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 馬來西亞星洲日報
專欄「人間情味」
梁靜茹 味道與親情的詠嘆調（中）
我的父親是個大孩子
梁靜茹的婆婆梁笑開是來自廣東順德的自梳女，為了老有所依，收養了一男兩女三個孩子，男的，正正是梁靜茹的父親。到底是老派人吧？『婆婆重男輕女，對兒子寵得很。』也不懂跟這份寵溺有沒有關係，梁爸爸就是一副浪子性格：『小時候住馬口，婆婆開kopitiam，媽媽在店裡幫忙，後來店關掉了，媽媽就在戲院門口弄個雜貨店賣吃的。你知道老舊的電影院嗎？會有小店賣一罐罐的糖果、一桶桶的餅乾，你要買多少就盛多少。我媽很辛苦，每天推著娃娃車，帶著我和弟弟到店裡做生意，一邊看店，一邊照顧我們，直到最晚一場的電影播放後才能打烊回家。那個年代街燈照明也不好，路上黑漆漆的，我媽帶著我們，其實怕得要命。』父親在哪裡呢？他愛唱歌，晚上就到處去駐唱，不常在家。『爸爸沒有所謂的家庭觀念，即便結了婚，他也不覺得要特別負起什麼責任，因為婆婆都會幫忙照顧，所以他就繼續做他愛做的事。』父親養鳥，早上一手提著鳥籠，一手開著摩哆車去喝茶的情景，至今仍鮮明地活在梁靜茹的腦海裡。『我會陪爸爸洗鳥籠，把小鳥搬去曬太陽。』養鳥之外，也養魚：『爸爸養了好大的一缸魚，晚上的娛樂，就是看完錄影帶之後去弄魚，餵魚、幫魚換水什麼的。』過年過節，父親就跟姨丈們搓麻將。有了家庭，有了小孩，父親的生活態度依然是『活在當下』，賺多少花多少，花在自己身上，花在家人身上，都不會手軟。現實那一面，由母親負責去計算去扛起來。『我媽蠻偉大的，家裡的重任都落在她身上，始終無怨無悔。』
媽媽展示愛的勇氣
父母的愛情故事，是這樣的：『他們透過歌台認識，那時候有個比賽，我媽在台上唱歌，我爸在台下盯著她，然後就熱烈追求她。媽媽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本來很不屑他，我的外公只要看到我的爸爸來找她，都會拿起掃把趕他走！』可是啊，女人往往栽在有才華的男人的手上，『我爸爸唱歌好聽，又是會講甜言蜜語的雙子座。』梁媽媽最終被熱烈的追求打動，瞞著外公偷偷摸摸來往，結婚的時候，20歲。是愛情沖昏了頭腦嗎？生活的磨難卻沒有把愛情打倒，梁靜茹眼中，媽媽愛就是愛了，就認定了，不問自己為什麼，不問值不值得，就把路走下去。『上一代的人，對感情就是有一份堅貞。』好多事情當時一點也不覺得苦，就算是苦也不會在乎，因為愛情就是這麼一回事。『最重要的是，爸媽是相愛的，我看他們的相處，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父親最愛重口味
儘管會心疼母親持家的辛苦，梁靜茹心裡沒有氣過父親：『他做過許多工作：賣保險啦、做直銷啦，又開過修理摩哆車的店，可是都不長久。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吧，不擅於營生的事情。可是，除了沒有固定工作以外，其他都還好，他並非那種能夠在經濟上提供安全感的爸爸，他用他的方式來愛我們，給了我和弟弟們一個快樂的童年。』父親最愛帶孩子們去玩，一有空就帶著一家人趴趴走：『爸爸會開兩個多小時的車，載著我們到Sunway Lagoon去玩！也會有雲頂啊，天后宮啊，蝴蝶園之類的一日遊！』梁靜茹形容父親根本是一個大孩子：『遠的去不了，近的也會帶著我們去家裡附近的公園玩耍。』父親跟一切吃喝玩樂有關：『我們那些一日遊啊，從吉隆坡開車回去森美蘭途中，會經過一些小鎮，他都會在小鎮停下來喝茶、吃牛腩麵、吃個炒粉。我和弟弟下課回到家，隨口說一句想吃炸雞，他就拿了鑰匙，馬上騎著摩哆車去給我們買。在家裡我們會窩在一起看錄影帶，邊看邊嘻嘻哈哈地吃零食。』父親最愛逛菜市場，那些年，梁靜茹就跟著他去逛菜市買菜，『回家以後，我會洗洗切切幫忙他備料，而他負責做菜。』父親的拿手菜，都是大排檔式很重口味的，說到這裡，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他喜歡吃的菜，有黑豉油燜豬肉，好像東坡肉一樣的肥豬肉，然後要燜很久讓它鬆軟讓它入味。還要切很多薑片，讓他炒野味，要不然就用來滷，薑片夠多才能劈腥嘛！還有咖喱山豬肉，他也很愛！』只要是父親下廚，家裡爐灶飄溢的，都是暢酣淋漓的滋味。『他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不太符合華人社會要求的男子漢形象，悠閒、快活的過活態度，倒是像歐洲人多一點。』
『爸爸在歌廳駐唱過，外面的海報上會有他的樣子。他有近視，但有一陣子，海報上的他是沒有戴眼鏡的，因為那時候隱形眼鏡剛面世！』梁靜茹忍不住大笑：『他總是容易相信人。人家說，戴隱形眼鏡很好，他就買了。第一代的隱形眼鏡是硬片的嘛，他還買了很多藥水回家是洗鏡片的，整天在那裡洗洗洗，我有這個印象。』戴得很不舒服，眼睛快睜不開了，還是要戴，『我媽硬不准他戴，他才放棄。』這枝葉蔓爬的微小細節裡，如今都是美好。
永別的親吻
梁靜茹遺傳了父親的唱歌的天賦，『從小我就是一個害羞的人，拿起麥克風唱歌卻讓我感到自在。』父親會接載她去參加各種歌唱比賽，梁靜茹比賽經驗中唯一的一次怯場，跟父親有關：『因為他是台下的評判，在台上看到他很自然就腳軟了。』
父親在梁靜茹18歲那年，因為鼻咽癌過世，得年才38。『之前好幾年，他因為接受電療，脖子變硬，食不下嚥，也沒法唱歌了。』提起這一段，梁靜茹還是黯然的。『過世之前，爸爸變得神智不清，可是有一刻他回光返照，清醒了幾分鐘。』梁靜茹在那短短幾分鐘看到這樣的一幕：父親拉起母親的手，在她的手上親了一下。一個知道自己快要不久於人世的男人，不忘及時給心愛的人一個親吻，而生命崩塌在意識之外。那一吻，落在手上，但刻在心上；是永別，也是永恆了。（待續）
圖解：
4. 梁靜茹三姐弟的童年，因為父親愛帶著他們去遊山玩水，所以過得非常快樂。
5&5a.令梁靜茹在樂壇上嶄露頭角的海螺新韻獎，當年她得了第三名。得獎的時候，父親才去世一個多月。
6&7. 梁靜茹身上有許多父親留下的影子，包括愛逛菜市場這個部分。即便在外地旅行，她也會特地去逛逛當地的菜市。
8. 梁靜茹一直記得父親生前的口味，包括這道黑醬油燜豬肉。
9. 源自廣東順德的白糖糕，在當地叫做倫教糕，梁靜茹自小從婆婆那裡學會吃這種小吃，樸實的滋味，成為此生所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