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她從來沒有夢見過我爸。
當我告訴她,自從老爸過世以後,我曾經夢過好幾次他時,我媽便用一種有點不好意思的口吻,向我揭露這個事實。
其實不只是我媽,我的姊姊們幾乎也很少夢到我爸。於是,家人們很自然的解釋就是:「可見爸爸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
終於,我爸走進了我媽夢中的那一天,他挑了一個很微妙的時間點。
那是在他過世一年多以後,我媽和我大姊、姊夫、外甥女一家人,一起來日本,我們去輕井澤旅行的那一夜。
在幽靜的歐風民宿過夜後,翌日早晨,當我們吃完豐盛的早餐,大伙兒在草坪上散步拍照時,我媽突然用一種平淡中帶點故弄玄虛的口吻說:「跟你們講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從來都沒有夢見過你爸爸,可是,昨天居然夢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家的疑問是,為什麼並非過去的任何一天,而恰恰好是昨天晚上,而且在輕井澤。
「他一定是想,厚,你們那麼好,全都跑來玩!」我大姊說。
我們追問,老爸在夢裡說了什麼?我媽笑著說:「他說他很無聊。我很驚訝地問他,怎麼會呢?你那裡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老爸的骨灰罈供奉在五指山的國軍公墓。即使是同一個公墓裡,骨灰罈供奉的地點也會因為官階迥異而放在不同的地方。老爸因為生前任職國安局且為上校退役,故「居所」位置算是好的。跟他同期出身的朋友,過世了也是供奉在那裡,只是分散在不同的大樓或樓層。我們因此很自然地認為,他應該可以跟過去熟識的朋友常常見面聊天。
不過,夢中的他此話一出,我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畢竟,這種事還真是他說了就算。然後,我媽的夢就醒了。
在我爸過世後的那一陣子,我頻繁地在夢中遇見他。隨時間流逝,次數也逐漸減少。偶爾就在我想應該不會再夢到他時,他卻又出其不意地現身。
時間的線性依然是紊亂的。有時候像是回憶,有時候則是當下。事實上這些夢不一定全是好的,驚悚的噩夢也曾出現過。
有一次,我夢到他整個人變得好瘦,令我詫異。我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更驚詫的是,當他看著我時,兩顆眼珠的轉動,竟然無法對焦成同一個方向。我嚇到了,幾乎是要哭出來,緊張地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就是這樣啦。沒關係啊。」
被我抱住很久的他,最後淡淡地這麼說。
因為總覺得他到了彼岸以後,應該要過起更好的生活吧,而且確實在其他的夢裡也見過過得不錯的他,所以看到這個場景時,難掩怵目驚心之情。
那一晚,我在欲淚的情緒中,夜半驚醒。
類似這樣的噩夢,其實少之又少。而同樣深刻的夢境,還有兩次。
有一回,我夢見我來到一個半山腰上的地方。好像是陽明山上的某個轉角,可以俯瞰盆地景色。突然間,他出現在那裡。這次他的氣色非常好,臉色紅潤得不得了。我驚喜地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他沒有回答,只是問我:「中中,你過得好嗎?」
這句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被他給搶先問了。我有點激動地回答他:「我很好啊,你呢?」
他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點頭直說:「很好、很好。」
