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驕女》裡的張嘉良最近又被捅了一刀。在他胸前的彈孔旁補上一筆的是他的妻子方文鈴,她看見張和情婦柯淑君在飯店裡穿著浴袍擁吻,想像自己拿著 room service 冰桶裡的冰鑿刺了上去。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張嘉良本名叫張瑞坤,在另一部劇《天之蕉子》作為反派,在大結局時身中多槍。然而,在續作《天之驕女》第一集,他卻以萬代集團千金女婿之姿霸氣登場,在機場外偕方文鈴之手,共赴財大氣粗的方家家宴。後續為財色黑化、數度再走鬼門關,身上數個彈孔都成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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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良同時也是那對紅出八點檔界的連體嬰姊妹、高仁美和高仁芯真正的爸爸。至於為什麼爸爸分成真的和假的、姓張的嘉良為什麼女兒姓高、連體嬰後來為什麼切開了、柯淑君為什麼老是被泡在河裡、萬代集團和億代集團到底有什麼關係 —— 你可能需要看完 22 集《天之蕉子》和截至目前 98 集的《天之驕女》,才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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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別慌。飾演張嘉良的黃少祺不比你知情。這一檔三立台八,就如他過往參與的台八,最晚要到拍攝前十小時才會拿到下一場劇本。那些在一集之內從死對頭變成姻親、從綁架犯變成親爸爸的情節,在前面集數演出當下,也許連演員自己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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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祺與經紀人、助理一起走進採訪間。換裝前空檔,助理拿出一罐藥水讓他點眼。我問他,是拍戲太累所以眼乾嗎?他說也沒有,自己眼睛容易泛紅,原因是二十多歲時動了近視雷射手術,當年角膜處理用的是鑽石刀,在瞳孔留下十字型傷口。「但工作時,你不能讓人看到你眼睛是紅的,那樣不太⋯⋯不太好。」去年底他受訪,提及自己的健康檢查報告,老花眼、頸椎受傷、心臟問題、甲狀腺水泡、攝護腺鈣化、腎結石。我關心他身體近況,他一樣靦腆笑,說都是小毛病啦。醫生原要他回診結石問題,他拍戲一忙,也沒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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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看過《飛龍在天》,看過《風雲爭霸》、《神機妙算劉伯溫》,再到《炮仔聲》、《天之驕女》,還是很難想像他已經 49 歲。三立台劇 YouTube 頻道上三不五時闖《天之驕女》片場拍幕後花絮,鏡頭裡的黃少祺仍做武打,一個人對上四五個混混。武術動作倒是其次,導演懂,重點是讓黃少祺在劇情裡受點小傷,受點小傷之後理所當然要脫衣,脫衣之後就有胸肌腹肌。第 3 集,一場黃少祺與韓瑜床戲,導演不忘要她浮誇地扒開他襯衫;第 69 集,張嘉良與女婿、老是喚他 Daddy 的顏聖元泡溫泉,黃少祺自己也心知肚明:「有時候看劇本就知道,很明顯,編劇就是故意叫你去泡泡溫泉啊、淋淋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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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觀看是他大學時代當模特以後的事。拉回三十年前,家裡沒人相信黃少祺能上伸展台,更別說當演員,不只因為青春期後他有八年時間臉上長滿爛痘,也因為家庭背景。穿著不合腳的鞋,鬆垮的衣褲,母親獨自撫養兩個姊姊和他,黃少祺沒有太多錢打點身上行頭。但他身體練得勤,因緣際會接到內衣秀、泳裝秀,跑香港、台灣時裝節,身上穿一件三角褲,站在主辦單位請來的日本模特之間,開始學著上秀之前要除毛、在身上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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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黃少祺就已經在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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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如今,黃少祺一天跑 5 公里。天氣壞時跑跑步機,沒下雨時跑環東大道旁的石潭公園。小毛病是有,但體態沒話說,偶爾 Facebook 或 IG 的小盒子裡還會收到粉絲自拍裸照,恰如他 35 歲那年到舊金山遊學,在夜店裡被搭訕,男女皆近悅遠來。現在的他,會笑笑將照片刪除,轉身繼續逗他一對 8 歲、5 歲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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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裡,他大部份的角色總有優雅貴氣,同時卻又城府甚深。張嘉良中槍落水後,在泰國打滾二十年,商場縱橫,初登場時卻一副愛妻暖男形象;《熱血少年》裡的錢白鐵為商場利益能叫人拔掉對頭的指甲,然而身披白長馬褂、皮裘,賞京劇、談詩詞。廣為人知的《飛龍在天》飛虎,一樣出身名門,卻能為愛陷害飛龍、因怨懟父親抄了忠義堂。要說哪一面和黃少祺本人更像,其實都不,現實裡他形容自己拘謹、沉默、總是面帶尷尬笑容。私下的他,仍是不太想被注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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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默默觀察人。有時候看到同事或甚至晚輩,和其他人一下子就可以打成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我自己沒辦法那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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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或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自己從小就非常沒有安全感,怕被別人討厭,嘴上永遠掛著請、謝謝、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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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見得是最被喜歡的,但我還是不太敢活潑。你說這樣活得快不快樂?其實不快樂。但是,因為慢慢進入這個圈子,你開始從裡面找到自信。後來有了孩子,我知道我要讓自己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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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圈子,指的自然是演藝圈。