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的故事創作,華格納怎樣花26年才寫成《尼伯龍根的指環》?如果你以為他一開始就打算寫成這部宏大的作品,那就大錯特錯了。
本來,華格納只想到寫《齊格菲之死》,但他忍受不了它膚淺收場——女武神和齊格菲的靈魂回到天界,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樣的藝術成就實在太低了。所以他加上一部前傳,《年輕的齊格菲》,講述他找尋女武神的因緣際會(這就是睡公主的故事原型),但他還是覺得作品不夠厲害,於是又寫成兩部前傳,《萊茵的黃金》和《女武神》。
當故事由低階邁向高階,主角的光環就會褪去。齊格菲的意涵退位,一個天浩大的計劃降臨——諸神的黃昏。個人的英雄冒險怎能推動整個神權剝落呢?在《指環》的劇與樂的推導中,華格納做到了。
人的行為,由動機所推動,當動機薄弱,行為和故事就自然會遜。故事創作起初縱然源自一個很遜的動機,但只要推敲得宜溯源而上,自然能發現更高超的觀瞻和真理的奧秘。而在奧秘的影響下,角色的行為亦因此改寫,齊格菲也朝更高的命運進發。(想想你自己的人生,被甚麼動機推動着?)
預言的力量一直困擾人,因為它神聖的不可抗力催逼眾生迎向自己的悲劇,但在《指環》,人終於推翻神的統治,眾神之首沃坦反被預言所害。齊格菲之死本來是啟動諸神黃昏的主動機,但一個更高階的動機出現了——女武神的殉愛。她戴起指環躍進熊熊的火焰,控訴諸神的貪婪和不公,最終罪孽壓垮了神界——預言報應者由人變成神。
在此,你可以見到故事的前因後果被顛覆,先有齊格菲之死,才有沃坦的誕生,華格納絕非一蹴而就,創作故事途中需不斷審視各個動機的關係,看見未來而改寫過去,後頭就在它的前頭,發現沒法再作修動的時候,那才似模似樣,可以為文本配上音樂。音樂的動機一旦譜好了,就再沒有修改的餘地。
《指環》把荷馬的希臘神話比了下去,值得留意是華格納並非原創,他只是信手拈來一堆北歐神話加以整合,卻令價值和意義在二創中重生。是生,不是新。人們愛斟酌哪個抄哪個,這個我看過,在炫耀經驗淵博,不識保守自己的無知。而好的故事,總是會提醒我們原來知得很少、很表面。
對人類的愛,是女武神所守護的,很重要不是嗎?但若如把女武神的事跡在人前重演一次,你覺得能否喚起觀眾的激昂和共嗚?怕且不會。「愛係人類最強大嘅力量」,我們知道,卻又不這麼認為,不這麼相信,「唧,又係講愛有幾重要啊?」《指環》變成了死去而過時的故事了。怎樣才不過時?讓人重新認識愛?唯有重寫,把已知的推倒,重來的方可降臨。比方說,《西遊記》好了,不是很多人翻拍嗎?觀眾卻厭倦這種新了,因為它缺乏了神話需要的複合動機,侃侃而談人性;但若然我引入一個動機呢?例如,仙界與佛界對人界的干預和操縱?單單是這個動機,就足以令同一個取西經的故事天翻地覆。
人看故事,無非想把價值重估一遍。拍東西也好寫作也好,都想打破「又是這樣」,但「新」就是答案?又是這樣?你們這些貪新的人哪,正是最頑固的一批,因為你們不新就不肯看,已有的經驗窒礙你們經驗下去。直到那一天,當你從「又是這樣」發現有些不一樣,「噢,原來是這樣啊」,那麼,經驗之門才算真正打開。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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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 伯 龍根 的指環 萊茵的黃金 在 電影文學希米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雖然史考特《異形》的三個故事,表面上是在講述「異形」這種詭異生物的來由,但是背後的動機,則是解釋人類生命的起源與生命的意義。再者,由華格納的《萊茵的黃金》回頭看《異形》,就會發現《異形》故事不只複雜還有深度,因為光是一個「創造」的概念,史考特就運用三個神話,交錯埋底鋪陳:希臘羅馬神話的普羅米修斯、聖經裡的耶穌、和北歐神話裡的萊茵的黃金。
由1979年的第一集《異形》(Alien)、2012年的前傳《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到2017年的《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三個故事,可以連結出一個清晰的面貌:人類的起源、人類與創造者的關係、人類與自己的創造物的關係、創造物與造物者的關係、創造的倫理、生命與永恆、以及生命的意義。
到了《異形:聖約》,眾人在《普羅米修斯》的疑惑,應該就要有答案了吧:
先讓我們把問題一一列出:
*到底地球人由何而來,難道不是上帝完美的創造?