我爸的手掌跟腳掌是以其「厚實度」在家族中聞名的。那天在半山腰上,當他握住我的剎那,雖然很真切地明白知道此刻是夢,不過,他手掌的厚度與溫度,卻有一股無法解釋的真實。
最近一次,是某一天我在非常疲憊的狀態下準備入睡時,恍惚中夢見他。失眠從來不是我人生字典裡會出現的詞彙,但是那一天卻不好睡。
好不容易終於開始入睡卻在夢裡見到他時,坦白說我有點不高興。他跟我說了什麼呢?我已經記不得。但我想絕對是不怎麼重要的事情。總之,我真的太疲倦了。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好累了。拜託你也快點去睡啦!」
所以,我竟在夢裡講出這麼寫實的話來。
要是別人聽到,可能覺得我的態度很不好。對爸爸,而且還是特地來夢裡的爸爸這麼沒有耐性,不是件好事。
不過,第二天早上回想起來這個夢境時,我並沒有內疚。相反的,我的心底浮起一股淡淡的安慰。
這才是真實的我們哪。老是在夢裡上演著驚悚劇或者溫情倫理劇,那並不是過去我們的生活。我們本來就是這樣偶爾會謝謝,偶爾會賭氣的一家人。
當他晚年重病,面對他無理取鬧的時候,即使盡可能體諒他的處境,但身為家人的我們,總不可能永遠像是日本百貨公司的店員那樣,擺出一張機械式無感情的笑顏。那些店員跟客人之間並沒有真正的感情,所以就算是被辱罵了,也覺得跟自己無關,照樣能夠專業地笑著回答。
可是,有感情牽絆的我們,反而會因此不耐煩,會偶爾對他生氣,拜託他不要再製造麻煩。相反的,他也會有對我們發飆的時候。亂摔東西、咬我們、口出惡言,甚至要我們全部去死,說幫傭全是惡魔的時候。
縱使如此,我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繼續生活著,並不會因此記恨。
那便是所謂的日常了。不是逢場作戲的真實,有時或許帶著憂傷,卻同時讓人感覺有股真切活著的安慰。
後來仔細想想,其實當我爸還在世時,我爸的存在,現身與退場,其實早就帶有了一點夢幻的況味。
他曾經因公派遣到沙烏地阿拉伯總共三次,每次約兩年。我是在他第一次與第二次出國之間出生的,那時候年紀很小,對於他的缺席沒有太多印象。等到他第三次去的時候,我已經是個稍微懂事的國中生。
阿拉伯是個什麼樣的國度呢?是有神燈跟飛天魔毯的夢幻中東吧?還有許多令人著迷的《天方夜譚》之傳說。當時的我只能從教科書、故事和報導,以及過去他所帶回來的東西與寄來的照片,擷取一些片段的印象。
老爸三次進出中東,總帶回來一些對我們來說,甚至對當年一般的台灣人而言,盈滿異國風情的稀奇物品。
比方說中東最知名的地毯和壁毯,還有用當地布料填塞而成的坐墊等等。每樣東西都有著炫奇的花紋,全是台灣不容易擁有的物品。
我們家因此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洋溢著中東風情。客廳地上鋪著好大一面阿拉伯地毯,牆上則掛著壁畫。我記得那壁畫有著我難以理解的風景。到底畫裡要傳遞的意義是什麼呢?我不知道。可是,當老爸遠在中東之際,我便是透過那幅壁畫,揣想他大概就是身在這樣一個如夢似幻的豐盈國度。
我偶爾會盯著壁畫看,甚至懷疑,晚上睡覺時,壁畫裡的人也會散場收工。別說不可能,畢竟那裡可是《天方夜譚》的場域。
阿拉伯當然不是只有毛毯而已。由於石油開採的關係,他們很早就比台灣接觸到了先進的西方物質世界。托老爸的福,我們家因此有了一些在1980年代,台灣尚屬少見的科技產品。比如精巧的數位攝影機。
在那個沒有網路的年代,他常常會從中東寄來一封封郵件。
他的每一個字都寫得非常用力,字跡的力道像是刻字一樣,而且大得霸氣。把信紙反過來,用手觸摸背面時,那些字簡直就像是印刷時的加工打凸。整張信紙無法平擺,因為他用力的字跡,呈現出不規則的皺褶,像被陽光吃過的痕跡。
阿拉伯很熱,火氣很大嗎?非得那麼用力寫字才行嗎?
讀著信的我,突然在想,不知道以這樣的力道寫出來的阿拉伯文,會是什麼模樣?像是心電圖一樣的阿拉伯文,被如此書寫著,是否躍動得更為亢奮?