1998 年,他被八大電視延攬,飾演江祖平主演的《因為愛你》中不羈高中生翁振宇,和台灣廣末涼子曖昧。他臉上的痘子早前被某皮膚科名醫妙手治癒,上戲時卻還是顫抖,一場與江祖平的吻戲,導演對著他叫:「鬆一點!鬆一點!」他問哪邊鬆,導演說:「你全身都緊!你知道你的嘴唇在發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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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和柯淑君各自婚後與老情人舊愛復燃,黃少祺又遇上了江祖平。現在的他吻江祖平,在幕後花絮裡竟還有閒情惡作劇,當然也不再發抖了。不過,採訪時坐在沙發上的他依然挺直身子,上半身向我傾斜;拍攝動態素材時再三詢問「我站在這裡可以嗎?站在這個窗簾前面可以嗎?」客客氣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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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還是拘謹。但現在,當機器對著我,燈光全開,五四三二⋯⋯我就似乎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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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怕到不怕,是二十多部戲的操練。2000 年他因《飛龍在天》走紅,隨後戲約不斷,中台兩地軋戲。2006 年,他拍《神機妙算劉伯溫》鬧出新聞,傳言劇組過於操勞。「也不算劇組的問題⋯⋯那個時候《劉伯溫》是單元劇,有時候上個單元還在拍、下個單元就開始,變成一個人要應付四組戲,前一單元兩組棚內、下一單元棚內加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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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台劇獨有的邊播邊拍生態,燒的是演員身心。《劉伯溫》四百多集連拍兩年,黃少祺最分身乏術的一次是早上九點開拍的外景、下午三點多才趕到,因為棚內才剛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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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累啊!但你和導演說你真的很累,導演就回你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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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拍攝現場,位職、輩份分明。年輕演員對角色不太有置喙詮釋的空間,不懂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你發問,導演就說:你是豬啊?豬腦袋啊?」黃少祺也被罵過,但或許他比其他人多一點心理耐受度 —— 他曾說自己的母親在 50 歲前沒笑過,姊弟三人自小就在母親緊蹙的眉宇下過活。他記得某年春節,姪女童言無忌,在圍爐時說:「為什麼阿嬤笑的時候還是皺著眉頭?」黃少祺和姊姊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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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看花絮,畫面裡可以看到黃少祺的劇本上寫滿了字。那是他拿到劇本之後,把台詞用自己的話順過一遍,並加上情緒銜接的筆記。通常一場戲四到七頁劇本,黃少祺背下大概需要半小時。據說,三立電視所有人都知道,棚內有一台 SNG 車,車旁常有一人低頭,始終背對人來人往,那就是正在背稿的黃少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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訝異的是,黃少祺在拍攝《飛龍在天》前,並不會說台語。即便母親有本省背景,他小時歷經的卻是「說國語」的時代。「我就學,硬學。」他硬學的方式是看劇,劇裡唸一句、暫停,跟著唸一句。2007 年開始拍楊佩佩的經典三部曲,現場原音收音,為了吻合戲中角色的北京腔,他一樣打開《康熙帝國》、《乾隆王朝》這樣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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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其實沒有人教,也很少有人願意教,因為大家到現場就是拍戲。」非科班出身的他,片場二十年來只能自己教自己。飾演張嘉良這樣的商場老手,他看 Netflix 上的《金融戰爭》學習主角巴比阿克斯的言行,對兄弟出生入死、對敵人趕盡殺絕。《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對女兒好,在超商裡買大包小包零食以示好,背後原來是富豪巴比動輒送員工千萬超跑的那股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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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確實不同了。如今劇組已不像《神機妙算劉伯溫》時那樣三天不能闔眼,導演也不再罵人豬。近十年,台八引入大量新生代演員,黃少祺也成了「少祺哥」,有時片場裡的氣氛,在他眼中就如他的家庭經驗一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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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年輕演員,在現場一直聊天甚至玩手機,正式開始時詞都講不好,NG,所有人在配合他,但他們都不自知。這是很多年輕人的通病。」但在家中,從小在嚴肅母親身邊成長,他不希望自己讓下一代和自己在類似的壓力下成長:「我很喜歡看到我的小孩笑,我想讓他們在一個很快樂、很有想像空間的環境下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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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祺哥」從未在片場罵過人。自己經歷過前輩不坐不敢坐、連背台詞也站著的年代,樂見新演員們能無畏對角色提出更多可能,尤其三立台八時事哏輩出,係勒哈囉、像極了愛情、《鬼滅之刃》都入戲。近期與他對戲甚多的許明杰,在黃少祺眼中進步顯著,「顏聖元這個角色一開始比較正派,很難討喜。但明杰有找到自己的東西。他說他喜歡跟我一起演戲,因為可以互相帶動,我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也真的能讓我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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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好壞,黃少祺放心裡。