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週年 :回顧中國人赴美留學史
1978年7月某天凌晨3時許,美國白宮的電話驟然響起,總統吉米•卡特從睡夢中被叫醒。
電話來自北京,打電話的人是總統科學顧問弗蘭克•普雷斯博士,他正在中國訪問。 除了遇到危機,卡特擔任總統期間很少在半夜被叫醒。
卡特問,為什麼這麼早打電話?
普雷斯向他報告說,此時正和鄧小平會見。
卡特問,是有什麼壞消息嗎?
對方說,不是,他問了一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想知道能不能送中國學生到美國留學。
“當然可以。”
“他問能不能派5000人。”
“你告訴鄧小平,他可以派10萬人。”
那時中美還沒正式建交,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沒召開,一窮二白的中國面臨著一堆亟待解決的問題。
“美國戰略智囊”布熱津斯基對鄧小平當時的做法很驚訝,他在回憶錄中曾發出疑問:把中國最聰明的孩子送到美國去,難道他不知道當時中美兩國生活條件的差距 嗎?
鄧小平不那麼認為。
早於這通電話的1978年3月18日,在全國科學技術大會開幕式上,鄧小平說:“任何一個民族、一個國家, 都需要學習別的民族、別的國家的長處,學習人家的先進 科學技術。我們不僅因為今天科學技術落後,需要努力向外國學習,即使我們的科學技術趕上了世界先進水平,也還要學習人家的長處”。 那一年的6月23日,針對留學生派出工作,鄧小平有說:“我贊成留學生數量增大,主要搞自然科學”, “要成千成萬地派,不是只派十個八個”,而且,派出 留學生“要千方百計加快步伐,路子要越走越寬。”
鄧小平在全國科學技術大會開幕式上講話
那是一個一度封閉的大國,在特殊歷史時期再次推開國門。
此後,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湧動著中國人熱情、智慧和鬥志的留學大潮拍天而起,以不可阻擋的力量向海外世界卷去。
1978-1979 破曉
1978年12月26日晚八九點,小雪,一架飛機靜靜地停在首都機場停機坪上。 52名中年人穿著黑大衣和黑皮鞋、帶著黑色手提包,順序登上飛機,他們要途經法國巴黎轉機去美國留學。 當時,中國經濟落後,外匯奇缺,這麼多人一共就只有50美元,被領隊揣在兜里。
彼時的中國,剛剛開始從革命的狂熱中醒來,貧窮如一根芒刺穿透剛剛甦醒的肌膚,讓人感覺疼痛。
1978年12月26日,首批52名赴美留學人員到達美國
登上飛機的一剎那,這52個人還有些恍惚,在此之前,沒有一個人想到自己能得到去美國的機會。 這是因為,很多人來自“剝削階級家庭”,這種包袱彷彿也有萬鈞之重,足以影響一個人求學的自信心,甚至將他壓垮,大家因此也心有餘悸,害怕萬一去了,國家 的路線改了,就倒霉了,要么回不來,要么回來了又要被戴帽子。
教育部告訴他們,這是國家的需要,是鄧小平的命令! 到美國去學習他們的科學技術,回來給國家做貢獻,這樣大家才得以安心。
1978年12月底,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在人民大會堂為首批52名赴美留學生送行
柳百成,第一批出國留學52人的總領隊,在停止教學的日子裡被打發到鑄造車間勞動,他白天扛沙子,晚上堅持閱讀英文專業書籍,邊看邊做筆記,筆記本積累了一尺多 厚。 開始第一批留學生選拔時,他已經45歲,當時機械工程系分得了一個名額參加清華大學的選拔,系主任親自面試,他得了第一名。 接著學校、教育部也組織了統一考試,他連闖三關後最終入選。
1978年12月26日,飛機萬里西行,滿座的中國學者難抑心中興奮,當時大家對美國就像對月球一樣陌生。
這52名公費留學生學成後,悉數回國,成為了各個領域的佼佼者,個人命運的軌跡也因此發生急速轉折。 1981年初,柳百成回國。 當年清華赴美的9人中,如今已有3人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或工程院院士。 柳百成也在促進信息化技術與先進製造業深度融合上作出了自己的貢獻,使愛國奉獻、報效祖國的夙願得以實現。 改革開放確實為知識分子帶來了春天,使知識分子有了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的平台。
