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今天
打開電腦,桌面立刻出現照片,告訴我去年今天我和朋友帶著丹丹控肉到三芝放風。我們的行程很簡單,去海邊晃晃,吃越南小棧,不熱的話再找個地方讓兩隻狗跑跑,回套房休息吹冷氣,睡午覺,三點左右打道回府,在下班塞車時間前到家。
今天的提醒也讓我確切的記起,是在這一天,我對著大海吶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死!」那時父親出院已超過半年,不但褥瘡好了,生命跡象越來越穩定,臥床一年多的他在復健後還能坐輪椅。相對於母親經常出門曬太陽,我們從不讓父親出門。他是老派人,絕不希望鄰居看到他的病容,因此他的旅程通常僅止於到老婆房間約會或到客廳換個風景。
我一直以為前半年是最辛苦的,我是說受傷後的六個月創傷期。當時我每天早上四點起床遛狗,五點回家,六點半到病房讓看護出去透氣吃早餐,七點半醫生查房。那時他說,行醫三十年從沒遇過我這種天天比他早到的家屬,我以為他的意思是正面的。一年後,我為了父親出院事宜跟他吵架,因為社工課課長指控我主導家屬會議,並非所有家屬都同意讓父親脫離呼吸器回家。為了這個指控,我從呼吸照護病房跟他吵到胸腔科病房,一開始溫文儒雅的主任,突然變成防禦性醫療主義醫生,我在所有等著他開會的醫護人員面前跟他大吵,都一年多了,他怎麼可能以為我是那種人。原以為用心良苦建立的醫病信任關係,就這麼毀於一旦。
也許那信任關係根本未曾存在。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呼吸照護病房」是人間煉獄,據說只有一個病人坐著出院,因為年輕力壯得已藉由訓練恢復自主呼吸能力,但依舊全身癱瘓。其餘的病人只能老死在那裡。他們不符合「末期」的定義,但無法脫離呼吸器自主呼吸,自然無法下床,更無法由口進食。就算如此,營養師依然為這些人調配一般人所需之熱量,父親每天攝取1500大卡的營養奶,肚子越來越大,原本就有糖尿病的他血糖飆高,醫生的處理方式是打針,如此惡性循環,褥瘡永遠不會好。呼吸照護病房由胸腔內科負責,胸腔內科醫生看的就是肺臟,只要肺臟好好的,就是健康的病人,就要活下去,不論這「活」的品質如何。因為在法律上,呼吸器依賴不算末期,全身癱瘓不算末期,萬一感染一定要打抗生素,除非像我這樣,全家都簽安寧照護同意書,確保將來沒有家屬會告他,這不是安寧緩和,這是無意義的延長生命。
後來我到處打聽,請來安寧科醫生評估,但父親不符合末期條件,自然也找不到兩位醫生簽名。只好用上更極端的方式,我們和院方開家屬會議,然後辦理自動出院。除了所有的直系親屬,包括二哥從新加坡特地飛回來,出席的有醫生,護理長,社工課課長,護理師,呼吸師。醫生向所有家屬解釋出院後會發生的狀況,也分批帶著家屬到病床邊向父親解釋出院的意義:你會停止呼吸,然後死亡。那日父親異常清醒,堅定而清楚的點頭表示了解。我們終於爭取到父親的死亡權。
當時醫生和呼吸師都評估父親脫離呼吸器之後撐不過三十分鐘。不久前大哥才親眼目睹岳父由於肺炎活活喘死,如同溺死般痛苦。為此我們做好必要的準備,包括在安寧病房預留一個床位。
我清楚記得那天是十二月七日星期六,選星期六是因為大家可以不用請假,且那天安寧科醫生有門診,不用擔心有問題找不到人。一直以來,大家都以為是呼吸器在幫父親呼吸,脫離呼吸器他就會停止呼吸。然而,從出院那天開始整整一年多,他的血氧,血壓和心跳完全和使用呼吸器時一樣正常。這位高齡九十的阿公明明脊髓受損,無法自主呼吸,他硬是用橫隔膜繼續呼吸了一年多。