他說,如果新演員主動來問問題,他會回答,但假如新演員做不好,他也不會發難。「我覺得,我現在在做的,就是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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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資歷已深、似乎有權開口,黃少祺決定不做讓年輕一輩害怕的前輩,連花絮裡的惡作劇都顯得無甚威嚴:每隔幾場戲,他趁掌鏡的編輯不注意,從鏡頭外跳進鏡頭裡嚇人,編輯驚呼時他笑得樂不可支。是 49 歲了,卻感覺並不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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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自己也來到母親開始笑的年紀。七月初,《天之驕女》劇組在棚內為他過生日,那時他戲裡的大舅子方文賢(竇智孔飾)還沒發生車禍死亡,劇中與他不合的丈人方崇發(楊烈飾)一派笑容,方文鈴雖不在,但張嘉良和她的女兒張子婷在(是的,張嘉良除了那對連體嬰之外,還有一個和婚配生下的女兒)。黃少祺全黑西裝筆挺,卸下張嘉良的陰戾,笑著說感言:「逢九不過,所以今天算五十歲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每過一歲,都要知道得更多、做事情也要更從容一點、更穩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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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著迷於勞勃狄尼洛和史恩康納萊的氣質,但大叔的大叔偶像是劉德華和梁朝偉。「梁朝偉,他也一樣巨蟹座,我覺得他就是一個非常沉穩內斂、低調的人。表演有靈魂,有溫度。劉德華我也很喜歡,因為他就是有一種風範,內外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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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兼修,修的是什麼?換裝後,我們帶他沿著大路走向國父紀念館。為了付車資遲了一些下車,轉眼卻已經不見黃少祺和助理的身影。兩人腳程極快,馬上到了路口,拍攝完回採訪間時走得更快。他說拍戲節奏,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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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急不只在步行。大兒子吃飯速度慢,以前一頓飯要吃三個小時。黃少祺為了調教小孩心思費盡,好不容易三小時縮減為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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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很快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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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吃飯只要三分鐘。」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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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漸漸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去年,母親被檢測出扁桃腺癌三期,黃少祺和姊姊一起陪伴治療。直到今年九月確定抗癌成功,他更加體會了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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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要多久。那一年就是原地踏步,只有一個目標,把我母親的事情弄好。」知命之年的黃少祺,修的是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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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自己想拍好戲,想要更多好角色來找我,但沒有長遠規劃。到了這個年紀,我心裡反而有個聲音會告訴我,該慢的時候要慢。該做什麼,你要很清楚知道方向和需要花費的時間。」他仍是那個站在前輩身後、站著背台詞以等待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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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如此,他仍在不同劇情裡穿梭時代與年紀。《天之驕女》第 23 集,他和韓瑜兩人因應劇情,得演出二十年前張方兩人相遇的情節,黃少祺身穿襯衫卡其褲,(再次)藉由打鬥救出受困的韓瑜,以拳定情,在劇中年紀是二十出頭。怎麼詮釋逆齡角色?他說重要的是眼神,眼神要有年輕人的清純,把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覺做出來。「其實逆齡比起超齡演出,是比較困難,因為其實有時候因為你的外表狀態已經捕捉不到。縱使有很厲害的演技,像劉德華,他也不可能演大學生了。但如果還在我的 range 裡面、我還掌握得到,我就會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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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那麼目前覺得自己 range 最小到哪?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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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好像到二十多歲的年紀,都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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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八長壽,養起一批陪伴跨世代觀眾的劇迷。不只是七年級、八年級,各大學生群聚的網站 Dcard 戲劇綜藝版,每部八點檔幾乎集集開討論,迴響基本破百,好時破千(最近一次破千在《天之驕女》第 35 集,當張嘉良發現高仁芯設計陷害張子婷因顏聖元懷孕時 —— 呃,也就是張嘉良發現自己的女兒陷害自己的女兒時)。大學生討論高仁美的包包、討論高仁芯的黑化,當然也討論張嘉良的肌肉。