52名首航留學生名單
1980-1983:生長
70年代末的中國留學生所學專業主要集中在科技領域,而到了80年代,更多的留學生選擇了經濟學、企業管理等專業。 這種微妙的變化跟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分不開。
52人去美國留學的次年,中美建交。
在金門島,聽到這個消息的27歲台灣陸軍連長林正誼,站在一塊巨石上,凝望著對岸,內心正翻騰著大海一樣的波濤。 林正誼當即判斷出,腐敗的國民黨當局“反攻”大陸是零概率事件,日後的中國一定會更加開放的走向世界舞台。 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悄悄下水,遊了三個小時後到達大陸,隨後就讀於北京大學經濟系,林正誼還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林毅夫”。
1980年,還在北京大學讀大三的22歲青年易綱被派往美國學習經濟及管理,初到時,他揣著2美元,一邊留學一邊靠給學校食堂洗盤子賺生活費。 兩年後,林毅夫被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舒爾茨看中,推薦到芝加哥大學學習農業經濟;曾睡在易綱上舖的海聞從北大畢業,但沒能拿到公費留學,只能 考慮自費,他騎著自行車往返於學校與北京圖書館,從北圖抄寫下美國大學的地址,一封封信寄向美國,最後被加州長灘州立大學錄取,成了改革開放後北大“自費出國 第一人”。 10多年後,這三個命運軌跡若即若離的海歸聚在一起,創立了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也就是後來的國家發展研究院。 從創立到現在,越來越多的留美、留英學者加入其中,他們認為這是研究中國問題最好的地方。
1994年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成立初期合影(左起:張帆、易綱、林毅夫、德懷特•帕金斯、帕金斯夫人、海聞、余明德、張維迎)
1984-1991:大潮
80年代的中國依然不富裕,但改革開放無疑給予了人們通向未來的信心。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和“商品經濟”的合法地位被確立,無數願意用雙手創造財富的人一頭扎進神秘莫測的“海”,開始了一場改變命運的探險。 社會大環境在不斷改變,國人生活的細枝末節也在悄然變化。 “板磚”單卡收錄機、鄧麗君在甜柔的歌聲,崔健“平地一聲吼”,一首《一無所有》,爆炸型的燙髮, “離經叛道”牛仔褲、T恤衫……
在那個特殊的新舊交替時期,長時間的精神壓抑之後,國人發現所有的事物都是前所未有的新鮮,而被新鮮事物包圍的自己是從未有過的年輕!
當時,倍感年輕的還有中國的企業,1984年被很多人稱為“公司元年”。
越來越多不甘庸碌的人,用“下海經商”取代了“拿鐵飯碗、掙死工資”,一大批日後馳騁一時的公司,諸如“海爾”、“健力寶”、“蘇寧電器”、“聯想 ”、“万科”等得以誕生。
同樣是在1984年,留學這件事也迎來了大潮,這一年,國家頒布了《國務院關於自費出國留學的暫行規定》,打開了人們自費留學的渠道。
龍門陡開,江鯽飛躍,此後積壓了十多年的人才狂潮再次噴湧! 中國留學生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激情、勇氣和夢想去往世界各地。 他們看起來有點“狂”,但“狂”的很有底氣。
1985年,吳鷹做了一個艱難的選擇——從待他不薄的北工大辭職,考入美國新澤西州理工學院,帶著一箱行李和30美元,隻身一人來到美國攻讀碩士學位,十 年後,他創辦UT斯達康公司,靠一種叫“小靈通”的電信產品聞名一時。
他們用一種非常艱苦的過程證明了自己的堅韌。
出身於陝西西安的張朝陽在考取李政道獎學金時,對手是祖國各地的700名尖子生,競爭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最終,他成為被選中的100人之一。 後來有人問成為搜狐掌門人的張朝陽:“在面對風險投資時心理壓力能不能承受?”他回答到:“這些壓力比起我在清華參加考試的時候的壓力要小得多。“
