷特太太說,一面站起來開始擺飯餐,「你想你也許可以祝願我長四雙手嗎?」
她丈夫從口袋裡拿出那個護符,軍士長臉上帶著一種警告的神色,抓住懷特先生的胳膊,全家三人不禁放聲大笑。
「如果你一定要祝願,」他粗暴地說,「提出些合理的願望吧。」
懷特先生把猴爪放回口袋,擺好椅子,示意他的朋友入席。吃晚飯的時候那護符有點兒被遺忘了,飯後三個人坐在那兒著了迷似地聽軍士長談他在印度的第二部分冒險經歷。
「要是關於猴爪的故事不比他剛才告訴我們的事兒更真實,」當房門在客人身後關上,讓他恰好能趕上末班火車的時候,赫勃特說,「那咱們從它那兒搞不出多少名堂。」
「你得了這東西給了他點什麼,爹爹?」懷特太太仔細察看著丈夫問道。
「小意思,」他說,臉上微微發紅,「他不要,可我讓他拿著。他又逼我扔掉它。」
「很可能,」赫勃特裝出害怕的樣子說。「嘿,咱們就要發財了,要出名,要幸福了。爹,先從祝願你當個皇帝開始吧,那你就不會再受老婆的氣了。」
他猛地繞著桌子跑了起來,受到中傷的懷特太太拿著沙發背套在後面追趕他。
懷特先生從口袋裡拿出猴爪半信半疑地看著它。「我不知道該祝願些什麼,真的,」他慢騰騰地說,「依我看,我想要的一切都已經有了。」
「要是你把這所房子的欠款付清了,你就很高興了,對嗎?」赫勃特把手放在肩上說,「好啦,那麼祈求200英鎊吧,正好付這筆帳。」父親因為自己的輕信,羞愧地微笑著,拿起了那個護符,這時他的兒子,帶著一種若不是因為朝他母親擠了下眼睛,本會更莊嚴的神色,在鋼琴旁坐下,彈了幾個感人的和絃。
「我願得到200英鎊。」老頭兒清晰地說。
鋼琴奏出的一陣猛烈的音響迎候了這句話,可是被老頭兒戰慄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妻、兒向他奔去。
「它動了,」他喊道,對躺在地上的那東西厭惡地瞥了一眼,「我祝願的時候它就像條蛇一樣在我手裡扭動了。」
「唉,我沒有看到錢,」他兒子把它撿起來放在桌上說,「我打賭我永遠見不到這筆錢了。」
「這准是你的幻覺,爹爹。」他妻子焦急地瞧著他說。
他搖搖頭:「不過,沒有關係,沒受傷,可它還是讓我受了驚嚇。」
他們又在爐邊坐下,兩個男人抽完了煙斗。外面,風勢轉猛,樓上的門砰地一響,老頭兒緊張地動了一下。一種異常的、沉悶的寂靜籠罩著全家三口人,直到老兩口起來去就寢。
「我希望你們會在床中間發現那筆款子捆在一個大包裡,」赫勃特向他們道晚安時說,「而且在你們把那不義之財裝進口袋裡的時候,會有個可怕的東西蹲在衣櫃頂上瞅著你們。」
第二天早晨當冬日的陽光灑在早餐桌上時,赫勃特在明亮的陽光中嘲笑他的恐懼。屋子裡有一種前一天晚上缺少的乏味的安全感,那個污穢而皺縮的小猴爪已被隨意地放在餐具櫃上,表示人們不那麼相信它的效力。
「我想所有的老兵全都一樣,」懷特太太說,「咱們竟會聽信這樣的胡說八道!現在怎麼還會有實現祝願的事兒?就是能實現,200英鎊又怎麼能傷著你呢,爹爹?」
「也許會從天上掉到他腦袋上」輕浮的赫勃特說。
「莫里斯說,事情發生得那麼自然,」他父親說。「雖然你是那樣祝願的,你也許還會認為那不過是巧合。」
「好啦,我回來以前別動那筆錢,」赫勃特說,從桌旁站了起來。「我怕那會讓你變成一個自私、貪婪的人,那我們就只好不承認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媽媽笑了,跟著他走到門口,目送他上了路,又回到早餐桌旁,以她丈夫的輕信取樂。可這些並沒有妨礙她一聽到郵差敲門就匆匆跑向門口,當她發現郵差帶來的是裁縫的帳單時,也沒有妨礙她有點苛刻地提到退休的軍士長愛喝酒的習慣。
他們坐下來吃晚飯的時候,她說:「我想,赫勃特回家來,會有更多有趣的議論。」
「儘管這樣,」懷特先生說,給自己倒了一點啤酒,「我敢說,那個東面在我手裡動了,我敢發誓。」
「你認為它動了。」老太太安慰他說。
「我說它動了,」另一個回答,「我當時並沒有想到它;我剛——什麼事兒?」他妻子沒有回答。她在觀察外面一個男人的神秘動作:他猶豫不決地向房裡窺探,看來好像要下決心進屋。她心裡聯想起那200英鎊,注意到陌生人衣著講究,頭戴一頂光亮嶄新的綢帽。有三次他在門口停下來,然後又向前走開了。第四次他手把著門站在那兒,接著突然下決心打開大門走上了小徑。就在同時懷特太太把雙手放在身後,急忙解開圍裙帶子,把這件有用的服飾塞在椅墊底下。