可是我從來沒看過阿語系畢業的他,曾經在阿拉伯工作的他,寫過任何一次的阿拉伯文。
許多年後,我曾經在他罹患帕金森氏症末期,過世前的那幾年,跟他重提他過去寫信很用力的這件往事。
因為到了後來,他寫出來的字,小到看不見。而字跡就好像習慣用右手寫字的我們,忽然用左手寫出來的字一樣,完全沒有力道可言,全扭曲成一塊兒。
「沒辦法,沒有力氣拿筆了嘛。」他無奈地說。
可是他仍拚了命,每天要拿筆繼續寫字。
並不是為了寫什麼感人的家書或回憶錄。晚年的他,花了幾年的時間,每一天,他都伏在餐桌前寫狀紙。
他要控訴。他控訴過去幾次至沙烏地阿拉伯赴任時,因為派遣的所屬職務部署不同,導致他後來在退休金的計算制度上,變成年資有了中斷。他認為一切是因為聽從上級安排之緣故,所以本應具有連貫性才對。
總之,罹患帕金森氏症但頭腦仍清楚的他,覺得自己委屈了。說什麼都要控訴,向法院提出狀紙,告政府。
就這樣,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吃飯和睡覺,幾乎就是在寫狀紙。幫傭用輪椅把他從房裡推出來,他就開始把一堆文件疊在桌上,拿起紙筆開始在餐桌前辦公。那些狀紙有些被受理了,接下來就是進入冗長的審議過程。有些石沉大海了,但他依然不死心,第二天換一個切入點,繼續寫新的。
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他,寫狀紙寫累到整個人都趴到桌上了,卻仍振筆疾書著,都覺得何必那麼折磨自己呢?我們當然也曾幫他。可是,愈是幫他愈覺得是個無底洞,讓他深陷在一個恐怖的惡性循環裡。
有時候他不理我們,會打電話找相關單位直接理論。可是他的鄉音太重,而且在病情的影響下,只要一急,話就說不出口,所以常常對方接聽了電話,都以為是惡作劇。被掛了電話的我爸,因此更火大,三番兩次摔電話。
他自始至終都認為,狀紙告訴,其實應該是一個家族的團體行動。每每在他寫完手稿並整理完所有檢附資料以後,就會要求我們幫他把手稿打成電腦列印稿,在某某期限內,到郵局掛號寄出。
可是他已經不能寫字了。所謂的手稿,只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像是螞蟻軍團過境的草原。完全看不懂他寫了什麼,當然也無法幫忙打字輸入。
第二天,他發現我們沒有幫忙,就會大發雷霆。實在看不懂他寫什麼,只好拿著筆電坐到他旁邊,要他把手稿自己念出來,準備逐字輸入。只是,他戴著老花眼鏡,看著自己的手稿時,好幾次什麼話也不說。
「快點啊,爸,你快點念,我們幫你打完字,還有其他的事要忙耶!」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緩緩地說:「媽的,我自己也看不出我寫了什麼。」
好不容易打好了字,列印出來給他以後,他就進入校稿的階段。一份依照他希望打出來的稿子,往往被改得亂七八糟。上面當然就是爬滿了他的螞蟻軍團:要求我們按照他改的重新打字,於是,又回到看不懂他寫了什麼的原點。
有幾次他等不及了,就把手稿或校稿的版本直接寄到法院。法院跟我們聯繫了,說看不懂寫了什麼,於是原封不動地退回。
那幾年,大概就是不斷重複著這樣的事情。
老爸過世以後,很多遺物都處理掉了,不過他的這些狀紙則被保留下來。
「這是他嘔心瀝血之作,我哪裡敢丟。」我媽半開玩笑地說。
當年收到他從中東寄回來的家書,看著那些信紙上有如刻字的筆跡時,怎麼能料想得到,有一天,他寫出來的字是如此地大相徑庭呢?