1986年,閻焱、熊曉鴿、張朝陽、張亞勤去了美國。
1987年,徐小平先去美國,再到加拿大,刷了很久的盤子,田碩寧也在這一年去了美國,之後成為亞投行第一任行長的金立群則赴美國波士頓大學經濟系研究生院進修 。
越來越多的青年奔向國外。 僅在1985年底,出國留學生的總人數就達到3.8萬人,其中自費留學生7000人。 在之後的十多年間,這些人中的很多人都將回到中國,政界、學界和商界都將不乏他們的身影,中國未來的新技術、新理念和IT產業等將由他們擔負支柱。
這些後來中國各領域的“領航者”,此刻都默默地奔波在各自的留學之路上,誰也不會想到,時代會在某個瞬間猛一轉身,把聚光燈打在他們身上。
4、1992-2002:激盪
跟80年代的“浪漫”有所不同,90年代日漸商業化的時代特徵,讓中國不再像過去那樣充滿神秘感和難以琢磨。
不過,在意識形態領域,兩種不同的聲音仍然在隔空交鋒。 如果僅僅從報紙上的爭論來看,1991年的中國瀰漫著改革是姓“社”還是姓“資”的硝煙。 而事實卻是,爭論如江面上迷眼的亂風,實質性的經濟變革卻如水底之群魚,仍在堅定地向前遊行。
1992年鄧小平南巡,一系列講話的核心其實是對無所不在的意識形態爭論給予了斷然的“終結”,改革開放新一波的浪潮由南向北,在經濟上形成了強烈的號召力。
很多國人都從中嗅出了巨大的商機,很顯然,一個超速發展的機遇已經出現。 這時候,需要的就是行動、行動、再行動! 此後又出現了一波辦公司熱。
“海歸”也是中國實現現代化的重要部分,與經濟加速相對應的,是留學政策的進一步鬆綁,“支持留學、鼓勵回國、來去自由”被確立為留學海歸政策的指導思想,這一掃80 年代末一度對留學政策有所收緊的陰霾,給留學潮又加了一把火。
於是,雄心勃勃的人都琢磨起留學來:從商的,想到海外賺得第一桶金;搞文化的,一心盼著成為世界文化的主流;演藝明星們,也開始惦記著衝進好萊塢、 百老匯。 有人甚至帶著“外國月亮比中國圓”的幻想,盼著盡快走出國門。
1993年,一部叫《北京人在紐約》的電視劇火爆全國,將出國熱真切地展示在每一個中國人面前。 “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片中,姜文扮演的音樂家王啟明,在紐約無論如何 掙扎都無法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最後成為了一名商人,這是那一代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模板。
《北京人在紐約》劇照
借助一股股留學潮,有人懷著各種想法趕赴世界各地,也有人正從世界的某個角落匆匆趕來。
中國的改革開放1992年之後進入黃金盛年,互聯網這項科學技術正在太平洋彼岸落地,開始商業化,展現其迷人的魅力,中國也正迎接這一股互聯網衝擊波。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中國互聯網大潮中,“海歸”們也在這一時期鬼使神差地入局。
1995年,走下飛機舷梯的張朝陽感到一陣寒意,他搓了搓手,拎著兩個手提箱向機場外大步走去。 多年的美國生活,讓張朝陽有了“小布爾喬亞式”的審美,扎小辮,POLO衫,戴墨鏡,而迎接他的,是一片未知。
1999年國慶,大家的名片上開始印e-mail地址了,街上有人穿印著“.com”的T卹了,李彥宏斷定:互聯網在中國成熟了,大環境可以了。 於是,他決定回國創業。
同年,陳一舟與兩位斯坦福大學校友楊寧、周雲帆回國。 此前他們曾一起回中國轉了一圈,得出一個結論: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地方都在這兒了,不來這兒,去哪兒呢? 後來他們創辦了一個叫ChinaRen的公司,也就是後來的人人網。
儘管有著諸多不如意,對未來的生活也沒有全然把握,但他們還是回來了,理由只有一個:在美國雖然拿著高薪但找不到自我,不如回國創業。
接下來的時光裡,每個行業都將被“互聯網思維”攪個天翻地覆。
儘管各種優秀“海歸”或出於夢想,或出於商機選擇回國,但這也難以掩蓋這一時期中國大量的人才流失,2002年,也就是中國被世界貿易組織接納的次年,出國與 歸國人數之比一度達到了6.94∶1,也就是說,每7名中國留學生中僅有1人回國!