父親回家後,母親的機能也漸漸退化,尤其是吞嚥功能。漸漸的,母親的雙人床換成了病床,床邊多了一台抽痰機。客廳堆滿醫療備品,如果我不說話,我們家彷彿身處印尼。
一個原本應該死去的人該如何活下去?這個問題跟我無關。我要面對的是如何照顧一個原本該死去但死不了的病人,還有一個沒什麼意志力活下去的妻子。其實也沒什麼,就把醫院那套搬回家,其他的慢慢學,剛好遇到疫情,所有的物資都要囤貨。我終於回台南搬了家,不用再付房租,也找人重新整理三芝的房子,考慮出租或當成喘息的空間。領了三人份的三倍券跟朋友去吃高級牛排,一個月一次和朋友相約帶狗到海邊放風,然後呢?然後就是抬頭無語問蒼天,只好對著大海吶喊「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死?」
第一家出版社找我寫書的時候,我們連書名都想好了,就叫「不孝女」。我並不覺得受到冒犯(是我自己提的)或幽默風趣,只覺得深沉的悲哀。他們都出生於不幸的的家庭,自食其力成家立業,同時背負原生家庭的重擔,熬到退休,抱著人生短暫的心情看了幾眼外面的世界,歡欣的迎接五個孫子的到來。他們經歷了人生,有喜有悲的活過了,也坦然準備面對也許老也許病或既老且病的晚年,從未料到老病與死亡的距離是這麼的遙遠,看似很近,其實很遠的難熬。究竟是苟且偷生好,還是灑脫的揮揮衣袖好?
一年後的今天,腦部萎縮的母親發作時總是焦慮躁動需要藥物緩和。原本以為已經可以回答一年前的問題,如今忍不住再問一次殘忍的蒼天:「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死?」
喔對了,龍山寺很準,不過據說對年前不能進廟宇,所以依舊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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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如果有人問我是不是喜歡畫畫,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說,「畫畫對我來說,已經跟呼吸一樣了。我不知道要幹嘛,就畫畫;沒有很想要畫,我還是畫畫。我沒辦法停下來。」
彷彿是她剛剛發言的證據,一幅剛完成的畫躺在桌上。陳青琳說,這個月是自從她開始工作以來非常意外的,難得空閒的日子。沒有特別為多出來的時間安排假期,她動手整理出了工作室的繪畫區,畫了幾幅圖,讓人想起去年九月節目上她受黃子佼訪問:「其實除非客戶特別要求,都沒有用手繪……電繪在商案上面執行是比較快速的……」邁入執業第十一年,依然習慣高工時,長年高速運轉,朋友叫她「陳不睡」,一切效率至上。難得閒下來的時候終於又拿起了畫筆。
打開她的作品集,動畫和平面兩大部分,作品主題多半以人類肖像呈現,動植物也常被繪製成擬人的形象。她常以身體器官的形變、擷取,藉由將肢體分割、拼貼,將人非人化,營造一種非寫實與疏離。畫裡的那些人,身上嫁接其他材質的枝節與表面,一樣回到「非人」的聯想。殊異的風格,嶄露在孫燕姿《跳舞的梵谷》特展一系列畫作、田馥甄「如果」演唱會的視覺、沈簡單〈小傾心大爆炸〉MV 等作品。
人們開始辨認出她作品的特徵,她卻在一年前的訪問裡談自己不喜歡遇到業主「我希望這個設計可以更像妳一點」的指示,覺得那是「空泛模糊的需求」。
「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我的風格。」此刻,她又提了一遍,「我覺得被定型是一件無聊的事。」