*工程師,為什麼會想要創造人類呢?
*工程師與人類的關係,不是天神與人子、或說父與子的關係嗎?
*為什麼大衛會變得那麼恐怖?
*為什麼大衛要OO蕭恩博士,他不是說他對她有情(愛情與恩情)嗎?
*為什麼大衛要殺掉全部的工程師?
*大衛使用的武器是什麼?從何而來?
七題問題,配合LV223星球的神聖之7(2+2+3=7 上帝以七天創造世界)。
以上問題的解答,都在Weyland跟大衛說的「彈首曲吧!」大衛彈了華格納的〈諸神進入瓦哈拉〉(The Entry of the Gods Into Valhalla),這是在華格納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 (Der Ring des Nibelungen)的第一部《萊茵的黃金》(Das Rheingold)的最後一景。
最後,還有什麼能夠不朽永生呢?愛。愛是唯一能夠超越死亡與毀滅的解藥。如果之後的《異形》裡,真要有愛的解藥,可能就必須由聰明勇敢的Daniels(象徵歸回指環平息爭戰的布倫希爾德 [Brynhildr])上演,因為在前往新星球的旅途上,應該只剩Daniels是人類真愛的代表了。
https://sosreader.com/alien-covenant/
尼 伯 龍根 的指環 萊茵的黃金 在 電影文學希米露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如果你看過《異形》(Alien, 1979)和《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 2012),可能心理會有許多疑惑,到底人類工程師(Engineer)是誰,為什麼工程師要把千里迢迢來到LV223的人類給破壞掉。或許《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 2017)很隱約地給了答案。
還有,很奇怪,為什麼這集要稱為「聖約」(covenant)?
Ridley Scott 和寫這些劇本的編劇們(包括一位David和一位Wlater,也就是後來在《聖約》裡的機器人的名字),真的好厲害,把好多關於這些故事的細節,都藏在背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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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線索是,雪萊的詩:"Ozymandias",電影引用的段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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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ng of kings:
Look on my works, ye Mighty, and despair!"
Nothing beside remains: round the decay
Of that colossal wreck, boundless and bare,
The lone and level sands stretch far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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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線索是:華格納的《尼伯龍根的指環》 (Der Ring des Nibelungen)的第一部《萊茵的黃金》 (Das Rheingold),其中的〈Entry of the Gods into Vaha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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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這些線索,也可以看出《異形:聖約》最想探討的問題是什麼: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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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人類的創造,人類被創造,人類的創造物也想創造,創造的方法,創造的目的,創造的倫理是什麼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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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故事一開頭的文藝復興「大衛像」,也直指「完美人」。大衛是人類的完美創造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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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些細節看來,2017的《異形》好有趣,相當有燒腦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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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恐怖嗎?一點也不。有點緊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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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真是喜歡Katherine Waterston,當然也很喜歡David和Walter(Michael Fassbender)。David and Walter非常有戲,他們說出的話,讓人不禁想到《銀翼殺手》(Blade Runner),而他們與Shaw and Daniels的關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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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暴雷了。Enj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