5、2003-2018:歸來
進入新千年,一切都變得很快,“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成為這個時代最強有力的註解。
出國留學的方針得到了很好的貫徹,自費出國留學限制被徹底廢除,工牌出國留學政策在培養高層次留學人才方面持續發力,吸引留學人員尤其是高層次留學人才回國工作為國服務所 採取的政策不斷健全,出國教育效益極大增強。 2010年7月,《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發布,堅持“支持留學、鼓勵回國、來去自由”的方針。
與蒸騰上升的綜合國力相對應的,就是此階段滾滾洪流般的留學潮,中國已悄然成為全球最大的留學生輸出國之一。
擁有更多選擇的學界精英和商界大佬,選擇將孩子送出國去,出國留學逐漸呈現出了低齡化的趨勢。
前首富王健林在兒子王思聰兩歲時選擇將他送到國外上寄宿學校,從新加坡Swiss Cottage小學,到英國溫徹斯特公學,再到倫敦大學學院哲學系,王思聰一路在國外接受先進的教育 ,養成了張揚的個性。 同樣是前首富的劉永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1994年,劉永好將女兒劉暢送到美國西雅圖小鎮女子學校讀高中。
出同樣的選擇的,還有很多企二代。 娃哈哈二代宗馥莉就讀於佩珀代因大學;碧桂園二代楊惠妍就讀於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聯想柳傳志的女兒柳青就讀於哈佛大學……
此階段,不僅精英人士、商業大佬選擇送子女出國,越來越多的普通家庭,也加入到送子女出國的隊伍中。 2018年,中國出國留學人數突破了60萬。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留學生選擇了回國。 從2003年開始,中國出國與歸國人數之比不斷縮小,2010年為2.11:1,2015年為1.28:1。 少數人的選擇成了多數,近五年來回國人數占到了出國總量的70%。 更重要的是,歸國者中,精英大有人在!
據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發布的調查,海歸創業集中於國家戰略新興產業,在海歸創業者中,58.3%擁有個人專利,65.9%從海外帶回了技術,絕大多數處於國際先進和國內先進水平 。 相對早年的迅速復制海外商業模式,近兩年的海歸技術人才在生物製藥、AI、新材料等技術創業領域扎堆。
國外很多國家的條件還是比中國好,為什麼選擇回國?
回答歸結起來無非兩點:除了中國的機遇,還有國外的天花板。 很多技術人才直言“在美國,華人技術人才能躋身管理層的不多,可能會一直寫代碼。”
2017年初,被稱為“矽谷最有權勢的華人”的微軟前全球執行副總裁陸奇歸國,成為新版精英歸國的代表。 這些歸國精英或直接投身到創業大潮中,或加盟大互聯網公司任高管,或致力於開拓國際市場。 除了商業精英,還有一批國際公認的科技大咖歸國。 2008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建係以來最年輕的終身教授和講席教授、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美國國家科學院外籍院士施一公做出了回國決定,哈佛八博士王文超、張欣 、張鈉、王俊峰、劉青松、劉靜、林文楚、任濤在中科院合肥物質科學研究院強磁場科學中心……
西方媒體評價: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中國一樣,如此重視吸引流失在外的人才回國。
改革開放40年,歸國留學生與鄉下知青、高考學子、下海闖蕩的商人和進程務工的農民工一起,成為推動中國崛起的重要力量。 40年中,這群中國人“晴天搶幹,雨天巧干,白天大干,晚上加班幹”! 不知不覺中,世界卻驚奇不已,一個曾經落後的中國,經濟總量已成為世界第二。
改革開放40年,是中國青年學子負笈海外、勵志報國的40年,是中國教育學習、借鑒、赶超的40年,是從人才輸出到人才回歸的40年。 與此同時,這支源源不斷的留學大軍為中國的社會經濟建設輸入了不竭的新鮮血液,拉近了中外教育、科技的距離,推動了中外人文交流,提升了中國在國際社會上的影響 力。
40年歸來,當年第一批的出國留學生已經白髮蒼蒼,他們作為中國留學歷史變遷的見證人,也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科技發展、經濟騰飛。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留學的歷史不斷變化,不變的,是千萬萬萬像他們當年一樣奮力奔跑的人
