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日報專欄鏤空與浮雕
#儂好胡歌
胡歌安靜下來的時候,是真的安靜。像什麼呢?像最深的嚴冬,夜裡靜靜落下來的雪。聽過和他同組拍戲的演員形容,胡歌一走出鏡頭,整個人就「嘚」的一聲,自動把渾身的光芒熄滅了去,然後慢慢的背轉身,往燈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去——於是我想起北京。北京一下雪就變成了北平。北平的雪下得特別凶,凶得可以把胡同裡的喧鬧和動靜都掩蓋下去,而那靜,靜得連故宮都一眨眼就變成了紫禁城,紅牆宮裡萬重門,那紅門遠遠望過去,出奇的溫柔,出奇的嫻雅,隱隱帶著少女的嬌羞。我也想起胡歌演的梅長蘇,因為患有火寒毒,常年撐著單薄的病軀,在寒冬里抱著炭盆,坐在窗台前,憂患著家國的憂患,而死亡其實離梅宗主很近很近,近得彷彿就在積著厚雪的門外靜靜地守候,梅宗主一個大意把門打開,祂也就一臉冷峻地竄了進來。
後來胡歌說,出事之後,他發了一個夢,夢見了那位和他一同出車禍然後不幸離世的同事,夢裡頭,他把對方送到機場,大家沒事人一般,說說笑笑的,然後對方轉過頭來,告訴了他航班的時間,隔天胡歌醒過來,酸酸楚楚的把那夢回味一遍,赫然發現,那航班的時間,其實就是哀悼會的時間——於是胡歌把臉埋進手掌,肩膀抖動得像一隻僥倖躲過獵人子彈的松雀鷹,原來死亡曾經靠得那麼近,近得像是被誰在臉上吹了一口氣,甚至那撲面而來的氣息,胡歌到現在都還記得清。他記得本來是他坐在副駕駛位置,那同事說,「胡歌你坐到後面來,睡起來舒服點。」那時他們趕完通告,從橫店開車回上海,胡歌累得全程都在車上睡癱了,因此當他終於知道跟他換位子的同事已經因車禍去世的時候,整個人嚇呆了,又內疚又自責又傷心,哭著對瞞住他的經紀人叫喊,「不管怎樣,我一定要飛回上海出席葬禮。」經紀人聽了大聲叱喝,「怎麼回?從香港回上海的夜機已經飛走,就算明天一早飛回去葬禮也已經結束了,而且你現在臉上還纏著紗布,要怎麼出境?還有你眼皮還腫著,不許哭,不許流眼淚——」那一刻,胡歌整個人徹徹底底奔潰了,慢慢蹲到地上,然後把頭低下來,好讓眼淚可以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不會傷害到剛在香港動了手術,把整塊眼皮都割掉,然後將耳朵背後的皮膚移植過來的那隻右眼——當時胡歌那委屈我懂,委屈得像個最好的同學突然轉校離開了可卻又傷心得不敢在老師面前哭出聲音來的孩子,原來在生離與死別面前,命運的樓板掀了開來輕輕響動,我們除了用盡氣力的傷心,其餘的都無能為力。
我突然想起金宇澄談起《繁花》的時候,回到了江蘇黎明里的祖宅,然後搬了張椅子坐在破敗得像個荒園的屋子裡望出去,剛好望見一棵娟秀的老樹,枝葉晃動得像金線一般,金燦燦的,很是漂亮,金宇澄說,「這是棵野生樹,小鳥吃了它的果子,飛到這兒來拉屎就長出來了,江南特有的樹。」而人生誰不都是這樣呢?不管你長在哪裡,到最終落了下來,就好像一張樹葉一樣,飄走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道理當然胡歌都懂,胡歌比誰都懂,生命如果不是那麼脆弱,我們又何苦那麼驚慌焦慮?我記得胡歌說過,人的一生或長或短,都不必太計較,這一生來不及完成的事情,就寫進墓誌銘吧。而他唯一沒有放棄的是,既然活了下來,就把自己活成一個堅毅的、寬容的、赤誠的男人,給未來留下一點什麼,而且肩膀也不必太寬,擔得起人生的波瀾就足夠了。其實我何嘗不是那樣?特別抗拒把十年或廿年拉過來設定成一個年限來評估自己活出了一些什麼。在命運面前,歲月太單薄,十年廿年算得了啥,可能明天發生的一件事,就足以把經年累月累計下來的一切都崩解了,都改變了——「就好像一根羽毛,風吹過來,它就跟著飄走了」,而胡歌這感慨,不知咋的就和金宇澄說的給對上了,兩個不同時代的上海人,在上海飽滿的風月當中,不約而同地,一眼看穿每個繁華時代的背後,其實也陰晦,其實也貧乏。
也可能是因為那場車禍吧。胡歌臉上結結實實地縫了一百多針,整張臉差點毀了,胡歌醒來之後,為了不讓大家擔心,他渾身裹著紗布讓護士從手術室推出來,還故作輕鬆地沙啞著聲音說,「瞧,著是我最新的造型。」然後他看見經紀人神色凝重地背過臉去,這才把吃力舉起的包扎著石膏的手緩緩地放下來。之後醫生到病房替他上藥,拆掉了臉上的紗布,胡歌隱隱發現大家的眼神有異,開始覺得不是太對勁,於是央父親把鏡子遞過來,父親多番推搪,怎麼都不肯,後來胡歌藉故要進洗手間,在鏡子面前看見自己的臉腫得比原本的大上兩倍,顯然是大大的破了相,而且肌肉組織很多都移了位,傷得最重的是右眼,腫得根本張不開,幾乎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了,可他當時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如釋重負,回過頭來對父親說,「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當偶像了,終於可以不用當演員了。」父親聽了,以為兒子受不了刺激,盡說些痴話,難過得不得了,眼眶紅紅的,但當時胡歌是真心的,當偶像壓力太大,大得讓他開始想逃想避,就算今天問起,胡歌還是會說,「如果可以把光環都褪掉,那我肯定會更舒服更自在一些」——於是我想,這和金城武是多麼的相似啊。明明兩個都是天生必須在強燈之下戲耍風流的男人,卻偏偏想方設法不把自己當一回事,而且所謂偶像,不外只是光環,不是志向,不是職業,至於帥哥——帥哥怎麼能算是一種藝術成就呢?