那些螞蟻軍團,放大了,扭扭曲曲的筆畫,其實倒也像是心電圖。
我從來沒看過他寫出任何一個阿拉伯字來,可是一直盯著那些字時,我一度幻想著,會不會那其中根本就夾雜了阿拉伯文呢?
他真的知道他寫了什麼嗎?會不會他腦子想的是一回事,但其實寫出來的是另外一件事?也許藏了一個我未知的國度,像是過去他從中東帶回來的壁毯裡,無法得知其真義的世界。
在我不懂的字跡之間;在他晚年幻夢與現實的交錯之間。
最後一次,我和生前的他對話的那一天,我趕著要去機場搭飛機回日本。
把行李拖到門口時,我回到飯廳的餐桌前,拍一拍正在「辦公」的他,對他說:「爸,我要回日本囉,下次見喔!」
那次回台灣,是我念完一年的早稻田大學日語別科之空檔。在那以前的一整年,我沒有回過台灣。在那之後,就將展開兩年的專門學校設計課程。又是一個新的人生里程碑。
我爸點點頭,手上還是拿著筆,抬頭看了看我。他支支吾吾的,說了幾次「好好好」以後,又像要說什麼,可惜說不清。我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吧,有點打發似的敷衍地說:「好啦好啦,你自己好好的,我走囉!」
他的反應不是很明確,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那便是我和他有所互動的,最後一天。
而他也沒有時間了。
我有點在意,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一天當我說「我走囉」是要去哪裡呢?甚至也有些懷疑,晚年的他,總是反應曖昧的他,到底曉不曉得我來了日本是在做什麼事情呢?我媽說,他當然知道,只是沒辦法完全表達感覺。
他模模糊糊地認知著我在日本的日子,大概就像是我從來也沒認真搞懂過那些年他在中東的異國生活吧。
一個人長居過的異鄉,注定是會改變自己的生命方向。
而事實上,早在他的中東生活之前,當他十七歲那一年離開中國大陸,來到台灣時,就已經實踐。那時候,他對台灣以及未來的生活,是否有過任何《天方夜譚》似的想像呢?台灣也許就是他心底的第一個中東,奇幻了他的一生。
我們都沒有去過,對彼此的生命有深刻影響的那個遠方;我們或許都對彼此的異國生活,抱著一種像是東方世界投影似的,如夢的想像。
而如今他又在另外一個,我想像不到的異鄉。
#中東
#張維中 #夢中見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590的網紅段宜康,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段宜康義無反顧】粉絲團 http://www.facebook.com/yktuan 【轉錄自2013-04-22民視新聞】內政部營建署研擬全國,除了金門、台江和東沙之外,五個國家公園將收取門票費,今天內政部長李鴻源到立法院備詢,強調秉持使用者付費原則,而且18歲以下和65歲以上國民是不收費,但...
支吾其詞反義 在 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離開學校之後,保持連絡的同學也不過是交情好的寥寥幾位,但你依然會關心著生命中曾經相互交會之人的近況,不遠的幾年前,一個悠閒的假日早晨,在半睡半醒間手機滑著滑著慢慢甦醒,滑過同學的父親辭世了,也滑過李宗盛的歌曲,緩緩點開默默聆聽,相較於習慣在電影或小說中濫情,極少時候是歌詞看著看著就撲簌簌流下眼淚,那時一個人躺在床上,陷入泫然欲泣的情緒裡,耳畔彷彿在度聽到有人竊竊私語,說著孝順只有在人還在世時才有意義,但偏偏多數人都等待到樹欲靜而風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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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盛的那首歌是〈#新寫的舊歌〉,也是一首過去來不及寫給父親的歌,深沈的情感唱出人生的欲說還休,平凡的歌詞流瀉的盡是畢生的告解自白和如釋重負,輕如心頭倏忽即逝的油然感觸,卻也重如一生揮之不去的無限後悔與感激,年輕時我們是急欲展翅雛鳥,一心只想追求碧海青天,在孤寂、責任、心酸與痛苦含淚一並吞下之後,才奢望倦鳥歸巢能偶爾回到父母羽翼的保護之下,甚至試著努力回報一點給那對日漸衰老的背影,那幾段歌詞伴隨滄桑嗓音狠狠捲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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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你同意,天下父親多數都平凡得可以,
也許你就會捨不得再追根究底。
我記得自己,當庸碌無為的日子悄然如約而至,
我只顧卑微地喘息,甚至沒有陪他失去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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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新寫的舊歌,它早該寫了,
寫一個人子,和逝去的父親講和,
我早已想不起吹噓過的風景,
而總是記著他混濁的眼睛,
用我不敢直視的認真表情,那麼艱難地掙扎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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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新寫的舊歌,不怕你曉得,
那個以前的小李,曾經有多傻呢?