徐開騁 英文 在 華人民主書院 New School for Democracy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海外出版「武漢日記」遭文革式批鬥 方方:很想知道他們後台是誰
在全球第一個爆發疫情的武漢,武漢封城日記作者「方方」用網路記錄了人們的絕望、痛苦和日常生活,受到國際關注,還有外國出版社要將方方的日記出版英文和德文版,卻也讓方方在社群媒體上及現實生活中遭到猛烈的批判和恐嚇;不但有人在武漢貼大字報要她「削發為尼或者以死謝罪」、還有網紅公開「誠邀武林同道」用拳頭教訓方方,甚至還有南京雕塑家要在秦檜墓旁給方方立跪像;一連串的「文攻武伐」有如現代版的文革批鬥。
身為武漢作家,也曾擔任湖北省作協主席的方方,從1月25日武漢宣布封城當天起開始記日記,並陸續在中國網絡上發表。直到武漢解封,她總共寫下了60篇日記,記錄了她在武漢疫情期間的見聞和感想。這些日記成為許多中國人了解「封城」時期武漢情況的窗口,也被視為對中國當局在抗疫過程中不當行為進行反思的一種聲音。盡管日記某些細節在中國網路發表期間引起一些爭議,但中國網民中壓倒性的聲音仍然是「只要是真實的,就應該記錄下來……你喜歡也好,討厭也罷,它都在那兒!!」
然而,方方的武漢日記將要出版英文和德文版的消息傳出後,方方本人則成為中國左派勢力的討伐對象,受到能夠「馳騁」中共官方平台的「輿論」的強烈攻擊,就連日記翻譯者、美國教授白睿文的微博也被中國網名「出征」,遭到前仆後繼的謾罵侮辱。一些中國媒體也開始「帶風向」,刊出多篇「拉黑」方方的文章。
中媒《環球時報》總編胡錫進4月8日針對方方日記將在美國出版的消息發文稱,「川普政府的首要目的就是向中國甩鍋,一些美國精英甚至在鼓動西方國家一起要求中國賠款」,他指出「這個時候方方日記被美國的出版商加緊出版,散發出來的決不是什麼好味道。」
胡錫進還說, 「她寫那些日記時產生的回響是中國內部的一件事,這種回響有當時的場景和邏輯。然而這部日記在今天和之後拿到美國和西方去擴散,就是另一回事了。它不會是一般的紀實文學交流,它一定會被國際政治捕捉到。很有可能的是,在未來的風浪中,中國人民,包括那些曾經支持了方方的人,將用我們多那麼一分的利益損失來為方方在西方的成名埋單。」
被視為極左翼的網站「紅色文化網」也於4月9日刊登筆名「十念生」的作者的文章,稱方方的這本書極有可能成為各國攻擊中共的有力武器,而海外華人很有可能成為發洩對象,而他「仿佛看見這把屠刀已經舉起。」
然後,中國的「屠刀」似乎已朝方方舉起。
另一家中媒《今日頭條》上,4月21日驚現名為網民「左筆書法錢詩貴」的文章《南京雕塑家計劃在秦檜夫妻跪像旁新添方方跪像》,稱有南京的雕塑家朋友認為方方在國外發行武漢日記是「積極充當西方反華勢力急先鋒」,「不折不扣淪為了漢奸」,要在秦檜墓旁給方方立跪像。
武漢市區武昌區大東門一帶4月14日甚至還出現一張公然威脅方方的大字報。這張以「告方方書」為題的大字報痛罵方方「吃人血饅頭」,享受著種種國家體制內優好的福利和待遇,卻干著嚴重傷害構陷國家的事情,還要求方方把她的全部財產交出來,削發為尼或者以死謝罪,否則,將會對方方以「俠義方式」進行「文攻武伐」。
搏擊圈網紅太極雷雷也在個人社交媒體聲稱要「誠邀武林同道」用拳頭教訓方方,但2017年在比武中曾秒殺雷雷的格鬥家徐曉冬則站出來說會保護方方,還痛罵煽動民眾去圍毆武漢日記作者是對所有中華武林人的奇恥大辱。
不只徐曉冬挺身而出反對針對方方的恐嚇、威脅和謾罵的言論,知名媒體人@老蕭雜說打理人呼籲武漢方面重視大字報公然恐嚇方方的事件,他強調「絕對不能打開這個潘多拉盒子……!」
南京大學教授呂效平也在微博針對有人要在秦檜墓旁給方方立跪像評論說,『錢詩貴這種言行是公然違法的。他公開蓄謀對方方實施的凌辱行為,如果不受到遣責,將是南京書法界、藝術界、文化界、知識界的恥辱;如果不受到南京市民的抵制,將是南京市的恥辱;如果不受到制止、批評和教育,將是南京的失職與恥辱。試想,當方方在秦檜墓前陪跪的時候,南京還能繼續是聯合國認定的「文學之都」嗎?世界各國還會把中國看作現代文明國家嗎?』
呂效平還表示,「錢詩貴沒有說出這位雕塑家的名字。我判定他企圖以南京和中國的名義公開凌辱一個公民的行為在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國家不會得逞。如果這種霸凌行為在南京,在中國得逞,這樣的南京,這樣的中國,我聲明,在錢詩貴及同案罪犯受到審判前,我是決不會再愛的!我將用我的余生為驅逐錢詩貴之流以他們的野蠻和殘忍籠罩於我的城市、我的祖國的黑暗而戰鬥。」他最後指出,錢詩貴應該因此受到起訴,而《今日頭條》也有連帶責任。