「既然活了下來,便不會白白地活著——」《琅琊榜》里的林殊逃過劫難重生,化身梅長蘇之後這麼說過,胡歌於是也一直把這句話懸掛在心口。尤其是,角色有主次,但人生沒有,每個人都只公平地分配到一個角色,每個人也都是自己人生唯一的主角,並且最終也都只能活上那麼一次。因此一旦決定了繼續留在演藝圈,胡歌第一件事就是必須丟掉古裝小生和螢屏偶像的包袱,於是他重回上海戲劇學院上課,於是他遠走紐約放空自己,於是他表達了想要上台演話劇的意願,於是他還不介意角色的主次,爭取參演賴聲川的《如夢之夢》———而賴聲川的話劇,主張的是一種依賴靈性激發的創意體系,所以常常在他的話劇裡頭,從舞台的氛圍和設計,故事的主幹和佈局,還有隱藏的枝椏和線索,都埋伏著人生的體悟,而往往演員在演完之後,在對生命的思考上,漸漸都有了深刻的改變,尤其是胡歌——在某種程度上,胡歌和《琅琊榜》裡的梅長蘇有點相似,都經歷過浩劫,都毀過容,都在涅槃之後重新再活上一次。最特別的是,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每一年年底都安排在北京上演,意即是今年這一天的晚上八點,胡歌在戲台上說出這一句台詞,明年這一天的晚上八點,胡歌也會回到北京的戲台上,說回同樣一句台詞,胡歌感慨地說,「這兩個點的距離,感覺就好像只隔了一天從同一張床上醒來,可實際上卻間隔的整整一年,一年裡頭的遭遇、經歷和生活,其實更像是一場長長的夢」——生命是循環,總有長短,也有圓缺,而在無常裡頭,我們都希望可以守住同樣的循環,守得緊緊的,守得牢牢的,所以我們才都愛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其實我們忽略了,今夕是何年根本不重要,越是像夢一樣的,才越是真實的人生。
胡歌是個聰明的演員,他的演技,不狂妄不輕浮,總是收的時候比放的時候多,最好像人生的真相,真相是不見端底的,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恍然大悟——啊竟然是這樣,啊居然是那樣。人如是。戲如是。所以胡歌用他自己的歷練,壓抑了梅長蘇的感情線,豐富了角色的孤獨感,有些人的人生,是必須經過不斷的否定自己,不斷的推翻自己,到最後才能慢慢地重新建立起自己。我喜歡胡歌,是喜歡他居然在這個粉絲可以兌換程貨幣的「新粉絲經濟時代」,一再千方百計地撲滅身上的明星光芒,把自己從明星退化成一個演員,然後再從一個偶像,「破帽遮顏過鬧市」,恢復一個演員最純粹的本質,這對胡歌來說,終究才是他最樂見其成的反其道而行的進化方式。胡歌說過,他是一個簡單的人,簡單是他的葉綠素,「有時候演了一場很牛的戲,我自己就會沾沾自喜,樂上好幾天,而這種樂,比起摘掉影帝或視帝什麼的,更加讓人開懷愜意。」無論演員還是明星,顯然都是趕熱鬧的行業,因此胡歌總是盡量在精神上讓自己傾向於「貧困」,而胡歌的貧困,是一層層的壓抑,是一步步的排斥,以及一些些人為的刻意的疏離——胡歌本身已經具有太強烈的存在感,他需要的反而是化繁為簡,是返璞歸真,是從喧囂的螢屏中退下來,扭轉頭,從表層鑽回內在,然後適當地給自己一種撕裂——胡歌老愛說,「我真正想要討好的,到頭來不外是在心裡頭經常給自己進行告解的另外一個胡歌而已。」
我隱約記得胡歌好幾年前已經開始在讀《繁花》,很有禮貌地稱金宇澄為 金老師,那時候他輕描淡寫,談起他讀的書,談起余秀華,談起村上春樹,也談起《蘇菲的世界》, 把《蘇菲的世界》當作哲學入門書,長期帶在身邊,邊走邊讀,然後說,「慚愧啊,到現在都還沒讀完呢。」也是在那時候吧,我開始覺得我應該喜歡他,喜歡他的不自戀;喜歡他對名利寵辱不驚;喜歡他帶點憂鬱和哀傷的自負;喜歡他明明是明星類型化最早的受益者,卻也是最快自覺性擺脫被明星類型化捆綁的明星;也喜歡他和金城武一樣,總是一逮到機會就轉過身把明星的光環都拆除都摘掉——
而胡歌在上海出生,說得一口正宗的上海話,聽上去特別的風流,一種隨時隨地和談話的人在調情的風流,我記得他說,他對1960到1990年的上海總有一絲念想,「當時上海的物質可能還挺匱乏,可精神世界卻很精彩很豐富,我特別嚮往能夠經歷那樣一個年代。」然後王家衛開拍《繁花》找上了他,說是因為他說得一口漂亮的上海話,但造型照一曝光,我心裡靈光一閃,胡歌出場時華麗而迷離的氛圍和造型上的耐人尋味,看上去竟和張國榮的阿飛有太多的似曾相識——都自戀,都憂鬱,都俊美得不容逼視;不同的只是,張國榮的阿飛難免太輕浮太跋扈太傾向自我毀滅,而胡歌的寶總,是大上海溫文爾雅但工於心計的商賈,可兩個人都同樣的對人對感情,對命運的起落和跌宕,有著太多的遲疑和不信任。