她把陌生人帶進屋裡,他似乎很不安。他偷偷地凝視懷特太太,當老太太對屋裡那樣兒和她丈夫身上那件通常在花園裡穿的上衣表示道歉時,他全神貫注地傾聽著。接著她以女性所能容許的耐心等待他宣佈來意,可他最初卻奇怪地沉默不語。
「我——受命前來拜訪,」他終於說,又俯身從褲子上摘下一段棉線,「我從毛-麥金斯公司來。」
老太太吃了一驚。「出了什麼事嗎?」她屏住氣問。
「赫勃特出了什麼事嗎?什麼事兒?什麼事兒?」
她丈夫插嘴了。「哎,哎,媽媽,」他急忙說,「坐下,別忙著下結論。我相信,你沒有帶來壞消息,先生。」他急切地瞅著另一個人。
「我很抱歉——」客人開始說。
「他受傷了嗎?」母親問。
客人點點頭。「傷得很厲害,」他平靜地說,「可他一點兒也不痛苦。」
「啊,感謝上帝!」老婦人緊握著雙手說,「為了這感謝上帝!感謝──」她突然停住了,她開始明白了這項保證的不祥意義。而且從另一個人躲閃的神色中看出她的恐懼得到了可怕的證實。她屏住氣息,轉向智力比較遲鈍的丈夫,把她顫抖的衰老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屋裡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他被機器卷住了。」客人最後低聲說。
「被機器卷住了,」懷特先生迷惑地重複道,「是的。」
他坐在那兒茫然若失地凝視著窗外,把他妻子的手握在他自己的手裡,緊緊地捏著,就像將近40年以前他互相求愛時他慣於做的那樣。
「他是留給我們的唯一的孩子,」他輕輕地轉身對客人說。「這太殘酷了。」
另一個人咳嗽了幾聲站起來,慢慢走向視窗。「公司希望我向你們轉達,對你們的巨大損失表示真摯的同情,」他說道,也不看他的周圍,「我請求你們諒解,我僅僅是他們的僕人,只是服從他們的命令。」
沒有回答;老婦人臉色蒼白,她兩眼直視,聽不見她的呼吸聲,她丈夫臉上的神色就像他的朋友軍士長初次投入戰鬥時的樣子。
「我要說明毛-麥金斯公司否認負有任何責任,」另一方繼續說,「他們不承擔任何義務,但是考慮到你們的兒子為公司效勞,他們願意贈送你們一筆款子作為補償。」
懷特先生放下妻子的手,站了起來,恐懼地注視他的客人。他那乾枯的嘴唇動了動,形成了兩個字:「多少?」
回答是:「200英鎊。」
老頭兒沒有感覺到妻子的尖叫,衰弱地微笑了,仿佛雙目失明的人那樣伸出了雙手,接著像一堆毫無知覺的東西那樣倒在地上。
在離家大約兩英里的巨大的新墳地上,老兩口埋葬了他們死去的兒子,回到了沉浸在陰影和寂靜中的房子裡。這一切那麼快就過去了,最初他們簡直沒有意識到,停留在一種期待狀態,仿佛還有別的什麼事兒會發生——別的能減輕這個負擔的事兒,這個負擔對於年老的心是太沉重了。
可是日子過去了,期待讓位於順從——對過去的一切的無望的順從,有時被誤稱為冷漠。有時候他們倆幾乎一句話也不交談,因為現在他們沒有什麼可談的了,他們的日子漫長無聊,令人厭倦。
在那以後大約一星期的一個夜晚,老頭兒突然驚醒,伸出手來一摸,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屋裡一片漆黑,從窗口傳來輕輕的哭泣聲。他在床上抬起身來傾聽。
「回來,」他溫柔地說,「你會冷的。」
「對我兒子來說天氣更冷。」老婦人說著,又哭了起來。
她的啜泣聲漸漸從他耳邊消失了。床上很暖和,睡意使他眼皮沉重。他一陣一陣地打盹,然後睡著了,直到他妻子的一陣突然的狂暴喊聲把他驚醒。
「猴爪!」她狂暴地叫嚷,「猴爪!」
他驚恐地跳了起來:「哪兒?它在哪兒?出了什麼事兒?」
她跌跌撞撞地從屋子的另一邊向他走來。「我要它,」她平靜地說,「你沒有把它毀掉吧?」
「在客廳裡,托架上面,」他回答,感到很驚奇。「為什麼?」
她又哭又笑,彎下身來吻他的面頰。
「我才想到它,」她歇斯底里地說,「為什麼以前我沒有想到它?為什麼你沒有想到它?」
「想到什麼?」他問道。
「另外兩個願望,」她很快地回答,「咱們只祝願了一次。」
「那一次還不夠嗎?」他兇狠狠地問。
「不,」她得意地叫喊,「咱們還要祝願一次。快下去把它拿來,祝願咱們的孩子復活。」
老頭兒在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露出他那顫抖的下肢。「天啊,你瘋了!」