先是擔心自己沒出息,然後費盡心機想有驚喜,
等到好像終於活明白了,已來不及,
他不等你,已來不及;他等過你,已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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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眼前清晰浮現的畫面就是《#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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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台灣上映那週,先是迫不及待自己一個人在影廳裡哭得看不清銀幕,隔沒兩天再拉著爸媽迅速二刷,眼見自己喜歡的電影得到爸媽的認同還是令人相當滿足的一件事。雖然這部作品在許多方面偏大眾而非藝術取向,硬是放大挑剔當然存在許多不完美,卻是每個人都應親自看過幾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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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無解的父子關係中,無形的結繫起來是活的,還有些空間,還有些彈性,假使選對人、選對方式,想鬆綁並非難事,卻也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解開鈴鐺。一個模子刻出來總是極為相像又相斥的兩個個體,往往話不投機半句多,講沒幾句話就開始提高音調,特別是電影中兩人於車內不歡而散,怒氣沖沖地往相反方向大步離開,無比熟悉又無比椎心的一幕,這種不停在周圍遊走,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愛與關懷,滲透了東西方社會裡無數的家庭,事事背對著背卻無法真正撒手遠去,直到當你真正想說聲對不起時,才發覺早已來不及喚回那一張嚴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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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若是你同意,天下父親多數都平凡得可以,也許你就會捨不得再追根究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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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早晚,做孩子的依然得學會妥協與和解,只是這條漫漫長路,兒子從少年走到中年,父親從黑髮走到白髮,才得知父愛可以深藏二十幾年,才明白父母眼裡永遠存在孩子的影子,才憶起兒時影片後面掌鏡的那一雙手早已滿布風霜。只是面對自己的軟肋時,我們往往不知所措,對情不擅表達,對愛支吾其詞,因此選擇武裝,板著一張臉,但炯炯有神的目光卻始終像黃昏追逐黎明,以最笨拙的方式凝視孩子的成長過程,直到慢慢老去,直到難以維持表象的一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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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自理的浴室一幕教人想起是枝裕和《橫山家之味》,老家的電話響起,阿部寬不得不將白髮蒼蒼的姿態深深放入瞳孔,那在救護車周圍愛莫能助身影,象徵父親威嚴的崩毀,是如此落寞,如此疼痛,幾十年來總以醫生、法官一職為傲的人,終究得面對這身軀殼的凋零,那一刻兒子們的目光望穿千言萬語,彷彿瞬間諒解了過去父親的所作所為皆來自一份無法言說的溫柔、期許與情深。埋怨父母不願正視,其實他們早已接受諸多不盡完美,埋怨父母缺乏肚量,其實他們早已包容無法釋懷的一切,這些故事讓做父母的承認了孩子的平凡,也讓做孩子的理解了父母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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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皆可以從書上或媒體的理論指出過去父母高壓式教養、情緒勒索、有條件的愛等諸多觀念上似是而非的錯誤,但責難、怨懟無法讓我們換得一段更美滿和諧的家庭記憶,甚至是讓時光倒流重新長成一個沒有缺陷的性格,所以太多人選擇疏遠,選擇離開。但或許多年之後才能理解,親子關係的模糊命題橫亙一生,沉甸而灰暗,陰影曾經也可能是庇蔭,威嚴曾經也可能是立足點,與上一代的牽絆彷彿凝視巴士緩緩駛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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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父子獨處的片刻寧靜,即使隱隱作痛,即使五味雜陳,你也不忍移開視線,不忍追根究柢,不忍埋頭疾行,那些來不及、追不上的都是人生必然,有時命運一轉身就是一輩子,時間兀自流逝,步履持續前行,我們輕撫著愛與遺憾,從不知如何是好的惆悵裡摸索出生活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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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新寫的舊歌,怎麼把人心攪得,
讓滄桑的男人拿酒當水喝,
往事像一場自己演的電影,說的是平凡父子的感情,
兩個看來容易卻難以入戲的角色,能有多少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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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新寫的舊歌,怎麼就這麼巧了,
知道誰藏好的心,還有個缺角呢?