曾經的著名主持人的崔永元近日也發文給方方建言。他說,「從目前來看。對方是全序列出動了,換句話說,指揮部都上陣了。這一輪干不倒你,就只能動用官方媒體了。」在他看來,對於地痞流氓和「網上所說的垃圾人」,大部分文人也都束手無策。「你做任何事情它們都會摻和進來,攪局和拆台,讓你永世不得安寧……」還有許多中國網民也發聲力挺,或是表達憤怒,或是呼籲官方重視這一問題。
而方方本人則在採訪詳細談到武漢日記在中國迄今無法出版的問題以及在海外出版的過程。她質疑大規模長時間的網路暴力為何沒有人管,甚至有人揚言要到武漢殺她。方方認為「現在社交媒體上有時跟文革時差不多了」並說:「我很想知道他們的後台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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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開騁 英文 在 李佳燕醫師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你讀過吳曉樂寫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那本書嗎?
那是我最喜愛的一本談教育的敘事書。
尤其在整個社會充滿各種"好會教小孩"的教育教養書,
這本像是碎成萬片的教育教養書,真是如驚世大著作,
而更驚人的是,這樣一本大著作的作者,竟然年輕到可以當我的孩子!
我認識曉樂,是她寫書時,也同時寫了一封信給我,因為她寫了一位學生被認定為過動兒的情形。
結果竟然被某專家要求刪除這篇談過動兒的文章。
我自然是挺曉樂的,事實就是事實,不能掩蓋!
後來,我們在人本教育基金會辦了一場"簽書會"。特別邀請她南下。
聽曉樂娓娓道來她的教育觀,那兩個小時,聽得老媽媽我全身起雞皮疙瘩....例如,她說:"要孩子有國際競爭力,不是要孩子學好英文,而是要孩子無論到哪一個國家,哪一個地區,他都可以自己想辦法過得好,這就是有國際競爭力!"
你說,她是不是說得超有智慧的!
以下,是她為我的新書"帶孩子來到這世界的初衷"寫的推薦序:
以關愛入藥的良醫
◎吳曉樂(《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作者)
過往,在閱讀李佳燕醫師在臉書上發表的文章時,總覺得她在從事的,是以寧靜且緩慢的方式,推動的一場小小革命。她試圖要顛覆的,絕不僅止於傳統的親子上下從屬關係,也包括在這個一切講求效率的時代,我們是否還願意給予一項珍貴的禮物,時間。是的,沒有什麼禮物比時間更可貴。在佳燕醫師的文章中,屢屢提及幼兒園的意義,無非是讓孩童感受到安全與飽足,但時下「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點」的魔咒,卻緊箍著所有父母的心,成人們於是安排了一連串的「測驗」,製造出一批批挫敗的孩童與父母。在這個例子中,父母拿走了「童年」。也像是〈重考〉這一篇,在父母的盼望下,一週補習七天,連家族聚餐,也得把書籍帶到餐廳的女孩;或是散見於各篇,孩子們因為無法快速地習得某項知識,遭到親友師長的打罵,甚至是,師長們認為孩子的反應「超乎個人經驗」,急忙帶著孩子到診間,要求醫生趕快做點什麼,讓孩子速速回到軌道上。一則又一則故事讀下來,我們不難觀察到,孩子們時常得不到「時間」這項寶貴的禮物,大人們把成人世界對於時效的執著,注入了孩子的世界中。
我們明知揠苗助長的副作用,但站在孩子的面前,我們又時時忍不住伸出手來,一吋吋地往上捏,於是這些青澀的幼苗們,因為底部跟土壤失去了聯繫,反而吸收不到足夠的養分,表面上,他們比原本還要更高聳了些,但內心實則逐漸荒枯⋯⋯我們時常說,孩子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但在養成這些主人翁的過程中,成人們交給孩子們的一切,究竟是讓他們在後續的人生中,具備承擔與任事的決心,還是因為打從小時候,反覆地被大人否定,於是在成人之後,仍帶著這份瘡疤,誠惶誠恐地過日子?大江健三郎在《為什麼孩子要上學》一書中,曾提出個人的質疑:若我們明知一個教育的系統是有缺陷的,還要毫無保留地接受嗎?在書中,佳燕醫師也反覆地叩問著:若我們開始意識到,孩子的世界中,有些現象並不對勁,究竟,我們是要為孩子破除這些奇異的標準與要求,還是說,我們竟被說服,甚至反過來,主動為孩子上了枷鎖?