胡歌是個愛書人。 據說他刨書刨得近乎出神入化。常常劇本唸熟了,在劇組等其他對手進入情況的時候,他就順手把書給抽出來,能匆匆忙忙給瞄上幾段也是好的,他最開心的莫過於,能夠來來回回在一段給他衝擊最大的文字段落里徘徘徊徊,對他來說,也就是心滿意足的一件事了。我記得有一次他在內地得了個最有影響力的男演員什麽的,記者要他說出他心目中最能代表這個時代的人物,他特別配合地說了——我一聽,當場就呆呆地怔住了。因為我真的是天打雷劈都沒有想到他會說余秀華,並且還面不改色地說,「如果沒有這些詩,余秀華不過是一個身體有缺陷的普通農民,但讀過她的詩,就知道她的靈魂原來這麼自由,其實已經飛到很高的地方去了。」胡歌懂詩,佐以他的俊色,端到我們面前來,怎麼說都是一件性感的事。
更驚訝的是,胡歌說他這一生的第一根煙是為村上春樹抽的。那時他還在唸著高中吧,陰差陽錯地讀到了村上的《挪威的森林》,被男主角極度頹廢的氣質給吸引住了,於是讀著讀著就禁不住推開門走到街上買煙去了,而且他還很記得,那是十七塊錢一包的大衛杜夫,價錢還真不是普通的貴。所以我常常在想,不讀書胡歌照樣可以像其他明星一樣喝喝紅酒穿穿名牌日子過得挺好的,但或許是因為胡歌擔心一不讀書就會讓自己處於一種內心沒有著落的狀態,空空的,虛虛的,因此他需要書本來支撐他自己,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個只識得在鏡頭面前背對白的行屍走肉,而且書本開啓的世界和提供的養分,從來沒有讓胡歌失望過,他笑著說,「書本擊退了我的焦慮,讓我不再搖擺不定。」而我想說的是,在劇組偷時間讀上兩頁好書,然後從書裡抬起頭來恍如隔世的胡歌笑起來真好看,讓我想起木心說的,「風啊,水啊,一頂橋。」胡歌是一頂溫柔的橋,情深款款,和河道依偎在一起,讓人禁不住想走到橋心去站一站——站一站就好,站一站其實已經很好。
胡同裡的那一年演員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武然:寫劇本之前要多讀書】
繼上週分享的編劇武然的文章,我們來看看下半部分的說法。
他主要提到了,為什麼我們不該看編劇書,而是該多看書。
內文也舉了很多例子,像是從歷史書中,我們能獲得最豐富的人物樣貌,讓我們設計角色時不至於太單薄。
來看看他給寫手們的建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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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是一門手藝 / 武然
十一、
我們不能允許自己平庸,靠技術來維持的編劇終於走不了太遠。靠小聰明來寫作的編劇最多五部作品就難以為繼了。只有把自己的底子打厚,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編劇畢竟算是文人的一種,和作家是同等層級的概念。所謂說文史哲不分家,戲劇學院的文學系有八成的課程也是和中文系一樣的。在學校裡面就是逼著你各種讀書,讀各種書。中戲的文學系是要交讀書筆記作為作業的,不讀,你是寫不出來讀書筆記的。
有人會質疑這個觀點,我原來帶過一個小朋友就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師父我只寫現代劇甚至只寫時尚劇,我為什麼要讀小邏輯為什麼讀歷史?史記陳涉列傳跟我有毛關係?
這個話看似是有道理的。——這就涉及一個讀書轉化成生產力的問題。
讀書不是讓你去偷情節,這是一個編劇最淺層次的讀書。讀書要讀厚了,去看一本書最本質的東西,現代企業管理學以剛才提過的《三國演義》總結了一套管理學經驗。他們從曹操用人,袁紹用人和劉備用人來講領導力,從謀士擇主而事(侍)來講團隊和領袖的關係。從魏蜀吳的三國建設來講企業管理。這就是把書讀透了。
我們可以從歷史書裡看到人的困惑,看到人的生存方式,看到人的一生之起起伏伏。那麼我們回來設計我們的人物的時候,就會潛移默化的有所幫助。
比如說我們想要講一個爺們兒的故事,說他在漫長的人生經歷中永不屈服。這就是很單薄的人物設計。如果我們讀過朱元璋,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是怎麼在艱難困窘中撐下來的,如果我們讀過司馬遷,我們就可以知道他是怎麼不屈服的。
例子1:
如果我們讀過斯巴達,讀過古希臘傳說,讀過聖經,讀過伊斯蘭教義,讀過抗美援朝的史料,讀過法國大革命,讀過抗日戰爭文獻,讀過各個歷史時期我們的國家一路走來的經歷,讀過文革軼聞,讀過上海灘大佬的傳記。那麼我就可以知道很多很多不屈服於命運的人,我們腦子裡有這麼多人,再去設計一個人的命運,豈不是駕輕就熟?!
可如果我們腦子裡誰都沒有,那我們設計的硬漢是什麼呢?那只能是概念化的硬漢,或者說是你從電影電視劇裡看到過的硬漢。這就是我們經常遇到的問題,或者說我們可能很多人都從影視公司那裡聽到過這樣的回饋——
你這故事不新鮮啊。
這樣的退稿就是折了手藝。編劇就是編故事的,你的故事不新鮮,我們都看過。我為什麼要花錢買你的劇本呢?!