人,物
作品裡慢慢浮現的一致性,她隱約有察覺,但並非有意為之。專業藝術家以創作為志業,定時定點產出系列作,完整個人創作史的脈絡,然而陳青琳以接案為重,唯有在客戶給出較多信任空間時,才有意無意將創作性格半帶進案子裡。
人物作為作品的主體,根源自她獨特的視線焦點。國小和姊姊一起用上衣和外套偷渡漫畫回家,她著迷於人物的長相,身上的裝備,其他部分在她眼中則是被朦朧的顏色。最初聽到別人討論畫中的背景,她甚至有點驚訝:「我一直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看漫畫的時候只會注意人物。後來才發現很多人其實也很注意背景,只有我只看到人。」
她的作品向這個世界翻譯了她眼中所見,常有一種「分層」「遮蓋」的特徵。無論是單純區分層次,或是使用其他物件遮蓋主題,遮蓋物時常是自然元素的植物、雲等,與主體達致一種冷調的物我合一。
遮蓋之外,人體與物的形變同時營造了一種詭奇感,這來自陳青琳對所觀察事物的強烈聯想力。早在讀幼兒園的時候,她的畫作就已經常常拿獎,然而她只記得母親興奮的神情,完全不記得自己畫了什麼。大部分童年時光是聽家人轉述的,例如兒時自己常常坐在屋裡的角落,面對牆壁,很久很久。別人怎麼叫她都不回,一直看著同一個地方 ── 自己在做什麼呢?到了有記憶的時期,她記得老家浴室牆上有一塊斑駁處,一直盯著一直盯著,看起來就很像一隻喝醉的柴犬。小小陳青琳偷偷告訴姊姊這件事,還畫給姊姊看,姊姊只覺得她好奇怪。
說起兒時的她在床上,把棉被弄成一個小丘,躲在裡面,幻想皺褶裡住著許多人;把鉛筆盒立起來,打開,放一些橡皮擦當桌椅,好像有人待在那裡。一直到年紀長了,觀察事物生發幻想這一點依然沒變。忙其他事的時候忙其他事,一慢下來觀察周遭,腦中自動冒出畫面。她作品嫁接的花與身體、霧靄與血色、生物與死物,都顯示她腦內靈感放電的特殊迴路。
讓人好奇的是,畫中的人物總帶著一副冷冽的表情。五官的陰影中,他們對外不甚逼近的凝視,說是人,更像被觀看的物。當被問到自己眼中的人是否更帶有物的性質,她罕見地沒有快嘴回答,長長地咦了一聲。
「國一還國二吧,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跟任何人特別好了。」她說。
那是青春期,她變胖了。不是那種讓人心知肚明的劇胖,而是剛好無法對號入座、卻又必須稍微承受別人意有所指的身材。塞滿摺疊桌的衝刺補習班,她發現自己很難走進教室深處的座位。下課時起身要去洗手間,坐在外側的女同學也曾悄悄踢開椅子。少女陳青琳,搭公車時總不停考慮該不該去坐靠窗的椅子,因為怕背著巨大的書包要下車時影響外側的乘客……
「我並沒有覺得這些事情非常嚴重,但,就是一些小小的事,會影響一個人後來變成怎麼樣的人。」如今的她說。「作品人物表情的冷漠,可能是因為這樣吧。」
她說,還是想要親近人,但不想要太近。太近的東西,就像她小時候久久盯著的那些牆 ── 一開始看是一片白牆,但一直盯著一直盯著,開始發現上面布滿孔洞,再也不是白色的了。
中學時代的經驗在她往後凝視事物的目光又加上一層冷色濾鏡。但,自嘲像漫畫裡的人物,自己曾經是個「平面」的人,沒有深層的東西,這些創傷並未在進行的當下對她造成直接傷害,因為她並沒有立刻意識到那是惡意。促使她跳脫平面、思考更多的契機,一直到高一才發生。
死,生
不想被定型,如何自我激盪出新風格?她說,看電影和讀小說對自己幫助很多。從電影,她領略構圖運鏡,閱讀則讓她在前期發想畫面時有不同的路徑。後來她喜歡詩,有想法就會用文字記錄,有一段時間她約束自己每天都用這樣的方式畫一張圖:腦中一有文字想法,繪畫相依而生。
