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有劇情雷)
還記得初次看到丹尼維勒納夫的成名作《烈火焚身》,立刻陷入那個節制、沉穩的罪惡世界,時間已然被沉滯,生命的方舟擱淺,沒有人上岸,沒有人離開,我們在宿命論裡寫下自己的名字。丹尼維勒納夫之後的《怒火邊界》、《私法爭鋒》、《異星入境》以及《銀翼殺手2049》都各自構築出龐大的敘事,支線龐雜,卻又能逐一娓娓道來,緊緊相連的生死,沒有人獲得救贖。
救贖的唯一形式,其實是夢境,也是預言,無論是好是壞,我們都必須領受。
想起大衛林區運用過多口白而失焦的《沙丘魔堡》,建立在2021年的《沙丘》更接近法蘭克赫伯特的虛無意識,古典主義的悲劇史詩、硬核科幻的存在定位再加上政治鬥爭,這不是《星際大戰》或是《星艦迷航記》,而是宇宙神話的創世紀篇章,卡拉丹的濃郁山水,厄拉科斯的黃沙滾滾,再加上為了搭配沙丘,用混凝土堆建的巨型粗野主義建築,《沙丘》的世界就是這樣被構築起來,在那個未來世界,水源是珍貴的資產,香料是珍貴的資產,電影一再運用遠近景交雜,外加光線所造成的陰影,讓我們彷彿也置身在那個日夜未明的世界,心臟隨著漢斯季默的配樂緩慢重擊著。
「留白」是《沙丘》的電影藝術,透過格雷格弗萊瑟的鏡頭,丹尼維勒納夫的節制敘事,還有每個演員不斷特寫的面部表情,都讓電影能夠在這個平鋪直敘的結構當中,跳脫套路的疲憊感,同時在視聽上的細膩質感,帶有一種看似難以接近,實則沉浸其中的觀影體驗。
那麼電影要告訴得我們是什麼?做為一部偏重敘事的電影,連戰爭戲、格鬥戲都在不經修飾的狀態下,讓我們走進這張緩緩張開的地圖,隨著角色的際遇走到下一段故事,我們最為緊密相連的,就是男主角保羅。
保羅(提摩西查勒梅 飾演)頂著一張漂亮且憂鬱的臉,實在很像原作小說當中基因優秀的神選之人,讓他的細膩表情勾動著電影裡的分分秒秒,有時又帶來些許不安感,保羅帶著我們走進眾多家族之間的恩怨情仇,他們的紛爭,一切沒有終點,如同厄科拉斯的沙漠一樣望似無際,邊界在哪裡?終點在哪裡?我們對於權力,對於情感的追尋,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科幻小說有千百種,但總是能藉由時間、空間的展延及收縮,讓觀者與作者一同探討生存的價值與意義,那就是《沙丘》的創作核心,保羅在面對政治之間的鬥爭,從夢境裡預知一切,恐懼自己成為犧牲品,卻又知道那是必然到來的現實,他知道自己將歷經背叛,所有人都將離開他,他將成為流亡的一員,到後來也只能在沙漠裡坐上飛機,被狂舞不止的沙塵包圍,去體驗死亡的可能感受,然後閉上雙眼。
但這一切呈現得多美。
我夢見了你。
《沙丘》每次一進入夢境,我們就能探見廣袤的世界風景,時間變得輕質化,也或許毫無意義,少數能依存彼此的浪漫,來自於母子之間的伊底帕斯情結,貴族的恐懼與悲傷,對於母親親族的孺慕與嚮往,讓我們能在大軍來犯之際,體會到保羅最渺小的渴望,而他都已經是這個龐大家族的王儲,介於稚嫩與成熟之間的殘酷轉化,表現得特別好。
要如何迎接未來呢?即便那是殘破不堪所不能直視的。《沙丘》在視覺上的雄心壯志,其實才是整個故事的立旨,一如法蘭克赫伯特在文字運用的蒼涼感,電影完美繼承,大衛林區的電影屬於大衛林區,丹尼維勒納夫的《沙丘》卻屬於整個偉大的科幻世代。
