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轉型正義最深刻的電影:《為愛朗讀》
《為愛朗讀》是我非常喜愛的電影,改編自德國作家徐林克(Bernhard Schlink)的小說《我願意為妳朗讀》(皇冠),該書入選德國ZDF電視台「百大最愛德語好書」,已成經典,但我莫名錯失,並未閱讀。當台灣走到了轉型正義的徬徨路口,當出版界習於舊書新印,我盼望這部具有多重意義的小說,能夠從倉庫中重新出土。
因為是有點年紀的電影,應該沒有爆雷的忌諱,我就簡單說說這個故事。
1950年代,凱特˙溫絲蕾飾演的德國女性漢娜,意外的和15歲男孩米夏埃爾結識,他們之間相差了20歲。其實,他們相差的不只是年齡,還有許多許多。兩人迅速陷入熱戀,電影裡有一段二人騎著單車去郊外旅行,戀人美、風景美,應是他們的戀情中最難忘懷的一段。交往中,漢娜不時請米夏埃爾讀書給她聽,她聽得非常著迷,著迷的眼神,分不出是為了眼前的男孩、還是因為聆聽男孩的朗讀之聲。
但漢娜突然消失無蹤,徒留給米夏埃爾無盡的心碎。多年後,米夏埃爾成為法律系學生,學生們跟隨教授到法庭聆聽納粹戰犯的審訊,赫然發現被告竟然是消失多年的漢娜,在多次的法庭聆聽中,鏡頭對準米夏埃爾痛苦的表情,絲絲入扣,顯示他內心激烈的震動起伏。
漢娜在戰爭後期擔任警衛,負責運送猶太人至毒氣室處決、並曾反鎖教堂的大門,致令猶太人在密閉空間裡活活被燒死。但在法庭上,漢娜堅不承認自己的罪行,她認為自己領了警衛職務的薪水,做的都是份內該做的事。她感到迷惑,盡忠職守有罪嗎?
米夏埃爾當然驚訝漢娜過去的身分,身為法律系學生、戰後出生的一代,他能夠分辨道德。然而,令他不可置信的是,當法官要求漢娜寫字、以便辨識一份文件時,漢娜立即俯首認罪。米夏埃爾從中猜想到漢娜是為掩飾文盲的羞恥,不識字的理由足以令她減輕罪責,但她寧可坐牢。而米夏埃爾的道德掙扎,最終並未挺身作證,漢娜遭判無期徒刑。
漢娜入獄後,意外收到米夏埃爾固定寄來朗讀的錄音,她埋首監獄圖書館,錄音與書本交相核對,一個字一個字的學習讀與寫。日後米夏埃爾成為一名法律系教授,經歷了失婚,這時期的米夏埃爾,由英國知名演員雷夫˙范恩斯飾演,顯然,事業有成的他,並不是一個快樂的人。這時候他接到監獄的通知,他是漢娜唯一保有聯繫的人,監獄通知他協助漢娜假釋出獄(獄中表現良好),這對米夏埃爾而言,又是一次心情的千迴百轉,愛情已逝,往事如風,他該如何接納她、又擺脫她?他們在監獄裡會面了,米夏埃爾冷靜不帶感情的告訴她,會為其安排住居等細節。不久,米夏埃爾前去接漢娜出獄,監獄卻告知,漢娜自殺了。
故事結尾,米夏埃爾受漢娜遺托,將存留的一筆金錢,送交給一名教堂事件的倖存者,作為對她的補償。當米夏埃爾告知漢娜努力學習識字時,這位寫書揭發漢娜罪行的女作家說:「這可以拿來解釋她的行為嗎?」她拒絕了這筆金錢。
嗨,你會怎麼解讀這個故事呢?
這部電影有許多曖昧空間,可以問出無數的問題。譬如米夏埃爾為何寄朗讀錄音給獄中的漢娜?漢娜為何想要學習閱讀?她為何在意識字與否、更勝於自己的刑期?都可以有觀影者自己的詮釋。但電影裡有兩個重要的關鍵,一是,擔任警衛職務,盡忠職守有罪嗎?電影告訴我們,是的,有罪。即使不識字都無法「拿來解釋她的行為」。這即是漢娜鄂蘭所謂的「邪惡的平庸」。邪惡的平庸觸發了法律系學生米夏埃爾專業與良知的痛苦,無法為漢娜辯駁。而他保持沉默,任何的沉默,都讓他陷入另一個專業與良知的痛苦。
最後,熬過漫長的監禁,漢娜為何自殺呢?這是電影留給我們的問號,我是有自己的答案的,但我把這個最重要的課題,留給願意讀這篇落落長文的朋友。
臉書上讀到有人說,因為蔡總統推行轉型正義,所以她是比蔣介石、習近平更為專制獨裁的人。這樣的發言流通在臉書上,令我沮喪,也令我想起了這部我允為談轉型正義最深刻的電影。
何以我們從事轉型正義如此窒礙難行呢?它的組織合憲性有人討論,但我想最大的障礙並非組織,而是徹底的不認同我們應當處理過去的歷史。這套反動的修辭,造成了秀才遇到兵的困境。
德國經歷過戰爭,戰爭為國家民族帶來的巨大傷痛,大概一百年都無法復原,我想這是德國在進行轉型正義時,比較受到人民支持的緣故,人民不願意再經歷戰爭了。反觀台灣,實施民主政治乃是透過體制內和平手段達成的,只有少部分人經歷過中日八年戰爭,我們幾乎沒有實際戰爭的經驗,以致於很多人無法同理那些在非戰爭狀態下被家破人亡的白色恐怖故事。
我在工作中讀到的第一本講述納粹罪行的兒童繪本:《鐵絲網上的小花》,初讀時非常震撼,不獨是繪圖者寫實的風格,讓集中營裡受難的小孩,逼真到讓人透不過氣來,同時外國繪本願意直接跟小孩講述歷史,講一個國家的醜歷史,也令我深思,這是一次學習,兒童繪本可以這樣做。或許我們對於遙遠國度的轉型正義,可以輕易的、事不關己的直視,但還無法直視自己的醜歷史?
那麼,漢娜學習認字、追求自我教育的隱喻,是什麼呢?不要怠惰,思考吧!
(圖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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