她不是一開始就喜歡看書的。
過去,她有閱讀障礙,看書會跳行。姊姊和她都有先天性心臟病,但姊姊小時候就動刀治療,身上留下疤。父母親不想要孩子留下相似的傷痕,也就不急著讓陳青琳接受手術。直到高一的某一天,她發現自己沒辦法走路了。
緊急開刀的她沒有脫離險境。一離開手術房,她沒辦法躺下,沒辦法進食,感覺心口被什麼重重壓著,天旋地轉。手術醫師信誓旦旦地說,那是因為剛開完刀的心臟很健康,跳得很有活力的緣故。
家人半信半疑,出院之後情況卻沒有改善,重新就診,醫師才承認他把她開壞了。轉院檢查,新醫師說她必須馬上再動刀,否則心臟衰竭,活不過一個禮拜。
她再次被推進手術室。之後,陸陸續續動了許多次刀,她在加護病房裡住了整整一年。
時間再也沒有那麼漫長過了。沒辦法回學校上課,什麼也不能做,她發現什麼也不能做的時候自己反而想得更深。姊姊看她無聊,帶她到二輪電影院,一票兩百塊,六廳一整天,姊妹倆兀自興奮規畫著幾點到幾點看哪部片。她這樣遇見電影。
她們也跑圖書館和書店。姊姊遞給她余華的《兄弟》,她本覺得自己不可能喜歡那麼厚的書,沒想到一看不可自拔,坐在原地讀到脖子劇痛。直到最近她仍讀角田光代,有幾位日本小說家是如今一出新書就要去讀的。
「如果沒有經過那一整年,我沒有辦法跳脫熱血漫畫角色的平面感。」
大病過後,怎麼還當「陳不睡」?她說,其實從復興畢業以後,睡覺就睡得很少。自己花很多時間在畫畫還有作品上,到了大學,也一直都在接案、工作、上課。她很喜歡工作的感覺,一直都維持這個步調。
勤奮的勞動,隱然是一種求生意志。曾經瀕臨的死亡,彷彿只是使她醒來的過程,催生了如今停不下來的她。
病後短短幾年,高中畢業的她進入職場,一邊就學,一邊在動畫公司上班,也對外接案。那時她 19 歲。
等到陳青琳接案穩定,姊妹倆開始合作承接設計案,姊姊負責網頁製作,她負責視覺設計。一開始做飯店的案子,後來案件越來越豐富,遇到有案主要求與公司單位簽約,於是成立工作室,就是如今的「深度設計」。誕生不到一年,深度設計接到了華研公司的案子,製作了「華研所」網站、Popu Lady 淘汰投票網站等大大小小作品。
姊姊卻在前年又開了一次刀。
一直埋頭工作,睡眠不多,手術過後姊姊休養至今。工作室無法再以網站架設為主要方向,陳青琳一方面想著找更多的方向發展,因緣際會接到 MV,又回到了當年離開的動畫領域。
「其實,我本來就沒有設限我只是一個畫畫的人。」她剖析自己,有系統、有脈絡地去做一件事並不像她的作風。做一件事情的途中若遇其他有趣的事物便會被吸引。容易沉迷,但也輕易放下,「我對於變動不會不適應,只是有些東西需要習慣。」
「我本來就很難定義自己。只有多變和混亂像我。」
變,不變
在大環境,多變即是求生。深度設計近年接下不少影像案,從文博會〈嘻哈囝〉、〈2018 新媒體實戰 PLUS+〉到飛兒樂團〈刺青春〉MV 都有她們跨足的身影。
今年,陳青琳也完成了三件對自己的職涯意義重大的案子:誠品策展《越夢》、金曲獎主視覺與宣傳片,以及《聲林之王 2》的節目包裝。《越夢》是一個全面性的策展,是她沒有執行過的規模。過往每次個展,大部分心力在展示畫作,但《越夢》是在商業空間的展覽,要考量如何在商場諸多限制中維持展品的穩固,使觀者能安全的觀賞、同時表達自己的意念。她在前置期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透過所有團隊的夥伴給予幫助,嘗試讓自己用全觀的角度安排結構。
原本以為大案子必須面對公私部門層層關卡,但在金曲獎團隊,負責整體統籌的設計師顏伯駿攬下了大部分的對外事務。兩人本是好友,這次經驗讓陳青琳對團隊分工領悟更深一層。她說,分工就像打遊戲,團隊有人適合當刺客,有人適合坦。她在自己的團隊裡面必須擔負對外坦下傷害的角色,在顏伯駿的團隊裡則學習專心當個刺客。