例子2:
再說一個例子,你要寫一個青樓女子,你知道什麼是青樓女子?琴棋書畫是他們的童子功,能陪著文人雅士聊天,交一錠大銀未必能拉著人家的小手兒。人家有的是跟你聊的都博學著呢。光聊也沒勁啊,她還會玩兒。會玩兒牌九,會打麻將,能猜牌能對點兒,想贏你就贏你,想輸你就輸你。
有個青樓女子有一手雕蟲小技,被眾多人競相花重金約她,就為看這一手,什麼雕蟲小技呢?嗑瓜子兒。她輕啟朱唇把瓜子兒放嘴裡,舌頭只那麼一涮,卷成個桶兒,然後招呼對面的公子張嘴,噗的一聲,瓜子兒仁兒就可以準確的噴進客人的嘴裡去,然後瓜子皮兒順著嘴唇掉出來正掉在眼前兒的盤子裡。
試問,如果我們把這些元素融會貫通,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就出現在我們的劇本上了麼?而這一切都是青樓有關的文獻真實記載的。而概念化的風塵女子就是拿著個破手絹兒晃來晃去的說,爺,來玩兒啊!其實那都是低等的窯子。不上檔次的。這就是從影視劇裡看來的青樓,而不是真實的青樓。
寫染坊,比如張藝謀的菊豆,你得知道染坊什麼樣,寫當鋪,你得知道當鋪的規矩,寫梨園行你得知道怎麼個來去,寫醫療,你總得讀兩本醫書。
十二、
電視劇也好電影也罷,始終是文學的東西,文藝這個詞很準確,先文再藝。不要去理會現在的亂象,更不要被非文學的東西佔據了市場而左右你的選擇,要堅信影視作品是文學屬性的東西。90年代我們國家有大量的優秀電影和劃時代的電視劇,那就是因為當時有一批認真求是的人,更重要的是,那個時代,是文學復興的時代。所以,你對於人性的思考,對於社會變革的思考,對於人生的感悟,都是你在作品之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東西。
讀雜書之後就是讀精書,隨著你的寫作時間不斷增加,你自然會慢慢找到你最擅長的題材和類型,甚至說你可能會接到一些特定的專案,那麼你就需要在寫作之前做大量的準備工作。
比如我寫過兩個跨年代的故事,一個是從1948年寫到90年代末,一個是從90年寫到現在。我就需要準備大量的資料。時間必須準確,比如說麥當勞第一家北京店開在哪一年哪一天。這裡面還有個笑話,我寫過一場戲,說有個1993年有個老太太(男一號他媽),有一天回到家在胡同口看見了一個佈告,回家就抱著她的餅乾桶哭了。
公司的文學編輯是個90後,她就說武老師這場戲我理解不了。我就告訴她,你去問問你爸爸。那場戲寫的就是糧票取消的歷史背景,一個老太太省吃儉用攢了一餅乾桶的糧票,突然要作廢了,她當然擰巴了。所以才會有「我去自由市場換幾個盆兒也是好的啊!」這樣的臺詞。
我在微博中說過一件事:
我的劇本臺詞裡寫了一句「您這個人孝母賽專諸,人知道孝順,辦事錯不了」,我忙不迭的在下面加了一行註腳——「專諸」是個人,春秋吳國人,五大刺客之一,廚師鼻祖,侍母最孝。我倒不是得瑟顯得自己特別有文化來著,真沒有,我是怕他們念這句臺詞的時候給弄差了,這五個字念禿嚕了還真不好聽。比如賽母豬。
讀書不但可以豐富你的創作,讓你自己在文學底蘊上厚實起來,這樣的你才可以做的長遠。但讀書更重要的意義在於你對生活的間接體驗。
十三、
四十歲以下的人,包括我在內,是沒有資格說我們對生活有多少感悟的。所以讀書是我們豐富人生經歷的手段。一個人的成熟體現在處變不驚,平靜如水,而經過很多波蘭之後的淡定平和才是最真實的平靜,一切所謂的忍耐都是違背人性的,讀書的意義就在於,你會拓展視角,提高境界,看待世界的角度會有很多不同。讀書多了你就會發現世界是很美好的,一切都不是那麼過不去的事兒。這就是境界的不同。
我們必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做的是一個文化產業,我們自己應該首先是一個文化人。很難想像一個沒有文化的人可以寫劇本。我曾經說過一句話,編劇應該是一個攝製組裡最有文化的人。再轉一個我的微博觀點——
電視劇終於還是個文化產業,既如此就應該最尊重文化。學會尊重編劇,對劇本有敬畏之心(當然是好劇本),電視劇才能出精品。能達到二十年前每兩年一個載入史冊的精品劇的水準,就行了。遠學美帝近學日韓,看看人家是怎麼對待編劇的。一個作品的創作過程中,編劇酣暢淋漓,她一定是個好作品。
十四、
然後咱們說看片的事兒。
看好多片子意義不是很大。我覺得看片這件事博沒有用,要精。不要比你看過多少片子,而要說你要讀懂多少片子。舉個例子,比如說霸王別姬,你看過多少遍?你真的看懂了麼?你是當成一部同志電影來看,還是當成一部人戲不分的人來看待這個東西?你還是看到了他的思考和對人性的反思?
電影這種東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看不懂沒什麼可擰巴的。我大學的時候,中央戲劇學院舉辦過法國電影展和巴西電影展,我在裡面睡的神魂顛倒,等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們的同學一個一個迷離著雙眼問我,看懂了麼?太特麼人性了!我只好再也不去參加這活動了。
所以真正去看懂一部電影是重要的,你才可以和這個導演這個編劇做一次靈魂對話,他想要表達的東西你懂了,這就是拉片子的意義。
什麼叫懂了呢?我舉個例子說吧。比如說話劇《雷雨》,這個大家中學都學過片段,裡面有個封建家長周樸園。說他在家裡面是很威風的老爺,大家都怕他。什麼叫看懂了這個人物呢?比如說你可以問出一個問題,周樸園穿什麼衣服上臺才對路呢?當然這是演員和導演應該問的問題。答案先告訴大家,他應該穿西服馬甲才對。而不應該為了表現他是封建大家長而穿長袍馬褂。為什麼呢?看劇本啊——
劇本裡有臺詞說他給他的太太繁漪請了一個精神大夫來看病,這個大夫是他在德國的同學。好了,周樸園有留洋背景。而全劇第一句就寫了,二十年代的一個夏天。二十年代他已經留洋歸來,那麼就是說,他是在一九一幾年去德國留洋的。正是新思潮澎湃的年代,他當然會宣導穿洋服摒棄長袍馬褂的傳統!
這個例子並不確切,有點兒死較真。但是,從劇中去證明你對於人物的看法的觀點,如果你可以做到並且很輕鬆,這個劇,您看懂了。
再說一個例子,比如話劇《茶館》,老舍先生的作品。裡面有個主要人物叫秦仲義,最早是藍天野先生主演的,後來的版本是楊立新老師主演的。他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來看看,看看你們這幫年輕小夥子會做生意不會。好的,這句話怎麼說?真實的意義在哪裡?他為什麼上臺來?這在表演中叫做舞臺目的,他的舞臺目的是什麼?老舍先生為什麼讓他出場?
答案是,他應該是在茶館裡東瞧瞧西看看,看看這桌點了什麼,那桌喝的什麼茶。他是茶館的房東,後面有臺詞說了,他要「把資產攏在一塊堆兒,開工廠」,所以,他上臺是來算算你們茶館每天的流水,看看我把他盤出去值得不值得!
十五、
這樣一來你對這個人物就清楚了。這當然不是看一遍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這就是我要說的,看片你到底是用什麼角度在看?!