我當這首歌是給他的獻禮,
但願他正在某處微笑看自己。
有一天當我乘風去見你,
再聊聊這歌裡,來不及說的千言萬語,
下一次,我們都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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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快樂之一
#私心選了小勞勃道尼無敵慈父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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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一名比利時收藏家耗費一千七百萬美元從百年畫廊諾德勒買進了名家波拉克(Jackson Pollock)的畫作,還自以為撿到了便宜。不過當他事後再請歐洲權威機構鑑定,卻發現畫作並非出自波拉克之手。當他退貨成功退費之後,卻發現這幅畫又重回架上展示,竟然還漲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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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擁有百年聲譽的畫廊為何會冒險收藏、兜售贗品?看在熟知業界運作的圈內人來說,這簡直不可思議,因為一幅名家畫作要被納入收藏,除了要確保來源的可信度,也要經過繁複的調查過程,例如請藝術學者或相關鑑定專家進行確認,包括紙質、顏料材質,也會針對畫家的風格與技巧進行分析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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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紀錄片《瞞天過海:紐約史上最大贗品案 Made You Look: A True Story About Fake Art》(2020)之中,諾德勒的負責人安.弗里德曼(Ann Freedman)卻聲稱自己「該做的都做了」,強調自己才是受害者。而且出問題的這些作品,事前都沒有在國際公認的畫作名冊之中。換言之,這些作品是以「新發現」的名義在畫廊展示,並非複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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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使得這部紀錄片得以成形的最大關鍵,顯然就是弗里德曼,千夫所指的她願意接受採訪,肯定是認為自己可以藉此自清。許多時候,被指控為加害者或幕後主嫌的人,都不會願意接受這類採訪,因為即便真的認為自己無辜,也不代表能相信導演是否認同他們的立場。弄不好,就是挖了一個坑給自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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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弗里德曼不但對此毫無忌諱,而且幾乎無話不談。她不諱言這中間當然有詐,但一再強調自己已經做好一切查核工作。不過導演貝瑞.艾弗里奇(Barry Avrich)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雖然並未在鏡頭前露面,卻知道一不小心就會被弗里德曼牽著走,於是也訪問其他與案件相關的人士,力求平衡,也達到辯證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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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問題弗里德曼給予明確的答案時,艾弗里奇便會剪輯另一位受訪者的答案,讓兩方形成隔空對質。不過這部紀錄片的目的並非給予觀眾真相,而在於疏理事件的來龍去脈,以及帶領觀眾看見藝術市場扭曲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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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不時向觀眾提出各種叩問,例如,一幅贗品與真跡如果幾乎完全相同,那為何贗品就該存在價值?當然,大多數人都會憑直覺說,真品才有價值。不過在紀錄片之初,受訪者提及大都會博物館館長有一次被問到,「你覺得牆上有多少贗品」,結果他的答案竟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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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觀眾認真地閱覽牆上的大師名作時,都不會知道自己所看見的是真畫還是假畫,也只能假設所見為真,因為哪怕是最資深的鑑定師,都可能判斷失誤。