佳燕醫師提出這個難題,那她有沒有交出答案呢?我認為,〈叛逆期〉一章,就是她的回覆。透過「叛逆期」這三個字的反覆推敲,以及佳燕醫師自述跟兒子的相處,展現了兩個路線的來回擺盪:父母總是忍不住想要拿些什麼來拴住孩子,像是韁繩,父母認為唯有如此,才可以確保孩子的進展,都落在合理與安全的範圍之內,卻忽略了,孩子漸漸會長出自己的觀點,這個曾經確保他安危的韁繩,隨著他的茁壯,竟也成了限制他大展長才的桎梏。這時候,父母是給孩子卸下韁繩好呢?還是請孩子再忍忍,讓他們心安好呢?這不會是一朝一夕就能取得的共識,往往是一場親子長久的斡旋和對話。過程中,雙方的內心都難免會滲點血,佳燕醫師何嘗沒有,但她沒有將溝通不順遂的失敗,以及孩子拒絕聽從自己要求的苦悶,扔擲到孩子身上;相反地,她深切反省,並從中醒悟了,卸下韁繩,讓孩子盡情奔跑。父母雖然會因放手而難免空虛,然而看著孩子盡情地馳騁,何嘗不是另一種圓滿?
最後,由於佳燕醫師太含蓄,我只得主動提及一件小事,讓讀者能夠更加立體地認識這一位,不僅醫病,更是療心的好醫生。有一回,跟佳燕醫師共同參加一場座談會,席間一位媽媽因為「孩子的成績不理想」,焦慮得淚流不止。照理說,見到一位如此傷心的母親,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常人的情緒,很難不受到牽引,進而對那位母親表達出撫慰的心意吧?沒想到,佳燕醫師一執起麥克風,問的問題卻是:「孩子的成績不理想,是你的問題,還是孩子的問題呢?」那位母親一愣,佳燕醫師又說:「是孩子自己看到成績不好,很難過?還是孩子接受了,甚至對於成績沒那麼在意,可是父母卻告知孩子,他們很難過?」此際,整個座談會的空間,靜得連呼吸聲都像是噪音,那名母親彆扭地說:「看到他考這樣,我很挫折。」佳燕醫師徐徐,卻不失堅定地告訴那位母親:「那你得分清楚,這是誰的問題。是孩子有焦慮呢?還是孩子好好的,父母卻把自己的焦慮,變成了孩子的焦慮呢?」語畢,不僅佳燕醫師,所有人都等待著那位母親的回覆。那位母親又落淚了,她點點說:「你說得對,這是我的焦慮,我卻一直跟別人埋怨,說這是我孩子的問題。」聽到這段話,我對於佳燕醫師的「醫術」,變得更加信服。有多少人能夠做到這樣?在寥寥數語間,把一個盤根錯節的傷口,瞬間清理得清澈明晰。父母有為人父母的煎熬,但,佳燕醫師慎重提醒,再怎麼煎熬,也不要在無形間把自己的煎熬悄悄地轉化為孩子的煎熬。讓孩子做孩子,這是佳燕醫師朗朗上口的追求,而她不僅親身實踐,也透過議題的推動,讓父母可以更自在地做父母,而不要一再地落入親子相互折磨、相互辜負的劇本中。
聽完這則故事,還能不對於這位神奇醫師的所見所聞感到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