一直以來,你是在用觀眾視角來看片子的。而你現在要用專業人士的角度去看片子。要多問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寫。他怎麼三筆兩筆就描出一個人物?他這一場戲只有40秒,他要講什麼?是交待劇情麼?還是要帶來什麼提示?比如你看黑澤明的電影,或者看希區柯克的電影,你如果能帶著這樣的思考去一遍一遍的看,你就會發現他們的秘密。其實沒有那麼複雜和高深。
那麼要看什麼電影呢,我給你們推薦一本書,叫走進電影聖殿,是北京電影學院的一個老師寫的,他羅列了電影誕生到90年代最經典的一百部電影。有介紹也有評論。算是一個索引似的書。如果你能認認真真的把這裡面的電影都真正的看懂,你的看片就成了一套體系。各種風格類型都有所涉獵。博而精。但如果你把這本書只當成一本書看,那最多算是個愛好者。
你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美學,對影片深刻的理解。你再自己寫東西的時候會發現,其實世界那麼小。我可以做到的!我一直說過一個觀點,就是,編劇眼高手低不是壞事,你先要有一個高的眼光,知道什麼叫好。至於是不是能做到,我們還年輕,還有努力的空間。但如果你不知道什麼叫好,那就沒救了。
總而言之,學習是必要的。看書也好,看片也罷,都應該真的看懂她,而不是盲目的求量,甚至拿來當做炫耀的資本。那就沒意思了。學習是後山練刀的過程。你走出江湖,才會遊刃有餘。
我還得引一篇微博來說我的觀點——
編劇的門檻在門裡,而且門檻裡藏著一座大山。往往覺得簡單,於是紛紛湧入,進來走了幾步發現了門檻兒,傻了,此時退出並不難。走進去,越走越難走,不是你變笨,恭喜你,遇見山了。如果你有幸爬上了山坡就會發現這裡一路坦途吃飽喝好,再遇到坎兒就是在半山腰了,此時最擰巴,往上爬累,下去,捨不得。
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越走的高就越得學習。學習不是為了與時俱進或者其他的目的,學習本身就是編劇這個職業的飯碗。編劇就像個蜜蜂似的,你采的槐花,你就是槐花蜜,你采的荔枝花,你就是荔枝蜜。
你的審美和知識結構都是最獨特的,建立一整套美學需要大量積累和思考,所以也很難徹底改變。與其改個不倫不類削足適履,不如把自己發揚光大。然後等一明白你的人就行了。堅信一定有這麼個人。萬不能倆眼一閉啥樣東西播的好咱就照著來。那怕也沒什麼成色,只會讓自己更迷失。
千言萬語一句話,打鐵還需自身硬!所以別老覺得影視公司拒絕你的劇本是他們不懂,我的劇本賣不掉是因為他們和我無法溝通。那句話說的特別好,才華就像懷孕,時間長了就肯定看得出來。我入行十五年,我真的沒有見過一個懷才不遇的人,真正有才華的都出來了。
有人能幹有人能混。能幹的不如能混的繁華,能混的不如能幹的久長。這是普遍的道理,但對編劇來說,能混一毛錢用都沒有。善於交際,認識的人很多,那都沒用。活兒混來了,寫不出來它還是白紙。有逮誰跟誰攀,要電話要微信的功夫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你的玩意兒。天天陪酒賠笑拉關係哥長老師短獻媚巴結,那不是編劇該幹的事兒。能寫出好劇本,自然踏破門檻兒。
所以,勤於學習,勤於寫作。就是編劇的不二法門。本事這個東西,是自己的!
十六、
下面再說一個更要緊的話題,就是你需要有點兒職業精神。
我剛才說過,不要以職業的標準要求自己,那是為了說明我們要有一個放鬆的心態,而在生活和創作中,我們需要有一些職業精神。
編劇的職業精神是什麼呢?
我相信你們關注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編劇的微博。你們大概可以經常看到有些編劇說,哎呀我寫哭了一晚上,哎呀我沒吃沒睡已經兩天了。我認為這都不是職業編劇。
凡是聲稱自己寫的以淚洗面,寫魔怔了分不清現實和故事,寫的不吃不睡不洗澡,寫的六親不認,寫的神神叨叨。。。要麼是標榜自己認真投入,要麼就是業餘的。實際情況是,投入感情的寫作絕不是人戲不分,在寫作中投入感情只是對人物的塑造和體驗,編劇必須還要有冷靜的俯瞰角度來把握結構和全域的節奏。
投入和神經病是倆概念。
我們拿一個專職寫作者來舉例子,就是說他沒有其他的工作,那為什麼要熬夜呢?我在三十歲之後很少熬大夜,再忙也是兩點就睡了。可三十歲之前我天亮睡覺是常有的事。為什麼白天不能寫作?我剛才說過要生活在生活裡,什麼意思?就是你每天要有自己的生活,去買菜,去和人接觸,去感受生活。你只有在生活裡才可能去思考。天天把自己關起來閉門造車又能寫出什麼呢?
保護好自己,是一個寫作者首先應該做的。其次,我們要對得起我們的每一個字兒。確保每一個字都是我們要寫的,是我們真實的表達。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可以算一筆賬給你看——
一個電視劇1200場戲吧大概是,按500頁算,如果明星還不錯大概要用到5000萬投資,這已經是很基本的了。那麼就是說,您寫的每一頁A4紙,片方就要用10萬塊錢的投資來完成它!所以,編劇寫的每一個字都要有責任心,因為每一個字製作方就要花費差不多100塊錢!
100塊錢!
這就是編劇的職業性和責任心。
十七、
我給大家說個細節,當然你們可以作為一個訣竅來用。那就是你的劇本格式和排版。不管你寫的好壞,你應該給你的劇本排個漂亮的版面。不管是什麼風格的格式,港範兒,京範兒,小說範兒,戲劇範兒都沒問題——但讓人列印出來要覺得非常愉悅。你的劇本就過了一半了。錯別字和格式混亂犬牙交錯的排版都是大忌,起碼我一直很反感這樣的東西交到我手上。連這樣起碼的認真都沒有,能指望寫出個啥?