靦腆、沉默、尬笑的黃少祺,二十年後成為了台灣人一定在電視上看過幾次的那個人,無論你看見他的時候他是太子、是總裁、是上海灘幫派還是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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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印象最深是有次到太湖拍戲,有位劇迷從 2003 年看了《風雲爭霸》之後,深深相信黃少祺有一天會到太湖邊。那位劇迷請爸爸和阿姨帶自己,每到假日就到太湖邊上等,竟真的在兩年後等到黃少祺拍《第一茶莊》外景。她走向黃少祺,流著淚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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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驚悚,又有些純情。直到如今,面對不同年齡層的紛絲,他還是會想起這位等待他兩年的陌生女子。「我剛出道的時候,很多人也許 7、8 歲,那現在都二十幾歲,有的剛為人父人母。他們會忽然跑過來跟你說,我好喜歡看你的戲、我那時候才小學。那不是一種變老的感覺,而是一種激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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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祺哥做好心理準備被叫少祺大叔了嗎?他說,其實他不介意。在他心中,所謂大叔也不是輕易叫得,一切內斂,終歸要能給別人一種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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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之後要努力的目標。成為一個有魅力、能給別人安全感的人。」那個缺乏安全感的靦腆少年,知命之年所欲,正是不讓身邊的人像過去的自己一樣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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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覺得年紀越大,尺度越大,什麼玩笑都能開。人生歷練會讓你的寬容度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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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他聊起模特生涯的一件小事。「有一次走 HOM 牌的泳裝,導演說要展現大海的力道,哇,排練的時候跟真的一樣,六個猛男划船啊、游泳啊,展現力與美嘛。結果,綵排沒事,正式來的時候地上噴滿了肥皂水。我們幾個模特游一游,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麼閃光燈狂閃⋯⋯平常都是女模在前面的時候閃光才會這麼密⋯⋯下台才知道,我們白色泳褲一碰到肥皂水,全都透明的,形狀完全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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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這是當模特時最糗的回憶嗎?他說不,這是當模特時最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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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封面故事 2020 輯六:♡我心叔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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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灣新電影到八點檔,從在地走到銀幕的大叔身影,有時望春風,有時浪流連 —— 這些純情男兒夢拼湊出了島嶼飄撇的台 way 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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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浩 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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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洗手,勸世江湖 —— 高捷、吳朋奉、蔡振南、游安順、陳松勇、黃大旺 ➤➤ https://bit.ly/3hebJ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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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叔,不能忘。台灣叔 way 三十年來怎麼變?一起爬叔歷史,與蔡振南、高捷、吳朋奉、黃大旺、陳松勇、游安順台灣直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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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就在括號裡 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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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啾喜,大叔,與 おっさん:日子已經夠苦了,哪裡還需要反派? ➤➤ https://bit.ly/2WvCc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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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叔,肩負中年的風景與哀愁。