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為你摘一頁書
「沒有待辦事項，每個日子都聽從自己的旨意；時間，時間裡沒有後來，現在就是後來。人們留懷心尖的恩寵、美善，俱源出痛楚；萬事生降於哀戚，與死灰。那麼，他輕聲對熟睡的孩子說，我還有你。」──Cormac McCarthy《長路》
最近麥田出版了《長路》的十週年紀念新版，趁這個機會來談談這本從國中至今，仍深刻影響我的作品。
幾年前二Ｏ一二末日熱潮時曾寫過一篇文章，細數我鍾愛的末日小說們。而從殭屍圍城、病毒肆虐到輻射遍野，我的末日小說啟蒙還得從《長路》說起。沒有驚天陰謀、刺激劇情的《長路》，卻是讓我在這十年間頻繁回訪，仿佛那條路至今還沒走完。
末日成因不明，舉目景色晦暗不清──麥卡錫文字如詩的《長路》，父子穿越灰燼覆蓋的死寂，沿途搜刮殘存物資，謹慎閃躲其他倖存者。文明早已崩解，獸性披覆人面，在大地上行走。偶有渾濁天光灑落，父親仰頭無聲探問：耗盡一切勇氣醒來的每個清晨，究竟何以得要持續？
這也是我這些年反覆思考的問題：苟延殘喘的日子，是什麼牽引父子繼續向前？死亡迫近、食人匪徒當前，父親終究無力狠心扣下扳機，親手帶走孩子生命。隻身帶著孩子行於破敗世界，無法一味編造往日美好、卻也不願稚嫩雙眼只餘殘破。父親向孩子呢喃燭光般微小的信仰──抑或，兩人即是彼此僅存的信仰。
曾經我也這樣解讀《長路》，父子循彼此身上的微光踽踽獨行。而近日重讀，卻有了不同的感悟，靈光來自一直以來吸引著我的字句：「這是賃借的時光，賃借的世界，要用賃借的雙眼去哀悼。」
賃借的世界、賃借的時光──或許麥卡錫早已在小說開頭點題：萬物生降、也終將復歸於死灰。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過客，行星即使少了人類也將照常運轉。在一切終將凝縮凍結的熱力學宇宙，薛西弗斯們該如何向虛空揮拳、博得片刻意義？
麥卡錫筆下的末日解構了文明、瓦解了日常所有理所當然。搭配其始終冷調的文字，拋出將人性逼至極限後的探問：萬事萬物終將死滅，而我們如何為自己、為後來者，編派哪怕只是幽靈的引路人？
十年來多次重讀《長路》，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通篇透出蒼茫色調的文字；唯有到全書的最後一段，充滿生命力的色彩才躍然紙上：
「深山溪谷間曾有河鱒，在琥珀色流水中棲止……魚背上彎折的鱗紋猶如天地變幻的索引，是地圖，也是迷津，導向無可回返的事物，無能校正的紛亂。河鱒優游的深谷，萬物存在較人的歷史悠長；它們輕哼細唱，歌裡是不可解的祕密，晦澀的難題。」
晦澀的難題，那是無論人類存續、生命依然生養於大地的終極祕密。而我們無能參透，只能如書中父親在河邊佇立片刻，靜靜看著──用的，當然是賃借的雙眼。
📑題外話：《長路》當年是麥田出版底下「Great」書系的第一號作品。「Great」書系搜羅海外經典文學作品，包括《麥田捕手》、《梅岡城故事》、《第五號屠宰場》、《寂寞芳心小姐》與莎岡等人的作品。對經典文學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有沒有喜歡的作品是麥田出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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