當然有人會說編劇都是藝術家,不拘小節也是有的。但我認為這不是小節,這是你對你自己作品的認真程度。
為啥說可以作為個訣竅來用,那就是你把版面排好了送到影視公司責編手裡,起碼先賺個印象分。這是我告訴你的小聰明。
當然,我要說的是認真。從資料準備,到構思,到草稿,最後到動筆,整個過程都不能有一點點糊弄。因為你面對的是普羅大眾。要有這樣的責任心。
一旦這個劇本投拍了,幾億人都看到了。你的一點點忽略都會被人看到的。尤其是帶有一點歷史的題材,決不能錯,哪怕是情節劇,也需要在歷史背景上做到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大事兒絕對不能錯的。因為你的作品可能會被年輕人看到,甚至被我們的孩子們以後看到。如果他看到你沒有考據過的歷史背景,你胡編亂造的情節,他會認為歷史就是那樣,愛情就是那樣。
我希望各位同道都記得一句話。我們做的是大眾傳媒。我們要帶著這樣的責任心去工作。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往外聊的。做戲劇你的理念三觀不正充其量是影響了千把人,看戲的還多是有判斷能力的高知,但做電視劇三觀不正理念跑偏可能影響是無法估量的。責任心是要有的!
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生活一定要正常。你的人生觀一定要正常。一個有著美好生活的編劇他的三觀一定是對的。他對於人生和生活的看法也一定是對的。這就是我一直說要首先把日子過好過正常。別先拿自己當藝術家的意義。
真的紮根於生活,你才會對生活有感悟。再說一個例子。我看了一遍《親愛的》,哭得像狗。幾年前我差點兒接了一個拐賣兒童題材的電視劇,沒接是因為我沒感覺。但是現在看這種題材的片子就心碎不已,這當然是因為做了父親的緣故。那時候我接觸過一些資料,丟孩子這種事並不是個案,也觸目驚心,但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這種切膚的痛我們是親歷不來也承受不住的。所以體驗生活的本身就是寫作的儲備。
首先得對題材有感覺,營造出一個生活環境,然後讓腦子進入這環境。寫完劇本心累才是對的。手累,那就是幹活兒去了。技術都是扯淡,動心的劇本必然有成色。技術缺都能歸置出來。
十八、
繼續說職業責任感的問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責任心就是不能拖稿。如果你是自由創作,沒有合同管著,那你也應該對你的寫作做出詳盡的計畫,對不起我是處女座。。。
因為你有了計畫,才可能有緊迫感,會強迫你思考。我從不認為作品的精緻程度和時間成正比。憋仨月憋臉通紅不一定出來什麼好貨。她就是一氣呵成的,把我想講的故事說給你聽,如果我不一股腦的把故事說給你,磕磕絆絆拉拉雜雜,那只能證明我沒想明白。
電影需要瞬間靈感,而靈感都源自于平時建構起來的審美。僅此而已。一電影真正的寫作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星期。當然我說的是想明白的前提下,想明白了非常快真的。那些摳著腳上著網喝著茶做寫作狀的人是不會有什麼作品的。
千萬別拿拖延症當個樂子。如果你最終幸運的變成了職業編劇,簽了合同拿了人家的錢,你拖稿是違約的。而更重要的是,你拖稿會耽誤整個投資計畫,甚至可能拖黃整個專案。再大牌的編劇也沒有辦法逃離資本市場的,沒有投資人有閒錢趴在這裡等著你。專心集中地寫作,不但是品質的保證,更是一種職業態度。
我工作室原來有個很有才但拖稿成性的編劇,後來離開我一段時間,在圈子裡闖蕩一圈回來找我,說師父我再也不拖稿了,浪子回頭金不換,得給孩子這機會。用才不怕毛病是我的原則。有才的人都有毛病。要學會包容。我這樣安慰自己。後來我又約她做一個項目,她跟我約時間是午飯前一定交。然後深夜時分她發了稿子之後,然後愉快的告訴我,我去吃午飯了。
導演是和一個團隊工作,編劇只有他自己。你自己產出作品才能產出編劇價值,否則就是浪費時間。有那麼美好的時間我們去做點兒什麼不行呢,幹嘛要坐在這裡寫劇本?既然是我們要投入時間寫劇本。就必須跟自己要生產價值,企業要利潤需要成熟的企業管理,我們也需要對自己有一個管理。
需要7天的活兒就是7天必須完成。如果總是給自己充足的時間,倆月裡有一個半月是磨嘰過去了。慢工細活這事兒都騙自己的,低效能生產並不能對品質有幫助。反倒是必須7天完成腦子全部集中於此,構思的東西反而精緻有效得多。嚴謹的生產計畫和惡狠狠地自我約束是做這行業的法門。
專業人才看的是專業性。專業優秀觀念新有思考勤奮認真,就是很好的人才。至於他是不是說話好聽會不會「做人」,這是很其次的考量。最怕專業人才終日鑽研溜須討人歡喜,那他一定是對專業不自信。孔子曰,有活兒好好幹,勝過請吃飯。看人要看本事和他是否有全情投入的勇氣。專業決定水準,態度決定一切。
日本的電視劇是我反復在各種場合提及的。他們的劇只有劇本好壞的差別,而在拍攝水準上都在一個基準線之上。這就是專業性。我順便說一個日本人的故事——
我聽過一日本演唱會的故事,說印歌片的劇務離開了二十秒被罵,總監認為,這二十秒可能影響直播計畫!劇務委屈的說看他們搬設備,太辛苦了!總監說,辛苦活該!我們是付過錢的。
這個總監的觀點就是專業性。
你做的事情,你通過你的專業性做到最好,你自己就是一個不可替代的人才。什麼叫社會金字塔,都知道塔尖好,可是能爬到塔尖的能有幾個?我們可能爬不到塔尖,那需要運氣甚至是造化,但我們必須做到不可替代。因為我們是最專業的人。
十九、
咱先不說劇本的好壞,咱就說一個標準來證明編劇的專業性——
一個劇本從頭到尾四五十萬字,每句話每件事兒每個行動,都不能讓人問出為什麼來,這是最起碼最起碼的要求。不管什麼題材,寫的是人類,就得說人話幹人事兒,是人幹事兒就得有個前車後轍前因後果,這絕不能想當然。就算您寫作態度不好或者您水準低咱都不論,這事兒是底線。
這就是邏輯的體現。如果編劇寫了個劇本漏洞百出。那就沒什麼可聊的了。您自己都沒想明白,你指望誰來拉你一把呢?!