真露,金牌,KIRIN —— 叔喝的,是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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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人物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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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到嘉良,八點檔到迷因 —— 專訪國民美叔黃少祺 ➤➤ https://bit.ly/3mAfF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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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飛龍在天》下凡為《天之驕女》,八點檔裡打磨出的一枚好叔,演連體嬰之父,演豪門渣男⋯⋯你知道他現在身上有幾個彈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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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軒朗 路上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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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大叔街道攝影集:他說他有七個孫子,他說妻小已經不在身邊 ➤➤ https://bit.ly/2LRRP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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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大叔觀察,從公園到市場(咦那個怎麼有點像我爸?),叔來叔去,總有一款大叔在你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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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統籌_ 李姿穎 Abby Lee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封面設計_ 黃詩婷
標準字設計_ 森田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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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撰稿_ 陳平浩
專文撰稿_ 重點就在括號裡
專輯撰稿_ 林軒朗
專輯攝影_ 林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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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採訪撰稿_ 蕭詒徽
專訪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妝髮_ 王威翔
造型_ 鍾豚 Toby 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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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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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到嘉良,八點檔到迷因——專訪國民美叔 #黃少祺|封面故事 2020 輯六
《天之驕女》裡的張嘉良最近又被捅了一刀。在他胸前的彈孔旁補上一筆的是他的妻子方文鈴,她看見張和情婦柯淑君在飯店裡穿著浴袍擁吻,想像自己拿著 room service 冰桶裡的冰鑿刺了上去。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張嘉良本名叫張瑞坤,在另一部劇《天之蕉子》作為反派,在大結局時身中多槍。然而,在續作《天之驕女》第一集,他卻以萬代集團千金女婿之姿霸氣登場,在機場外偕方文鈴之手,共赴財大氣粗的方家家宴。後續為財色黑化、數度再走鬼門關,身上數個彈孔都成往事了。
張嘉良同時也是那對紅出八點檔界的連體嬰姊妹、高仁美和高仁芯真正的爸爸。至於為什麼爸爸分成真的和假的、姓張的嘉良為什麼女兒姓高、連體嬰後來為什麼切開了、柯淑君為什麼老是被泡在河裡、萬代集團和億代集團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可能需要看完 22 集《天之蕉子》和截至目前 98 集的《天之驕女》,才理得清楚。
但也別慌。飾演張嘉良的黃少祺不比你知情。這一檔三立台八,就如他過往參與的台八,最晚要到拍攝前十小時才會拿到下一場劇本。那些在一集之內從死對頭變成姻親、從綁架犯變成親爸爸的情節,在前面集數演出當下,也許連演員自己也不曉得。
黃少祺與經紀人、助理一起走進採訪間。換裝前空檔,助理拿出一罐藥水讓他點眼。我問他,是拍戲太累所以眼乾嗎?他說也沒有,自己眼睛容易泛紅,原因是二十多歲時動了近視雷射手術,當年角膜處理用的是鑽石刀,在瞳孔留下十字型傷口。「但工作時,你不能讓人看到你眼睛是紅的,那樣不太⋯⋯不太好。」去年底他受訪,提及自己的健康檢查報告,老花眼、頸椎受傷、心臟問題、甲狀腺水泡、攝護腺鈣化、腎結石。我關心他身體近況,他一樣靦腆笑,說都是小毛病啦。醫生原要他回診結石問題,他拍戲一忙,也沒再回去。
我該去泡溫泉了
本期 BIOS monthly 封面故事【我心叔於你】以「大叔」為題,從影劇回憶裡抓取深刻的大叔形象;陳松勇、高捷到吳朋奉,他們用飄撇扛起一個世代的男人心事。大叔百百款,或土氣或剛強、或都會或纖細,而黃少祺自 1998 年 27 歲時正式出道至今二十年,隨著年紀推移,他飾演的角色也從小生來到中年。編劇將對社會的想像投射於角色,黃少祺則親身演繹這些各式各樣,有別於日韓的「台灣大叔」形象。
就算看過《飛龍在天》,看過《風雲爭霸》、《神機妙算劉伯溫》,再到《炮仔聲》、《天之驕女》,還是很難想像他已經 49 歲。三立台劇 YouTube 頻道上三不五時闖《天之驕女》片場拍幕後花絮,鏡頭裡的黃少祺仍做武打,一個人對上四五個混混。武術動作倒是其次,導演懂,重點是讓黃少祺在劇情裡受點小傷,受點小傷之後理所當然要脫衣,脫衣之後就有胸肌腹肌。第 3 集,一場黃少祺與韓瑜床戲,導演不忘要她浮誇地扒開他襯衫;第 69 集,張嘉良與女婿、老是喚他 Daddy 的顏聖元泡溫泉,黃少祺自己也心知肚明:「有時候看劇本就知道,很明顯,編劇就是故意叫你去泡泡溫泉啊、淋淋雨啊⋯⋯」
被觀看是他大學時代當模特以後的事。拉回三十年前,家裡沒人相信黃少祺能上伸展台,更別說當演員,不只因為青春期後他有八年時間臉上長滿爛痘,也因為家庭背景。穿著不合腳的鞋,鬆垮的衣褲,母親獨自撫養兩個姊姊和他,黃少祺沒有太多錢打點身上行頭。但他身體練得勤,因緣際會接到內衣秀、泳裝秀,跑香港、台灣時裝節,身上穿一件三角褲,站在主辦單位請來的日本模特之間,開始學著上秀之前要除毛、在身上抹油。
那時黃少祺就已經在慢跑了。
直到如今,黃少祺一天跑 5 公里。天氣壞時跑跑步機,沒下雨時跑環東大道旁的石潭公園。小毛病是有,但體態沒話說,偶爾 Facebook 或 IG 的小盒子裡還會收到粉絲自拍裸照,恰如他 35 歲那年到舊金山遊學,在夜店裡被搭訕,男女皆近悅遠來。現在的他,會笑笑將照片刪除,轉身繼續逗他一對 8 歲、5 歲兒子。
我站在這裡可以嗎
戲劇裡,他大部份的角色總有優雅貴氣,同時卻又城府甚深。張嘉良中槍落水後,在泰國打滾二十年,商場縱橫,初登場時卻一副愛妻暖男形象;《熱血少年》裡的錢白鐵為商場利益能叫人拔掉對頭的指甲,然而身披白長馬褂、皮裘,賞京劇、談詩詞。廣為人知的《飛龍在天》飛虎,一樣出身名門,卻能為愛陷害飛龍、因怨懟父親抄了忠義堂。要說哪一面和黃少祺本人更像,其實都不,現實裡他形容自己拘謹、沉默、總是面帶尷尬笑容。私下的他,仍是不太想被注視的。
「我喜歡默默觀察人。有時候看到同事或甚至晚輩,和其他人一下子就可以打成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我自己沒辦法那麼放。」