無疑的是《沙丘》是視覺上的藝術結晶,沙蟲降臨吞噬一切、光影模糊之間的爭鬥、蒸餾裝與漫天黃沙,每幕都美到讓人心馳神往,也絲毫不浪費任何一個演員,提摩西查勒梅、奧斯卡伊薩克、喬許布洛林都在他們的位置上做到了最好的演出,就連戲分不多的張震、哈維爾巴登、巴帝斯塔以及辛蒂亞也在有限的篇幅中,貢獻了好幾段佳句,傑森摩莫亞也已經證明他不只是「水行俠」,更是一名傑出的演技派明星,但最令我驚喜的應該是蕾貝卡佛格森,這片的母親一角,是她從影以來最好的演出。
這是一則古典英雄的成長之路,悲傷卻沉穩,置身在一個我們可能想及的未來世界當中,無論是美術、配樂、演員以及攝影,都盡全力做到完美的極限,這是我們必須在現今串流世代,還必須進電影院體驗大銀幕觀感的原因,就像《阿拉伯的勞倫斯》、《現代啟示錄》還有《2001太空漫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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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空坐丹尼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來吧,一起來聊聊創傷】
《創傷的智慧》紀錄片播放的時間結束了,當初推薦文的分享人數,還有之後繼續向我詢問的人數,都讓我感到很振奮。在我這個小小的粉專裡,一篇小小的推薦文,得到了比我預期更多的迴響,我認為這是在告訴我,已經累積了一定的人數對「創傷」這件事感到好奇,甚至隱約感覺到它在我們生活當中的強大影響力。
在紀錄片的網站上,依然保存了活動期間的精彩對談,還有很多珍貴的資源讓大家可以更深入理解「創傷」的各種面向,感覺導演和專家們,是希望能透過紀錄片當作一個起頭,一次拓展整個社會對於「創傷」的理解,還有對話的深度和廣度。然而這些座談都是英文,同時美國社會在談論情緒與感受方面跟我們的經驗很不同,如果在這方面沒有經過一些文化上專業上的「翻譯」,有時就算是語言能力足夠,理解上和實行上還是會有一些隔閡。
如果這一切只停留在這裡,那就太可惜了。
我想起跟「創傷」這個詞彙相遇之前的漫長追尋。
在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強烈地感覺「我以後絕對不要變成跟我媽一樣的人」。甚至在高中的時候,還曾經跟同學互相約定,「如果以後你看到我有變成我媽的跡象,請你立刻過來打死我」。
話講得很毒,其實反映出內心極大的恐懼,因為我的母親真的就是我外婆的樣子。
我的母親長年有一個非常激怒我的習慣。當我在他面前跟他說明一些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他總是會在我說話的當中突然伸手,摸我臉上的痣或是耳垂或是任何其他「缺陷」,感嘆:「哎呀這個鼻子要是再挺一點就好了。」
然後我就會因此抓狂,跟他大吵一架。
大學畢業沒多久,有一回外公因為小中風在家裡跌倒,緊急送醫,大家都趕到醫院,由母親代表去聽主治醫師的報告。他消失了好一陣子,回來的時候第一個走向祖母,跟他轉告醫師的診斷。只見外婆盯著母親的臉,毫無表情的聽了一陣,然後突然伸手撥開正在講話的母親的瀏海:「你這頭髮很難看耶,是去哪一間理髮店弄的?」
母親大爆炸的瞬間我忍不住笑出來,你看看你,但是一轉身心裡卻打了一個大寒顫。
總是聽到人說,女兒以後會變成媽媽的樣子,居然被我親眼目睹了。如果這是真的,那媽媽的樣子很糟糕的人,一輩子不就毀了?我不相信這是一種預言,一定有人可以逃過這種詛咒,可是這樣的人在哪裡?他們又是怎麼找到走上不同道路的方法?