專業性的另一個體現就是知道自己會幹啥。我可以說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如果哪天你聽到一個編劇說,我這人靈,寫啥都行。那你趕緊躲他遠一點。
沒有一個編劇可以做到什麼題材都可以的。
沒把握的事兒不往下談,當機立斷告訴人家來不了。越是親近的關係越不能坑人。掙了定金砸了手藝毀了人生的事兒是得不償失的。自沒要餓死,別騙人。手藝達到達不到,題材體例是不是自己射程範圍,這只有自己最清楚。你當然可以拍胸脯子,但拍漏了沒人給補。推活兒現在心疼,不推以後肉疼。
這是職業操守。
再引用一句我的微博觀點:
影視公司也好 個人也罷。都應該知道自己擅長的類型,手拿把攥的題材是什麼,跳跳也能做好的東西是什麼。饒世界抓劇本的公司和啥題材都敢來的創作者都是無知無畏。可以嘗試新的領域,但前提是正常運營的基礎上有規劃的嘗試。毫無規劃的胡來就是浪費資源,在這個行業裡自己公司的錢和人的才華是最大的資源。
二十、
不是說我們只做一種題材和一種類型。但我們可以把我們最擅長的東西做到頂級。
職業性的最大體現就是要敢修改,覺得自己的東西最牛逼,這是好事。說明你很自信。但是真正的劇本是修出來的。要耐心。
我替影視公司說一句話:
沒有一家公司是成心憋著跟編劇找事兒的。
誰都惦記著趕緊拍,我一個合作很久的資方今天跟我說了一句話, 把真金白銀變成一盤盤帶子很容易,把帶子變成更多的金銀很難。
這就看出來了吧。劇本成熟都想趕緊拍,所以作為編劇遇到意見要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當然,有很多野雞公司存在
你們也會經常遇到很多不靠譜的人
但是請記住我的一句話
因為你不靠譜,才會遇到不靠譜的人。
這個你,也包括我自己。
你只有自己立住了,有了成熟的作品,被業界認可
你周圍的人就會越來越好
不用刻意去認識誰
他們都會來認識你的
拿著錢箱子到你們家來
老師,咱寫一個吧
你能指望一個乞丐被尊重麼?
但你能看到馬雲在公開場合被人嗆麼
結語、
分享一個改劇本的技術:
改劇本的辦法絕不是修修補補,哪兒都不捨得就直接掉溝裡了。辦法是重開一個檔,把這一集的思路順清楚,拉個清單,畫畫圖,把你想好的都寫明白,然後補入新的橋段和情節,甚至新邏輯,再看原來有什麼可用的貼回來,最後整體刷一遍。
你捨不得你的東西,就是舍去了你的生命。
最後,再說一個觀點。
就是別老覺得誰都不靠譜,我們是作者,是編劇,是文化人,淡定一點兒去面對別人的意見。
你得雞賊一點兒
什麼叫雞賊,就是狡猾的意思
怎麼狡猾呢,你得這麼想問題
不管是誰都能對劇本提意見,這是編劇的悲哀
但你換個角度想呢,如果他們提的意見是對的,我改了,最後他不是還是我的作品麼?
總結一下吧,今天說了天賦和下笨功夫的事兒。編劇是一門手藝,手藝是要練的,不要講規矩也不要被規矩束縛,你寫出來東西好,你就是規矩!
再有,我們花了很大篇幅說了專業性的問題,要用專業的眼光去學習,用專業的手段去寫作。
最後我們說了一件事就是要擺平心態,沒人要跟你較勁,更沒人要跟新手較勁。沒誰想要欺負你。咱們做這行是自願的。所以擺平心態去改你的劇本才是正路。
我們要做一個不可替代的手藝人。
胡同裡的那一年演員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中天的夢想驛站》Love Life News:記者屈繼堯、王雅倫 、汪彥超、彭智宏台中亞大美術館採訪報導
【亞洲大學美術館是由安藤忠雄所設計 此次迎來華人著名畫家趙無極身後最大一次展覽 而策展人是法國知名策展人也是趙無極的夫人 台灣策展結束後將前往法國現代美術館繼續展出 趙無極作品受到巴黎的衝擊 從中國書法發展出抽象畫 再一點一點回到具象表現方式 此次展覽受到亞洲高度重視 許多觀光客特地為展覽前來台灣】
趙無極的父親是銀行家,母親認為兒子畫畫沒出息,但他進入杭州藝專有很好的理由。
「我爸爸說,他(趙無極)來管銀行,那我這個銀行要給他倒掉了,讓他去畫畫吧,結果,我就進杭州藝專,我十四歲,他陪我,一直送到那邊(杭州),我考試考取了,他才回上海。」
紀錄片裡的趙無極約莫83歲,笑談70年前的往事,依然清晰如昨。
趙無極是西方藝術史,最知名顯赫的華人藝術家,日本高松宮殿下紀念世界文化獎得主,法蘭西院士,皇室貴冑筆下的抽象世界,自有一派恢弘的王者氣息,2017年5月27號佳士得香港春拍,油畫作品《29.09.64》,以1億5286萬港幣(約5.96億台幣),刷新個人世界拍賣記錄,他高居2016年全球藝術家作品,拍賣排行榜第16名。
亞洲大學「無極之美」,以76件作品呈現,藝術家不同時期創作,是這34年以來台灣最完整的趙無極回顧展,「這是趙無極老師手邊留的他最早的一張畫,15歲的時候的趙無極,完全畫的是塞尚的靜物,趙老師一直在強調,要畫好的抽象的東西,你一定要有很好的寫實的功力,你的從寫實轉到抽象,你的抽象才會有內涵,」杭州藝專時期他就深受,塞尚,馬諦斯和畢卡索影響,校長林風眠也鼓勵他前往歐洲探索,懷揣著父親交付,足以買下好幾條胡同的三萬美金,1948年趙無極與妻子,坐上開往法國的慢船,36天後馬賽登岸,巴黎落腳。
