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遜媽咪的聊天室：我的孩子會打人】
親愛的淑婷：
當媽媽後我會想，什麼才是育兒的真實？絕對不是只有天使般的小孩跟母愛無限的完美媽媽，更多時候，是孩子和妳嘗試直視各自的情緒，生氣、挫折、悲傷或是沮喪困頓，再一起學習前進的努力。對我而言，這才是媽媽的真實日常。
偶爾，我會想念一歲前的澎澎。那時候，只要照顧好他的吃喝拉撒睡，陪伴我們的，就是個鎮日笑嘻嘻的寶寶。才過三個月大沒多久，澎澎可以輕易睡過夜；開始吃副食品之後，一口接一口不挑剔的好食量；一歲幾天大，他斷然決定離乳，輕鬆的戒斷母奶。那時，我常在心裡偷偷誇耀，家裡有個天使寶寶（哎，果然是好景不常的悲傷？）。
不過，育兒最令人期待，也是最折磨的，正是「妳永遠不會知道」的不確定性。我無法預知，陪伴孩子成為他自己的旅程裡，會遇見什麼樣的難題。澎澎和我的新功課，在我們還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悄然來臨。
剛過三歲的澎澎，開始出現「我要把XXX丟在水溝沖走、打死」的口頭禪。有些時候是好玩，笑嘻嘻的說著；有些時候，則是宣洩他的情緒，眉眼裡寫滿憤怒。對於小孩從哪裡學來暴力的言語表達，我們沒有任何頭緒。我們是撒下天羅地網的父母，竭盡心力要防堵孩子過早被「污染」：不看電視、極少接觸3C產品，甚至，舉家島內移民。現代版的孟母三遷（喔！但我要一定強調，是爸爸的決定）。
「凡事講道理」是我們很重要的教養原則。但怎麼將抽象的價值和觀念，轉化成小小孩理解的語言，實在不容易。繪本是很好的輔助工具。比如，《不可以》很適合用來跟孩子分享什麼是暴力，以及起身對抗的必要；我們帶著澎澎看這本繪本時，他對裡頭強權欺負弱小的畫面很能同理。然而，這個看手持棍棒的警察，跟我們說「不可以」的小孩，現在卻說要把人「丟水溝」、「打死」？
看著他內心萌芽的暴力種子，我們選擇來回的解釋、溝通，為什麼「丟水溝、沖走、打死」不好，為什麼即便只是沒有付出行動的語言和念頭，也有造成傷害的可能。似懂非懂的澎澎，有時候會沒頭沒尾的宣告：「媽媽，打人是不好的！」「我不要沖水溝了！」但更多的時候，無法清楚表達自己或是急於抒發情緒的當下，他最直接的反應是舉起拳頭大聲叫囂：「我要打你囉！」
好比，八月初，我們帶孩子去童玩節。玩得滿身沙子的澎澎，堅持不洗手不洗腳就要進泳池。指著牆上「進泳池前，請先沖洗」的告示，我邊解釋為什麼要有這條規定；邊想著如何處理我們之間的僵持不下。一旁的工作人員，大概是覺得這個無能媽媽，沒有辦法說服她不講道理的小孩，徑自跳進來干預：「要先洗手！」帶著權威的命令，卻引起澎澎更大的反抗。孩子頓時變成劍拔弩張的小刺蝟，不屈從的大喊：「我要打你囉！我要打你囉！」
寫信給妳的現在，我還清晰的記得，當時空氣裡緊張的氛圍，工作人員生氣的眼神，和我羞赧困窘的樣子。我彷彿可以聽到他心裡的咒罵：「怎麼有這麼討厭的小孩！」「不會教孩子的媽媽！」
看著哭喊不止、身體漲滿怒氣的孩子，我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他在學習以社會認為文明、可接受的方式表達自己；但同時，我擔心會不會這造成他的人際障礙（這應該是大人世界才有的用語吧！），被人討厭、交不到朋友。
但說實話，在我內心更深處，或許也擔憂自己被貼上「失職媽媽」的標籤。
成為媽媽以前，我通常和小孩保持禮貌的距離。他們乖巧的時候，就是可愛動物，可以遠遠把玩，值得摸頭稱讚；但更多時候，他們是洪水猛獸，不宜接近。我也常皮笑肉不笑的在心裡暗罵：「拜託！哪裡來的小孩啊！」對孩子的敵意和不友善是怎麼一回事，我並不陌生。成為媽媽之後，我並沒有變得比較包容。只是，我對孩子多了一些了解，也稍能體會媽媽／父母的努力，永遠達不到社會不合理的高標準︱小孩，就是要講道理、能溝通，至少要能乖乖端坐、不哭不鬧不回嘴。
但我家的澎澎和教養書上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守規矩的模範小孩實在不太一樣；書上提供的育／馭兒術，不是違背我的基本理念，就是對澎澎施行無效，沒能解決我和小孩面臨的難題或是困境，反而讓我加深了自己「為什麼不能」的焦慮。
就像，澎澎會在我勉強他吃不愛的深綠色蔬菜時說：「每個人都不一樣。」（咦！這不就是回嘴？）是啊！這是我常常跟澎澎說的話。小個子的他問我：「媽媽，為什麼我長得比較慢？」，我會說：「每個人都不一樣啊！世界才有趣。」他問我：「為什麼希希是長頭髮？」我會說：「每個人都不一樣啊！如果你喜歡，也可以留長頭髮。」每個小孩都是獨特、不一樣的。
「每個人都不一樣。」澎澎的童言童語提醒我，沒有一套教養的SOP，我的孩子，也不是暢銷教養書上，永遠閃著晶亮亮的眼神，嘴脣弧線完美上揚的封面寶寶。
特別是現在，澎澎還陷在「為什麼打人是不好」的迴圈裡，我跟他依然在挫折中摸索前進；我們享受許多一起的快樂時刻（嗯，還好，快樂還是大過挫折很多很多），但老實說，有些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失敗。身經百戰之後，我並沒有發展出如何應對孩子打人的教戰守則，只能在每個衝突的當下，觀察孩子的情緒、理解他的需要，事後再溝通為什麼不可以打人，以及陪伴他說對不起。有時，這會需要細想我自己的種種心思。
淑婷，寫到這裡，突然知道為什麼自己寫不出任何的教養文。因為，我從來不是個「成功」的媽媽，一點也不溫柔優雅。在每天的大笑大哭大悲大喜中，我學習做自己、做媽媽，做澎澎的媽媽。
莉芳
（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助理教授）
淑婷的回信： https://goo.gl/Rh2X3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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