既然這是一個虛實分野如此模糊、卻又帶有極大商機的市場,有心人士自然會找到機會逞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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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其它產業的騙徒不同,在古畫藝術界建立起自己的名聲,甚至兜售自己的作品,絕非易事。只是也許是也沒有想像中這麼艱難,除了編好一個無懈可擊的故事,接著只要找到一個破口,即找到一個「守門人」願意為你背書,就能順利許多。在這個事件當中,這個守門人就是安.弗里德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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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對於鑑定專家們而言,公開指出一幅出身知名畫廊的畫是贗品,可還得需要一點勇氣。為了擔心自己官司纏身,專家學者往往會利用最婉轉的語言予以暗示,可不是「真」與「假」兩字這麼乾脆。而畫的主人如果想要相信這是真的,便會致力於將所有不利的訊息自動過濾掉,陷入典型的「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不只是畫的主人而已,為了刺激畫市,其實所有人都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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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案情一再抽絲剝繭,越來越多內幕被揭發。一向自信的弗里德曼的也開始有點支吾其詞,一部梳理案件始末的紀錄片,越來越帶有「偵察性」的趣味。尤其戲劇化的發現是,原來畫出這些驚天贗品的人,是一個懷才不遇的中國數學老師?二十年間,他的63幅畫作被炒作到了八千萬美元的價格,反而是他原創的畫作卻不值什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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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瞞天過海:紐約史上最大贗品案》的可看之處,在於它所呈現的不是一個傳統的、非黑即白的犯罪故事。它顯現的是一個被創造、炒作出來的菁英世界金錢遊戲,如何被人破解、加以愚弄的過程。撇除也有財力玩古畫的觀眾可能覺得不太舒服之外,大多人看見的只是一個有錢人如何「自娛愚人」、作繭自縛,細想下來,確實帶有黑色幽默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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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搞笑的是,此案在紐約開庭時,一幅仿羅斯科的贗品作為證物秀出(如附圖),結果一群出庭的人竟熱烈爭論「哪個顏色在上面才是正的?」
#瞞天過海紐約史上最大贗品案 #MadeYouLookATrueStoryAboutFakeArt #AnnFreedman #JacksonPollock #MarkRoth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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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錄自2013-04-22民視新聞】內政部營建署研擬全國,除了金門、台江和東沙之外,五個國家公園將收取門票費,今天內政部長李鴻源到立法院備詢,強調秉持使用者付費原則,而且18歲以下和65歲以上國民是不收費,但段宜康質疑,內政部對收費目的為何都說不清楚,難道定政策都是憑感覺。營建署長葉世文面對質問,支吾其詞答不出話,因為內政部研擬要收費的五個國家公園,都還沒達到遊客最大承載量,民進黨立委段宜康不明白,為何內政部要藉著收費手段管制入園人數。
支吾其詞反義 在 林佳龍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立法委員林佳龍今(6)日在立法院進行總質詢。林佳龍委員質詢陳陳冲院長何時下台?何時向總統提內閣總辭?陳院長表示將在520之前向提總辭,給馬總統重新任命閣揆的空間。
陳冲院長於二月六日就職至今剛好滿二個月,林佳龍委員詢問「陳院長,對內閣施政滿不滿意?」陳院長表示,「主觀認為是有改進的空間...從來沒有對自己滿意過」。林佳龍委員再問陳冲院長瞭不瞭解外界人民對政府施政的滿意度?林佳龍委員以行政院研考會三月底針對行政院重大施政進行民意調查,事隔超過十天,陳院長卻不知道政府所做的民調對施政的評價如何?如果是研考會隱匿民調則是失職,如果是還沒送到院長則是反應遲緩,對民意無感。
林佳龍委員拿出遠見雜誌三月底公布的「2012幸福感調查」,國人個人幸福感分數為64.2分,但是台灣社會的快樂指數僅有48.9分;陳冲院長上任時標榜的「安心內閣」、「富民經濟」,執政二個月後,人民是更安心還是更不安心?富民經濟是讓人民更富有?還是更辛苦?在同分遠見雜誌民調中心「個人的財務及收入滿意」、「個人的未來生活保障信心」兩個面向,只達5.42分與5.69分,是12個面向的倒數兩名,相較馬總統存款高達7372萬,民生物價卻飛漲,人民在受苦,讓人民感覺現在是富「官」經濟。林佳龍委員並指出,諷刺的是,同分民調中竟有超過九成二的行政院官員卻認為人民是幸福的。
林佳龍委員詢問陳冲院長馬總統對陳內閣的表現滿不滿意?陳院長表示,「幾乎是每天跟總統見面,但馬總統從來沒有說他滿不滿意」。林佳龍委員進一步問陳冲院長:「你快樂嗎?」陳冲院長支吾其詞,不願意正面回答,直說要看對快樂的定義是甚麼?