「趙無極老師下船了,所以畫的是冬天到巴黎街頭,看到了教堂,地上是雪景,然後整個陽光灑到雪景上面,反射出來那個一片紅紅的感覺,這個已經趙無極老師已經開始轉變了,不再像他在前面的在杭州時候的作品風格,」馬維建是知名,質量俱精的趙無極畫作重要藏家,為這次展覽出借20件藏品,從對抽象畫的門外漢,到如今對藝術家的作品如數家珍,兩人相識15年,有著親人般的情誼,「趙老師把我等於當成是一個傾吐的對象,所以我跟老師一起在巴黎相處的時候,老師看到我去他就很開心,因為他可以帶著我到巴黎,去吃幾個他喜歡的中國菜的館子,趙老師一坐下來,他最喜歡吃皮蛋 ok,他喜歡吃魚唇,」縱使胃口始終記憶著滬杭,重慶的風味,趙無極寄寓巴黎後刻意棄絕中國水墨,改用炭筆,水彩,油畫溶入西方藝術,他不願被視為短暫獵奇鍍金的異鄉人,在「大茅屋學院」從人體素描畫起。
「什麼時候畫的,我剛剛來巴黎的時候就畫這樣的東西,(沒有畫油畫 有沒有展出過),一方面我畫這個,一方面我學法文 ,從來沒有拿出來給人家看過,我(之前)沒有模特兒嘛,「大茅屋藝術學院」有模特兒,那麼我就去「大茅屋學院」畫畫,」一年半的努力學習,看遍巴黎的美術館,1950年他開始遊覽歐洲,在瑞士巴塞爾買下保羅克利的水彩,那樣塗滿楔形文字般線條,洋溢幻想色彩的作品,深深影響了趙無極「,所以趙無極老師畫了這張,有色塊跟細線一起出來的,他給這張畫取名叫做「綠色森林」,所以非常濃郁的綠色,然後又有層次的綠色,然後上面出現了很多人跟動物的效果,」保羅克利間接成就,趙無極創作第一個輝煌的標誌性時期,大膽地拓墾出自己的道路,在巴黎迅速成名,和重要藝廊簽約,師長原本只希望他短暫留學兩年,他卻從此再沒回到故土生活。
「我對銅器非常歡喜,我有收藏銅器,你看,這些東西,我看了非常歡喜,就這樣子受它們(青銅器)影響,這樣的東西是元朝的,美得很嘛,現在的東西是,好的東西多得很啊,受影響可以受得很多,是嘛,」畫中充滿線條符號之美的保羅克利,意外成功地協助趙無極嫁接貫通起,實際身處的西方藝術世界,和精神血脈裡未曾丟失的精神中國,延續著寫意線條和抒情抽象,他賡續締造藝術生涯的又一高峰,甲骨文時期,「他說我看過了那些青銅器上的文字以後,我自己去猜想,那些東西寫出來我會很像甲骨文,我都是在畫室裡面,自己去創造那些文字出來,這張畫叫「向杜甫致敬」,他把杜甫的,「烽火連三月 家書抵萬金」的那個感覺,整個用中國的文字,甲骨文,這個是趙無極老師在這個時期,幾乎是最有名的一張畫之一。」
趙無極有三段婚姻,藝專音樂系學妹謝景蘭20歲嫁給他,在巴黎時愛上音樂家友人,琵琶別抱,1958年趙無極在香港,戀上邵氏旗下女演員陳美琴,兩人一見鍾情,共赴巴黎,婚姻卻在1972年,因為妻子罹病過世畫下句點,「從1968年以後到72年這段時間,非常少的趙無極作品留下來,因為他畫不下去,這張畫,大家可以不要懂抽象,但是站在這張畫的前面,你就感到壓力,無窮的壓力,」直到1973年,趙無極認識後來負責藝術策展,小他26歲的法蘭斯娃絲馬凱,兩人在四年後年成婚。
「趙無極老師在畫這張畫的時候,我在他的畫室裡,他跟我說,這張畫他取名「向法蘭斯娃絲致敬」,我說老師為什麼,你這張畫是要向夫人致敬,老師跟我說,你曉得法蘭斯娃絲,她的個性很直,有的時候很潑辣,像辣椒的感覺一樣,所以我覺得這張畫,形容法蘭斯娃絲是最貼切的,」亞洲大學「無極之美」特展,有一整面牆,掛著趙無極90年代重要的,三幅大型三連屏畫作,包括向印象派大師莫內致敬,還有他被授予法蘭西學院院士時,的背景畫作「5月至9月」,以及大力幫助過他的恩人,向法國詩人亨利米修致敬。
趙無極之所以享譽世界藝壇,除了天才,聰慧和勤勉,有人歸納因為他有一個,願意栽培他的金融家富爸爸,一位精明幹練,和西方主流藝術圈接軌的妻子,還有他交遊廣闊,與最重要的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情同莫逆,貝聿銘收藏並在建築裡陳列趙無極畫作,法蘭斯娃絲在亞洲大學座談,回答主持人陳文茜提問時說了一段秘辛,貝聿銘曾經提交巴黎拉登芳斯都市計畫案,卻未能獲得龐畢度總統的青睞,貝聿銘因此認為法國人不喜歡他,「所以當密特朗總統,邀請他來改建大羅浮宮的時候,他說不,不肯到法國來工作,如此這般,所以當時他(密特朗),就找了他的部長Emile Biasini來想辦法,Emile Biasini是大型工程部長,他和趙無極很熟,就說,無極,你一定得幫我說服貝(聿銘)來做羅浮宮,他們一起跑了好幾趟紐約,無極也盡力說服貝,最後貝聿銘終於願意接手羅浮宮的案子,就是大家現在看到的(羅浮宮)金字塔。」
趙無極年事越高,越難負荷耗費體力的創作,2008年畫了最後一張油畫,然後竟拾起曾經熟悉的水墨,意象式的中國山水重新回魂,「我畫兩百張,大概最多留十張,十五張,總是壞得多好的少,我畫水墨畫的時候,我就畫水墨畫,我情願畫個三天兩天,專門就搞這個東西,當然壞的很多,水墨太快了嘛,扯掉很多,」趙無極曾說自己,深刻自覺地活在中國古代的傳統裡,但是法國給了他「創造和解放的力量」,他的創作既東方也西方,抽象也具象,法國詩人也是藝術家知音的克勞德羅伊說,不論中國人或法國人,東方或西方,趙無極其實只住在一個國度裡,「無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