「我喜歡和不同的團隊合作、甚至擔任不同角色。因為每次的不一樣都需要用新的邏輯和方式面對,不能用一套打天下。雖然更累,但也常常讓作品更有意思。對我來說工作很重要,但夥伴最重要,讓每次合作都能愉快是我對自己的期待。」
「無論是客戶或我們,都希望作品好。有時候會遇到客戶不信任我們,在合約細節上來回溝通許久。其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常常跟客戶說,這樣的來回顯見不信任,可是其實,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聲林之王 2》的節目視覺,是她近期最有成就感的案子。除了節目開場的短影音,包含節目中的畫面框、戰隊說明、預告、動態字等等都要一手包辦。過程中找來節目核心林宥嘉、蕭敬騰和 Lulu 三人做全身掃描,製作他們的動畫模型,也因為這樣又熟悉了 3D 掃描這一塊。在不同的案子裡,她不停切換身分,真的如她所自述的「多變、混亂」了。
收穫豐滿的 2018 年,卻也是她對插畫環境最不滿的一年。即便設計環境開始變好,插畫環境卻依舊糟。她感覺做插畫的人是整個產業裡最末端的底層勞工,被當成會走路的圖庫。以前,她對那些聳聳肩,說「就當是工作吧,算了」的人感到憤怒。然而,當問到她在影像、導演、策展、繪畫……這些不同身分裡,做哪一件事的時候最舒適?「我現在的目標還是想要往影像發展。但最自在的時候還是畫畫吧。」她說。
第十一年,無論對什麼失望,但無法對畫畫本身失望。再怎麼討厭呼吸,也無法不去呼吸。
她對畫畫最早的記憶,是老家的一面牆壁。小時候的她在上面畫著想像中的小女孩,姊姊經過時告訴她:妳這個人沒有畫天靈蓋,要把天靈蓋補上去喔。兩個小女孩花一整個下午,為牆面上的人頭補上天靈蓋。她往後的一生,作品中那些拼接、超寫實的形變,還有和姊姊一起坐在地板上完成一面牆壁的模樣……一切彷彿在那個下午就已經有了端倪。
她拿起桌上的那幅畫。遠遠看像一朵花,近看卻仍原來是一個人。小小的人形在她手中,同樣的主題,不同的變形 ──
原來她一直沒有離最初的自己太遠,依舊一直盯著某個地方,等待那個地方變出某個樣子。
形變、分割、嫁接:
不愛睡覺的設計師陳青琳,作品卻像夢
http://www.biosmonthly.com/interview_topic/10134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王晨熙 hellohenryboy
助理_ 洪以樺 Chair Hong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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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長,有淚又好笑,不喜勿入
今天帶三位護理系學生見習,因為前天請假追媽祖,所以上班這二天名單都硬擠上滿滿七位個案,同學問我:學姊怎麼這麼忙?我回說:因為便秘…,再來又是假日了,不要把工作延遲到下一週,今天趕快清一下😅,學妹們大笑。
結果,出門訪視馬上就遇到對手,精彩的過程~
第一家我的個案是臥床的阿公,照顧上其實沒什麼問題,幾個月來討論調整出既定的模式已經上軌道,印尼照顧者 阿蒂 非常可以勝任工作。