有害怕成為自己母親的女兒,就會有害怕步上父親後塵的兒子,或是在自己身上重蹈任何家族覆轍的孩子。每個人都在跟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戰得灰頭土臉,弄不懂為什麼馴服不了自己,活不出自己更好的樣子,沒有辦法跟所愛的人更接近。
我看著螢幕上每一個,受邀到講座上侃侃而談的講師,一來一往,大家在談笑之間分享自己多年來鑽研的成果和領悟,相互補上不同角度對「創傷」的理解和連結,一層一層教給我更多思考的方向。但是最珍貴的,是在這些專業的對話之間,大家不經意地透露出來的,屬於每個人自己的傷痛。
丹尼爾・席格醫生,也許是大家最熟悉的講師,他所寫的《不是孩子不乖,是爸媽不懂》,還有《跟孩子的情緒做朋友》系列,都曾是台灣很暢銷的教養書。他在《建立對跨世代創傷的敏感度和覺知》那場座談裡提到:「我家族裡就是有毒癮的歷史,常常在我的演講裡分享完我的故事之後,都會有人來跟我說:『我覺得你一定有吸毒!!』」他哈哈大笑,「我把這個當做對我至高的讚美。」
Gabor Mate醫生在《關係是一面照出創傷的鏡子》座談會上自陳:「我跟我太太之間的問題是,我自己覺得是一隻醜青蛙,我坐在角落希望他來吻我,讓我可以變成王子;可是他不要啊,他覺得他沒事幹嘛要吻醜青蛙,他希望我直接就是一個王子向他走過來。」
而在另一場關於《破裂的關係》的座談裡,Mate醫生朗讀了他母親當年,在Mate醫生才只有三週大時的育兒日記:「現在是清晨兩點,你已經哭了整整一個半小時,希望我餵你。但是我無法,因為我已經答應醫生,我必須按照時刻表給你吃東西。」讀到這裡他按耐不住內心的情緒,伸手搓揉自己的額頭。剛剛才分享自己的母親因為讀了當年的暢銷教養書,相信「嬰兒是暴君,我們不能讓他們控制我們」,所以在他哭泣的時候都會起身離開的依附關係創傷專家Diane Poole Heller博士,臉上露出非常凝重的表情。
這些瞬間,有些讓我深吸一口氣,有些讓我會心一笑,有些讓我的眼淚毫無預警的就落下來,有些讓我必須把影片暫停,陷入沈思。
這真是美夢成真的一刻啊。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是勇敢的戰士,他們放膽伸手去觸摸自己的傷痛,找到了逃過詛咒的方法。而今他們聚集在一起,用他們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告訴我們,身上遺留著創傷的痕跡並不可恥或悲慘,當我們找對方法的時候,我們可以把創傷轉化成個人的成長,讓我們更加成熟,更能夠給予和接受深刻的愛。
「但是,我可沒說這是一件簡單的事。」Diane笑著警告大家。
這樣的交換和對談裡,有一種非常迷人的力量。不單單是在創傷的這條路上,有人可以懂的感覺真好。對我而言,當越多人開始承認「我不喜歡被這樣對待」,我們才能夠建立起一個穩固的基礎,去探討「錯誤的教養」跟「教養風格不同」之間的差異,讓更多人可以很有自信地表達:「請不要這樣對待我/我的孩子,這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可以在這個時間點獲得這麼多寶貴的資源,讓我興起一股很強的動力,想要在這裡也營造出一個,讓大家可以試著談論創傷的空間。
我還不是很確定會怎麼做,但是目前的想法是,我會分批把各個講座裡非常觸動我的部分節錄出來,跟大家分享我的理解,還有我自己的相關經驗。然後我也會像之前一樣,在文末貼上一個匿名的塗鴉牆,讓想說話但是有些顧忌的讀者,可以在裡面抒發感想。
從這個現有的形式當作起點,我想試試看可以引起什麼樣的互動和變化。
如果你對這個主題有興趣,或者是對互動的形式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可以在底下留言讓我知道嗎?並不是說如果有興趣的人數很少,我就不會寫了,我這個人天生任性,想做的事情就是會去做沒人可以阻止我(傑克握拳)。但是,確切知道有多少人在關注這個主題,會給我很大的鼓舞。所以,請大家無論長短,出個聲讓我聽見吧!