他說,或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緣故,自己從小就非常沒有安全感,怕被別人討厭,嘴上永遠掛著請、謝謝、對不起。
「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見得是最被喜歡的,但我還是不太敢活潑。你說這樣活得快不快樂?其實不快樂。但是,因為慢慢進入這個圈子,你開始從裡面找到自信。後來有了孩子,我知道我要讓自己更強大。」
所謂圈子,指的自然是演藝圈。1998 年,他被八大電視延攬,飾演江祖平主演的《因為愛你》中不羈高中生翁振宇,和台灣廣末涼子曖昧。他臉上的痘子早前被某皮膚科名醫妙手治癒,上戲時卻還是顫抖,一場與江祖平的吻戲,導演對著他叫:「鬆一點!鬆一點!」他問哪邊鬆,導演說:「你全身都緊!你知道你的嘴唇在發抖嗎?」
二十年後,《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和柯淑君各自婚後與老情人舊愛復燃,黃少祺又遇上了江祖平。現在的他吻江祖平,在幕後花絮裡竟還有閒情惡作劇,當然也不再發抖了。不過,採訪時坐在沙發上的他依然挺直身子,上半身向我傾斜;拍攝動態素材時再三詢問「我站在這裡可以嗎?站在這個窗簾前面可以嗎?」客客氣氣地。
「私下還是拘謹。但現在,當機器對著我,燈光全開,五四三二⋯⋯我就似乎什麼都不怕。」
不要像我那時候
從怕到不怕,是二十多部戲的操練。2000 年他因《飛龍在天》走紅,隨後戲約不斷,中台兩地軋戲。2006 年,他拍《神機妙算劉伯溫》鬧出新聞,傳言劇組過於操勞。「也不算劇組的問題⋯⋯那個時候《劉伯溫》是單元劇,有時候上個單元還在拍、下個單元就開始,變成一個人要應付四組戲,前一單元兩組棚內、下一單元棚內加外景⋯⋯」
也是台劇獨有的邊播邊拍生態,燒的是演員身心。《劉伯溫》四百多集連拍兩年,黃少祺最分身乏術的一次是早上九點開拍的外景、下午三點多才趕到,因為棚內才剛拍完。
「當然累啊!但你和導演說你真的很累,導演就回你說『辛苦了』。」
那個時候的拍攝現場,位職、輩份分明。年輕演員對角色不太有置喙詮釋的空間,不懂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你發問,導演就說:你是豬啊?豬腦袋啊?」黃少祺也被罵過,但或許他比其他人多一點心理耐受度——他曾說自己的母親在 50 歲前沒笑過,姊弟三人自小就在母親緊蹙的眉宇下過活。他記得某年春節,姪女童言無忌,在圍爐時說:「為什麼阿嬤笑的時候還是皺著眉頭?」黃少祺和姊姊都笑了。
仔細看花絮,畫面裡可以看到黃少祺的劇本上寫滿了字。那是他拿到劇本之後,把台詞用自己的話順過一遍,並加上情緒銜接的筆記。通常一場戲四到七頁劇本,黃少祺背下大概需要半小時。據說,三立電視所有人都知道,棚內有一台 SNG 車,車旁常有一人低頭,始終背對人來人往,那就是正在背稿的黃少祺。
訝異的是,黃少祺在拍攝《飛龍在天》前,並不會說台語。即便母親有本省背景,他小時歷經的卻是「說國語」的時代。「我就學,硬學。」他硬學的方式是看劇,劇裡唸一句、暫停,跟著唸一句。2007 年開始拍楊佩佩的經典三部曲,現場原音收音,為了吻合戲中角色的北京腔,他一樣打開《康熙帝國》、《乾隆王朝》這樣練。
「這些東西其實沒有人教,也很少有人願意教,因為大家到現場就是拍戲。」非科班出身的他,片場二十年來只能自己教自己。飾演張嘉良這樣的商場老手,他看 Netflix 上的《金融戰爭》學習主角巴比阿克斯的言行,對兄弟出生入死、對敵人趕盡殺絕。《天之驕女》裡張嘉良對女兒好,在超商裡買大包小包零食以示好,背後原來是富豪巴比動輒送員工千萬超跑的那股勁。
時代確實不同了。如今劇組已不像《神機妙算劉伯溫》時那樣三天不能闔眼,導演也不再罵人豬。近十年,台八引入大量新生代演員,黃少祺也成了「少祺哥」,有時片場裡的氣氛,在他眼中就如他的家庭經驗一樣矛盾:
「有些年輕演員,在現場一直聊天甚至玩手機,正式開始時詞都講不好,NG,所有人在配合他,但他們都不自知。這是很多年輕人的通病。」但在家中,從小在嚴肅母親身邊成長,他不希望自己讓下一代和自己在類似的壓力下成長:「我很喜歡看到我的小孩笑,我想讓他們在一個很快樂、很有想像空間的環境下長大⋯⋯」
「少祺哥」從未在片場罵過人。自己經歷過前輩不坐不敢坐、連背台詞也站著的年代,樂見新演員們能無畏對角色提出更多可能,尤其三立台八時事哏輩出,係勒哈囉、像極了愛情、《鬼滅之刃》都入戲。近期與他對戲甚多的許明杰,在黃少祺眼中進步顯著,「顏聖元這個角色一開始比較正派,很難討喜。但明杰有找到自己的東西。他說他喜歡跟我一起演戲,因為可以互相帶動,我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也真的能讓我驚豔。」
這些好壞,黃少祺放心裡。他說,如果新演員主動來問問題,他會回答,但假如新演員做不好,他也不會發難。「我覺得,我現在在做的,就是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他說。
即便資歷已深、似乎有權開口,黃少祺決定不做讓年輕一輩害怕的前輩,連花絮裡的惡作劇都顯得無甚威嚴:每隔幾場戲,他趁掌鏡的編輯不注意,從鏡頭外跳進鏡頭裡嚇人,編輯驚呼時他笑得樂不可支。是 49 歲了,卻感覺並不那麼遠。
知道慢
不知不覺自己也來到母親開始笑的年紀。七月初,《天之驕女》劇組在棚內為他過生日,那時他戲裡的大舅子方文賢(竇智孔飾)還沒發生車禍死亡,劇中與他不合的丈人方崇發(楊烈飾)一派笑容,方文鈴雖不在,但張嘉良和她的女兒張子婷在(是的,張嘉良除了那對連體嬰之外,還有一個和婚配生下的女兒)。黃少祺全黑西裝筆挺,卸下張嘉良的陰戾,笑著說感言:「逢九不過,所以今天算五十歲了,到了知天命之年。每過一歲,都要知道得更多、做事情也要更從容一點、更穩定一點。」
他著迷於勞勃狄尼洛和史恩康納萊的氣質,但大叔的大叔偶像是劉德華和梁朝偉。「梁朝偉,他也一樣巨蟹座,我覺得他就是一個非常沉穩內斂、低調的人。表演有靈魂,有溫度。劉德華我也很喜歡,因為他就是有一種風範,內外兼修。」
內外兼修,修的是什麼?換裝後,我們帶他沿著大路走向國父紀念館。為了付車資遲了一些下車,轉眼卻已經不見黃少祺和助理的身影。兩人腳程極快,馬上到了路口,拍攝完回採訪間時走得更快。他說拍戲節奏,習慣了。
他的急不只在步行。大兒子吃飯速度慢,以前一頓飯要吃三個小時。黃少祺為了調教小孩心思費盡,好不容易三小時縮減為半小時。
「半小時很快了。」我說。
「我自己吃飯只要三分鐘。」他說。
他也是漸漸才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去年,母親被檢測出扁桃腺癌三期,黃少祺和姊姊一起陪伴治療。直到今年九月確定抗癌成功,他更加體會了緩慢。
「你不知道要多久。那一年就是原地踏步,只有一個目標,把我母親的事情弄好。」知命之年的黃少祺,修的是耐性。
「以前只知道自己想拍好戲,想要更多好角色來找我,但沒有長遠規劃。到了這個年紀,我心裡反而有個聲音會告訴我,該慢的時候要慢。該做什麼,你要很清楚知道方向和需要花費的時間。」他仍是那個站在前輩身後、站著背台詞以等待的演員。
雖說如此,他仍在不同劇情裡穿梭時代與年紀。《天之驕女》第 23 集,他和韓瑜兩人因應劇情,得演出二十年前張方兩人相遇的情節,黃少祺身穿牛仔褲,(再次)藉由打鬥救出受困的韓瑜,以拳定情,在劇中年紀是二十出頭。怎麼詮釋逆齡角色?他說重要的是眼神,眼神要有年輕人的清純,把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感覺做出來。「其實逆齡比起超齡演出,是比較困難,因為其實有時候因為你的外表狀態已經捕捉不到。縱使有很厲害的演技,像劉德華,他也不可能演大學生了。但如果還在我的 range 裡面、我還掌握得到,我就會去演。」
問他,那麼目前覺得自己 range 最小到哪?他笑:
「其實⋯⋯好像到二十多歲的年紀,都還可以?」
大叔,是一種安全感
台八長壽,養起一批陪伴跨世代觀眾的劇迷。不只是七年級、八年級,各大學生群聚的網站 Dcard 戲劇綜藝版,每部八點檔幾乎集集開討論,迴響基本破百,好時破千(最近一次破千在《天之驕女》第 35 集,當張嘉良發現高仁芯設計陷害張子婷因顏聖元懷孕時——呃,也就是張嘉良發現自己的女兒陷害自己的女兒時)。大學生討論高仁美的包包、討論高仁芯的黑化,當然也討論張嘉良的肌肉。靦腆、沉默、尬笑的黃少祺,二十年後成為了台灣人一定在電視上看過幾次的那個人,無論你看見他的時候他是太子、是總裁、是上海灘幫派還是木乃伊(?)