林佳龍立委詢問陳冲院長,甚麼時候向馬總統提內閣總辭? 林佳龍委員以游前院長錫堃為例,在2004年四月底向陳前總統請辭,應該給新任總統重新組閣的空間。陳冲院長之後才答覆,將在520之前向馬總統提出辭呈,至於何時?還要跟馬總統商量。
林佳龍委員當場念了一段文建會龍應台主委的著作「當權力在手」一文中提到「誰有權力,誰就要負責任;誰的權力愈大,誰就要負愈大的責任。權大責小,造就虛偽怠惰的政務官;責大權小,培養推諉避過的事務官。」而權大責小、怠惰的政務官像是馬英九總統,責大權小、推諉避過的事務官則猶如陳冲院長,陳院長連自己快不快樂都不敢講,對施政滿不滿意也不敢講,12年國教實施在即,正好反映出陳院長是典型文官體系中受聯考教育制約下的人格,沒辦法把心裏真正的感受表達出來。林佳龍委員接著說,做為一個憲法53條賦予權力--行政院為國家最高行政機關的首長,以及憲法第57條賦予責任--行政院對立法院負責,竟然連甚麼時候要總辭都要問馬總統,難怪會被外界認為是「過渡性內閣」、「犧牲的內閣」,甚至是「小媳婦內閣」。林佳龍委員為陳冲院長的處境抱屈,過去陳院長在專業上的表現讓人敬佩,但擔任一個最高行政首長卻顯得沒有擔當,導致12年國教不是陳院長到現場,而是馬總統越級指揮,不但參加座談會而且政策指示「特別招生不一定晚於免試入學」,結果教育部的報告馬上政策急轉彎,認為特色招生要與免試入學同時進行。
林佳龍委員表示,馬總統最應該管的是一國兩區而不是主導內政事務,陳院長說外勞、本勞薪資可以境外脫鉤,馬總統馬上說外勞、本勞薪資不准脫鉤,陳院長指出陳以真主委表現還有改善空間,馬總統就誇說陳主委是小龍女,12年教改不見陳院長主導卻見馬英九下場指揮,應該是院長召集的財政健全小組卻不見陳沖院長蹤影。種種違反憲政體制,都造成當今總統神隱、院長虛擬的現象,我們的國家變成有一個藏鏡人的總統與稻草人的院長。
林佳龍委員援引龍應台主委的文章送給陳冲院長,「一個市長要把歷史街區交給地產商開發的時候,文化部長可以把厚厚的文化法規拿在手上,說,不可以」這就是有理念、有堅持、有方向,林佳龍委員並以孟子的話送給陳冲院長,政務官要把握黃金時間進行改革,否則「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民意跟總統的意思有衝突的時候,應該摸著良心做決策這個才是對得起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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