PS. 閉關中拍不了什麼特別的照片,只好叫書籤們出來排排站會客。有個孩子的個性比較彆扭,也不讓我伸手幫忙,不過我相信他的本質是很美麗的XD
烈空坐丹尼 在 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影史平行時空裡,最令人不寒而慄的結局之一,便在那幾秒鐘的驚鴻一瞥。昨日,7 月 4 日它正式滿一百週年,掛在全景飯店那處的舞會大合照,上面印著大大的「Overlook Hotel, July 4th, Ball, 1921」,以及,正中間傑克尼克遜那一張似曾相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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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史丹利庫柏力克 1980 年改編自史蒂芬金同名小說的《#鬼店》,網路上可以找到千百種延伸與解讀,象徵美國夢破碎、父權社會崩解、影射印地安人大屠殺等等,但都與故事主線沒有太大的關聯性。不同於一般恐怖片,多看幾部之後驚嚇程度就像藥效一樣逐漸遞減,《鬼店》始終立於不墜之地的原因,正在於其無可取代的特殊性,撇開《安眠醫生》的延伸,嚴格說起來這是一部沒有鬼的恐怖故事,也隱隱散發著邏輯無法解釋的超自然力量,在緩慢沈著而冷靜的電影步調中,讓觀眾帶著逐漸強烈的不確定感在心底不停推翻心中推論,似乎可以從精神角度自圓其說,但看到結局的一抹刻意拉近鏡頭,又好像無法排除參雜超自然力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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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在心理與超自然力量之間達成一種特殊的平衡,讓你以為可以從心理層面解釋超自然:『這些東西一定是傑克想像的,因為他是瘋子』,讓你能將對超自然力量的懷疑放置一旁,直到完全進入故事中,然後不知不覺就接受了這樣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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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音效、運鏡與配樂所塑造出來的氣氛更是《鬼店》能夠從靈魂深處感到毛骨悚然的原因,大量採用跟隨在人物後方的視角,宛若這些人物無時無刻都受到監視,彷彿就是那股不知名卻異常壓迫的超自然力量,在瀰漫凶宅陰影的大型飯店與孤立無援的幽閉迷宮裡,無一不深入骨子誘發我們的心理恐懼。傑克尼克遜一步一步喪失理智的瘋狂樣態,著魔以猙獰臉孔追殺著妻兒,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如坐針氈,拿著斧頭劈開浴室的門的恐怖指數,無論經過多少年都同等驚悚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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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近幾年讓《鬼店》持續被討論的電影有兩部,一是《#一級玩家》,二是續作《#安眠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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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玩家》是由原著作者 Ernest Cline 和編劇 Zak Penn 一起著手改編工作,本是希望添加一段關於「綠洲」創造者 James Halliday 的延伸故事 ,打算讓雷利史考特《銀翼殺手》裡的 Rutger Hauer 追殺這些青少年玩家,卻因為《銀翼殺手 2049》即將釋出所以被華納高層駁回提議。因此,兩位編劇轉而尋求其他八零年代華納發行的其他影史經典,最後選了史蒂芬史匹柏鍾愛的電影之一。原以為會有難度,但沒料到史蒂芬史匹柏欣然點頭,願意重新打造出全景飯店的指標性大廳、長廊、電梯和被漫天白雪覆蓋的迷宮,當然,還有令人敬而遠之的 237 號房,成為一段既困難又瘋狂的延伸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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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玩家》之所以安插這段更是導演對辭世好友的致敬,兩位名導史蒂芬史匹柏與史丹利庫柏力克交情甚篤,庫柏力克當年結束《鬼店》的拍攝後,史蒂芬史匹柏直接接手了電影中「全景飯店」的攝影棚,當作《法櫃奇兵》裡「靈魂之井」的蛇窩。而在 1995 年時,庫柏力克將自己前置作業長達多年,卻礙於科技限制無法拍攝的《A.I. 人工智慧》交給史蒂芬史匹柏付諸實行,接著便於 1999 年意外辭世,2001 年《A.I. 人工智慧》在史蒂芬史匹柏的巧手編導下獻給了這位來不及親眼觀賞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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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論及前年的《安眠醫生》,卻又呈現是兩極評價的狀況。因為史蒂芬金並不喜歡庫柏力克的改編方向,導向了心理疾病與超自然力量的發展,但作者本意其實是類似於變種人的設定,有閃靈族,有真結族,都在續集被循序介紹進來。三十五年的四季遞嬗,人都會忘記想留住的,留住想忘記的,童年陰影在丹尼身上始終如影隨形,遙想當年埋頭騎著車子在望不見盡頭卻鮮明依舊的橘色地毯上,小男孩長成了終日酗酒成性、夜夜寢食難安的頹廢中年男子,將過去鎖在內心一層一層的箱子裡,而今,他必須設法面對這些痛楚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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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安眠醫生》與《鬼店》在故事架構上的呼應銜接地相當理想,當初黑人廚師義無反顧千里迢迢前往陷入冰天雪地的全景飯店,也於三十五年後給予丹尼為萍水相逢的小女孩挺身而出的勇氣,牽起恐怖經典之中較受忽略又值得延伸的細節,保留多年下來世人仍津津樂道的元素,縱使難以相提並論,卻也不失為一趟融合娛樂價值、縈繞舊時情懷,並對原著和前作都展現一定誠意的續集回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