他印象最深是有次到太湖拍戲,有位劇迷從 2003 年看了《風雲爭霸》之後,深深相信黃少祺有一天會到太湖邊。那位劇迷請爸爸和阿姨帶自己,每到假日就到太湖邊上等,竟真的在兩年後等到黃少祺拍《第一茶莊》外景。她走向黃少祺,流著淚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有些驚悚,又有些純情。直到如今,面對不同年齡層的紛絲,他還是會想起這位等待他兩年的陌生女子。「我剛出道的時候,很多人也許 7、8 歲,那現在都二十幾歲,有的剛為人父人母。他們會忽然跑過來跟你說,我好喜歡看你的戲、我那時候才小學。那不是一種變老的感覺,而是一種激勵。」
少祺哥做好心理準備被叫少祺大叔了嗎?他說,其實他不介意。在他心中,所謂大叔也不是輕易叫得,一切內斂,終歸要能給別人一種安全感。
「那是我之後要努力的目標。成為一個有魅力、能給別人安全感的人。」那個缺乏安全感的靦腆少年,知命之年所欲,正是不讓身邊的人像過去的自己一樣心慌。
「還有,我覺得年紀越大,尺度越大,什麼玩笑都能開。人生歷練會讓你的寬容度會更大。」
怎麼說呢?他聊起模特生涯的一件小事。「有一次走 HOM 牌的泳裝,導演說要展現大海的力道,哇,排練的時候跟真的一樣,六個猛男划船啊、游泳啊,展現力與美嘛。結果,綵排沒事,正式來的時候地上噴滿了肥皂水。我們幾個模特游一游,站起身,不知道為什麼閃光燈狂閃⋯⋯平常都是女模在前面的時候閃光才會這麼密⋯⋯下台才知道,我們白色泳褲一碰到肥皂水,全都透明的,形狀完全清清楚楚。」
我問他,這是當模特時最糗的回憶嗎?他說不,這是當模特時最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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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棚下站久就是你的台語 在 對我說髒話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今天是豬哥亮忌日
《賭徒》
化妝室內,豬哥亮穿戴整齊正等著錄《康熙來了》。他坐在椅子蹺腿抖腳,側過身與一旁的素珠閒話家常。工作人員探頭進來喊錄影了,素珠連忙起身問:「便所抵叨位?我先來放一泡尿。」攝影棚裡眾人依序坐定,蔡康永、小S進場,五四三二一,開麥拉,只見他斂起憊懶神色,目露精光,和主持人對答之中偶爾鬧些不純潔的笑話,偶爾拋幾句鄉土俚語,偶爾自嘲簽秀場時期簽六合彩糗事。
他梗梗於懷,一個小時錄影中盡是結結實實的笑話。錄影結束了,但他的一天才剛開始。一個鐘頭後,六十九歲的秀場老將趕赴電影《大囍臨門》記者會,和男主角李東學PK年菜。他夾著一塊東坡肉在鏡頭前晃啊晃的:「厚~這豬肉這軟Q,擱ㄟ跳倫巴,不過我生癌不能吃,吃了就HE勒(台語死翹翹之意)了。」
《雞排英雄》《大尾鱸鰻》《大稻埕》……他二○○九年「出國深造」歸來,二○一一年起,一年一部賀歲片,部部破億,那彷彿《紅白歌合戰》之於日本人,央視春晚之於中國人,儼然成為台灣人最新穎的過年傳統。每年宣傳的電影各自不同,但豬哥亮談論話題極其類似:賭債、與謝金燕的心結……上次接受本刊專訪,他話說得絕決,「我不認了!因為以前不認我,現在我就不敢認了。我也不要再講了,我希望她孝順她媽媽。我很謝謝大家的關心,也謝謝大家照顧她。」
二期大腸癌
父女老死不相往像一檔拖了好幾年的鄉土劇,但今年也有新進度:他和第三個老婆生的女兒謝金晶相認,當選板橋鎮發宮主任委員,以及,罹患大腸癌二期。他精神抖擻面對鏡頭,但一轉身,唇色發白,講話會喘。我們上前握手致意,發現他的手是冰的,隔天,他因體力透支取消錄影。
隔周正式採訪,他坐在我們面前談論大腸癌何以放棄開刀,舉起手肘比擬大腸:「賀一航、楊烈在上面,我抵最尾截,嘸辦法治療啦,醫生要把你那一塊挖掉(肛門),要裝人工肛門誒,啊我若是去銀行領錢,碰到搶劫,伊把這個袋子搶去不是金淒慘,誒,都是黃金ㄟ。知道會生癌,錢就還卡慢一點。」老藝人總是把最悲哀的事當作笑魁。
渾身喜感從何而來?「天賜我一張嘴,呼我吃飯啦!我高雄左營人,細漢時陣愛講古,抵廟口遐跳來跳去,真早就知影自己親像小丑,不愛讀冊啦,國民學校四十八個學生,我攏考四十五名。我沒讀初中,抵厝鬥三工(台語:幫忙)買菜,真早就要起來,擔菜一、二百斤,我也不愛。」某日,鎮上來了新劇團,巡演十天他連看三天,在戲院門口碰到男主角,拉著對方嚷著說要請客吃飯。飯桌上他說學逗唱,被逗樂的男主角邀他進劇團,隔天,他從家中偷了身分證,跟著劇團跑了,流浪二年後才被父親抓回來。
載避債主
他說到這,我打岔問資料讀到他逃兵是否屬實?他說嘸影啦!他有請假,只是軍營沒看到,當兵當到生蝨母也是乖乖當完。何時退伍他也忘記了,只記得三十一歲在左營開服裝公司。賣什麼衫?「賣人穿的衣服啊,我不愛做生意,結果也倒了。」這一年,劇團夥伴在高雄今日公司包場公演,找他演廖添丁旁邊的一個丑角,丑角插科打諢深受歡迎,他索性以丑角名字走跳江湖,而他渾然不知這個名字豬哥亮三個字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他頂替費貞綾在藍寶石歌廳代班主持,剪馬桶蓋髮型,拿起麥克風,肩膀一聳,脖子一縮,「拎娘卡賀啊~」整個舞台都被他征服,輾轉錄歌廳秀錄影帶,「綜藝笑劇逐項會,全省找無第二個」,一代秀場天王就此誕生,更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執迷六合彩簽賭,債臺高築。逃學、逃家、逃兵,這次,他逃避的是自己的人生,一逃就是十年。