不是我的個案的阿嬤有失智症,情緒時好時壞,有時有禮貌,有時很暴力,我訪視時可以客氣的跟我打招呼,情緒來時也會生氣對旁人拳打腳踢或咬人,屬於「不可控的狀態」,神內門診追蹤藥物治療,情況很難捉摸與控制。他們夫妻只有一位女兒上班養家,很辛苦……每次去訪視我常跟阿公阿嬤的女兒說:妳好勇敢,如果累或需要幫忙可以告訴我,我陪你一起想辦法。
今天一進門,女兒就喪氣的告訴我:阿嬤上周跌倒,左髖關節骨頭裂開(沒斷),去急診,醫師檢查建議住院觀察,阿嬤硬不配合,在急診大呼小叫吵著回家,鎮定劑打了更是亢奮,大家沒輒,只好自動出院回家照顧,為了受傷的阿嬤,女兒趕快又去張羅一張病床與氣墊床,雖說可以申請一些費用補助,但還是得先拿錢出去,這一筆幾萬塊,對家裡是額外開銷,女兒客氣的說:媽媽不是妳的病人,不好意思請妳幫忙,所以自己想辦法了。
我有點錯愕……感覺這位小姐還沒把我當作「自己人」,但是從認識收案服務那一刻開始我都自詡是每一家的「戰友」,感覺她還離我很大的距離,對醫療人員的看法可能如同住院在病房般的不可親近。
處理好個案阿公的管路後,到隔壁房間關心阿嬤。臥床的失智症阿嬤還是像鬥雞一樣嘴巴很厲害,對女兒百般刁難挑剔責備,實在讓我有點看不下去,在協助翻看阿嬤受傷部位同時不小心瞄到女兒偷偷的擦眼淚,我故作鎮定也不戳破。告訴阿嬤與女兒還有阿蒂日常生活照顧注意事項時這位阿嬤突然喊說:我要去上廁所…,好說歹說希望她臥床休息短期內減少關節活動,怎樣就是不聽,只好大家一起幫助阿嬤挪到廁所,這工程很浩大,心想:如果平常我沒訪視,怎麼可能有足夠人力這樣使喚啊!而且若再一不小心因為下床跌倒碰撞,骨頭豈不是真要斷了!
剎那,我決定,我要變成一個 壞護理師😈😈
我請女兒找出一個可能像監視器一樣的東西,趁阿嬤還在廁所奮鬥時,火速將這個黑色盒子黏在阿嬤房間明顯看得到的牆角上。等阿嬤上好廁所回來,真的打一通電話給阿嬤的神內主治醫師(我的醫訪好朋友林宜穎醫師),提高聲調說明阿嬤因為不配合家人照顧,躁動跌倒骨折又不好好臥床休息,硬要下床走路,如果監視器看到還是勸不聽吼(指出監視器方位…),下次回診請醫師就把藥調到最大量,讓阿嬤一直睡不醒好了。讓林醫師真的也在電話裡對阿嬤喊話,阿嬤有點緊張的趕緊說:不要讓我睡不醒啦!我聽妳的就是了!
(演這麼久…阿嬤終於發現三位同學的存在,辛苦)
阿嬤問:她們是誰?
我說:管區警員
阿嬤問:她們來幹嘛?
我說:因為妳常咬人打人大吼大叫,鄰居報案,所以警察剛剛跟我一起上樓。
阿嬤問:妳騙我,她們又沒穿警察制服
我說:她們是便衣女警,要不要請她們把槍掏出來給妳看看?
阿嬤說: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同學外表很鎮定但是心裡應該笑翻了)
我說:我送一個便盆椅給妳,下午會載來,就放床邊,今天開始到腳好之前,妳都要聽話在便盆上廁所,女兒不在家,不可以只有阿蒂扶妳去廁所,太危險,妳如果不配合,我看監視器就知道,妳的醫生也看得到,警察局也會連線,現在手機很方便又快,妳知道吧!
阿嬤說:都聽妳的吧!
找了捐贈案家的電話,約好女兒晚上下班去載一部活動便盆椅供阿嬤方便用,希望這位阿嬤快快恢復正常活動,一切平安順利。
感覺第一家訪視像一場鬧劇,忙的不是我的個案
學生問我:學姊覺得什麼是Home Care?
我說:這個Home裡所有人都要Care才是真正的Home Care~
總之,居家案家就是我家
希望我走進有緣分的每一家都可以幫上一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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