他喊著說,嚇呆了。
「去把它拿來,」她氣喘吁吁地說,「快把它拿來,祝願——呵,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丈夫劃了一根火柴,點上蠟燭。「回到床上來吧,」他不太堅決地說,「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咱們第一個願望實現了。」老婦人狂熱地說;「為什麼第二次不會實現呢?」「一次巧合。」老頭兒結結巴巴地說。
「去把它拿來祝願。」老婦人叫嚷,把他拖向門邊。
他在一片黑暗中走下樓,摸索到客廳裡,然後又摸索到壁爐台。那個護符就在老地方,他感到非常恐懼,生怕那個沒有說出來的願望,也許會讓他肢體殘缺的兒子在他逃出屋子以前出現在他面前,他發現自己找不到門的方向時,氣都喘不上來了。他眉毛上出了冷汗,他繞著桌子摸索,沿著牆壁摸索,直到發現自己到了小過道上,手裡拿著那討厭的東西。
他進屋的時候連他妻子的臉好像也變了。那張臉顏色蒼白、帶著期待的神色,使他害怕的是那臉上好像有種不自然的表情。他感到害怕她。
「祝願!」她叫喊,聲音強硬。
「這是愚蠢邪惡的。」他帶著發顫的嗓音說。
「祝願!」他妻子又說。
他舉起手來:「我祝願我的兒子復活。」
那護符掉在地板上,他戰戰兢兢地瞅著它。當老婦人帶著熾烈熱切的眼神,走向窗口掀起簾子的時候,他哆哆嗦嗦地倒在椅子上。
他坐著,偶爾瞧瞧在視窗向外窺視的老婦人的身影,直到他凍得發冷。在陶瓷燭臺的邊緣下燃燒的蠟燭頭,不斷地向天花板和牆上投下跳動的影子,直到燭火猛烈地搖曳了一下熄滅為止。老頭兒由於護符的失靈,感到說不出的寬慰,爬向床上,一兩分鐘以後老婦人悄悄地上了床,冷漠地躺在他身邊。
誰都沒有說話,兩口子都靜靜地傾聽著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一級樓梯嘎吱嘎吱地響,一隻吱吱作響的耗子吵鬧著急匆匆地竄過牆壁。黑暗使人感到壓抑,躺了一會兒之後,丈夫鼓起勇氣,拿起火柴盒點燃一根火柴,下樓去拿蠟燭。
在樓梯腳下火柴熄滅了,他停下來再劃另一根火柴。就在這同一時刻,前門上發出了一下敲擊聲,這聲音是那麼輕悄,幾乎聽不見。
火柴從他手上掉了。他一動不動地站著,呼吸也停住了,直到又聽見敲門聲。
於是他轉身飛快地跑回房間,關上身後的門。第三下敲門聲響徹了整所房子。
「那是什麼?」老婦人喊道,猛地抬起身來。
「一隻耗子,」老頭兒說,聲音發顫——「一隻耗子。它在樓梯上從我身邊跑過。」
他妻子在床上坐起來傾聽。一陣響亮的敲門聲在整所房子裡迴盪。
「是赫勃特!」她尖聲叫喊,「是赫勃特!」
她朝門口跑去,可她丈夫在她前面,他抓住她的胳膊,緊緊地抱住她。「你要幹什麼?」他嘶啞地低語。
「這是我的孩子,是赫勃特!」她哭喊著說,一邊機械地掙扎著,「我剛才忘了墳地在兩英里以外。你抱住我幹什麼?讓我去,我得開門。」
「看在上帝面上別讓他進來。」老頭兒哆嗦著喊道。
「你害怕你自己的兒子,」她掙扎著叫嚷。「讓我去。我來了,赫勃特;我來了。」
又是一下敲門聲,跟著又一下。老婦人突然一扭,脫開身,從屋子裡跑出來。
她急急忙忙下樓的時候,她丈夫跑到樓梯平臺上哀求著喊她。他聽見門鏈格格地響,底下的插銷被慢慢地費勁地從插孔裡拔出來。接著是老婦人用力的、氣喘吁吁的聲音。
「插銷,」她大聲叫喊,「下來,我夠不著。」「可她丈夫四肢趴在地上,瘋狂地摸來摸去,尋找那個猴爪。要是他能在外面那個東西進來以前找到它就好了。一連串猛烈的敲門聲在房子裡回蕩,當他妻子在過道裡把椅子靠門放下時,他聽見椅子發出的摩擦聲。他聽見插銷慢慢出來時吱吱嘎嘎的響聲,就在同時他找到了猴爪,瘋狂地低聲說出了他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願望。
敲門聲突然消失了,雖然它的回音仍在房子裡蕩漾。他聽見椅子被拉回來,房門打開了。一陣冷風沖上樓梯。他妻子發出一聲長長的、高聲的、失望而痛苦的哀號,這使他鼓起勇氣跑下去趕到她身旁,接著跑到門外。對面閃爍不定的街燈照射著寂靜荒涼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