他戒賭,但談論六合彩,像重病患者對忌口的食物特別懷念。每一個人在世間上都會有一個想法,他的是數字:小女兒睡覺呼吸的頻率,路上阿伯摔車犁田的車牌號碼,快樂建立在數字的執迷。
知道採訪者不愛此道,他便拋出至理名言:「厚~你攏不知你一生少贏多少。」最多贏過多少?「講到這個,我力量就比較多了。我中過很多,有中過一億四千萬。」一夕暴富,但橫財如海嘯,來得快,去也快,最終連自己的綜藝江山一併沖走。
三十萬助友
「此遍出國深造呼我一個經驗,呼我看得清楚,哪些人是真心對我好,哪些人只是用嘴巴在好。」他說快不行的那一陣子,該求助的朋友都求助了,但他認為交情不錯的,反而都不理他。不肯露面是怕被組頭碰到,萬一還不出錢會難堪,那幾年「就像藍波在叢林裡一樣」。他心中有一本帳本,恩怨記載歷歷分明,對他不好的,他正色說:「這我不講,批評人家不好,自己知道就好,不要來往就好。」
對有恩於他的,人、事、時、地、物交代清清楚楚:早年未走紅,老藝人徐風介紹他去台中和台南登台;尚未拍錄影帶,高凌風邀他北上和他結盟,慧眼識豬哥。後來,江蕙聽到他房子被查封了,託人拿了一張五十萬元支票給他,幫他化去詐欺牢獄之災。他說復出後賭債要還,人情債更要還。徐風罹癌過世,他掏三十萬元替他治喪;江蕙開演唱會,他帶十二個舞群,風風光光去幫忙站台;高凌風過世後,他幫高家唯一孤子出唱片,「我做這些事,都要做得很漂亮,誰都擋不了我。」
二千萬禮金
賭債好還,情債難了,尤其冤親債主更難了。人生若可重來,他最想回到五十歲,健康事業都很好,五十歲多爽。算算時間,他五十歲是一九九六年,他和第四任妻子葉瑞美結婚二年,老來又得一子。一九九四年,他與秀場相識的舞者葉瑞美在圓山飯店結婚,席開八十桌,國民黨祕書長許水德證婚,宋楚瑜、吳伯雄、王金平等政要到場,光是禮金就二千萬元。葉瑞美陪他站在人生巔峰,接下來就是一路下坡。一九九九年,他無力償還賭債,與妻子、幼子人間蒸發。
「阮某尚艱苦,抵黃昏市場賣東西,每天一千、二千塊呼我作所費,伊不敢放在桌上怕我歹勢,攏偷偷塞在衣服。你想那錢我甘開ㄟ落去?」十年喪志,他怕拖累母子,決定自殺。
他跑去南投慈善宮與王爺公相辭。早年他在慈善宮求明牌,神明沒開號碼,卻指示與他有親緣,若他能逃過十年這劫,注定就是祂的人。
他在神明面前埋怨:「王爺祢欠我,我來跟祢相辭,我死可以了吧?」他擲筊,二陰杯,神明不讓他死,他哭了,「不死,我還有出頭天的日子嗎?」再擲,神明說是,他哭到鼻涕都流出來,因為太不可置信了,所以又問一次歌壇還需要我嗎?神明說是,他說自己心也定了下來,「我抬頭看神明眼睛是紅的,我拜神拜到這樣,信祂信到這樣。」回去沒多久,他就在潮州吃黑輪被拍到,行蹤曝光。
生三女二男
老藝人受訪中給你眼淚,但也知道適時拉回主題,仿佛他才是那個主持的人。他說去年最開心的事是下半年拍《大囍臨門》,跟謝金晶相認。電影講他飾演的里長伯嫁女兒,他現實中三個女兒,有不往來的,有剛相認的,全還沒嫁,他在電影享受無緣的天倫之樂,一場劇中女兒林心如出嫁,父女倆在房間道別,女兒幫他整理西裝領帶,輕喊一聲「爸」,劇本上沒有寫的眼淚就從他的眼眶流出來,眼淚為劇中人而流,也為自己而流。
不會想看女兒結婚?「想啊,怎麼不會想?」他說:「但她事業才起步,也不能勉強她。不要勉強她。這個女兒很貼心,每天都會傳簡訊給我。我跟她說爸爸是怎樣的人,我走了,妳都了解,我不是殘忍的人,爸爸沒有做過很殘忍的人。」也許是賭氣,也許是真的死心了,他四段婚姻,育三女二男,但回答始終只有謝金晶一人。我們去華視探班,那是他為謝金晶再戰江湖的攝影棚,但那也是謝金燕錄《歡樂週末派》「美腿小姐」出道的攝影棚,他對那個骨肉重逢的女兒喊話,但話也說給那個不相往來的聽。
他前年年底從電視看到她在草屯駐唱的新聞,透過友人聯繫,藉由手機簡訊互動,去年相約見面,一時情怯,只能約錄音室。知道女兒有意在歌壇發展,他和華視談條件,電視台幫謝金晶拍連續劇,他幫電視台開《華視天王豬哥秀》,此時,正是他治療的黃金時期,但開刀治療跟主持節目時間衝突,他選擇後者。
「今年三月我當選鎮發宮主任委員,上一任的主任委員當了年餘,生癌也是沒有治療,刀開下去很奇蹟,癌百分之八十不見了,以前出國深造,這個宮廟有在給我救濟,聽說當主任委員會多活幾年。希望神會保佑我。我夠了,人生夠精彩了。我預估自己再活一年。華視人家都不看的,我已經做到第一名了,可以了,這一年就賺一點錢,留一些給太太,給女兒舞台,給大兒子培養孫子,讓他們知道最後阿公走,有留一點點給你們,不會餓到。」話說得絕情,但還是不捨。他說自己戒賭了,但其實還在賭,和上蒼賭他一條命。
這一天,他將從早上十一點錄到晚上十點,一共五場錄影。空檔,我們見他手持著吃剩便當盒,從化妝間走出來倒菜渣,然後又走進去。衛生衣運動褲,外套隨意披肩頭,兩眼無神,步履蹣跚,背影這樣的駝,這樣的老。半個小時之後,他再度走出化妝間,一身雪白西裝,工作人員一擁而上,浩浩蕩蕩走進攝影棚。舞台上演藝圈新人們載歌載舞,他從一旁攝影機小螢幕一一指認著藝人名字。歌聲一停,他手持主持棒從容上台,臉上依舊是那個狡獪的招牌笑容,恍若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