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味道》這本作品集是十年前,在研究所畢業前自己編來做紀念的,封面及內文排版還是好友智如幫我做的,只送給一些親朋好友,沒有正式出版,手邊也僅剩一本自留。
剛剛因為要跟一位學生分享〈看!憂鬱在跳舞〉那篇文章,才翻出檔案。那是我十九歲的作品,當年正飽受憂鬱之苦,於是在東華讀大一升大二的暑假,以此為題撰寫文章。嚴格說起來,那是我第一篇寫得完整的散文,拿去投稿,很幸運得到梁實秋文學獎。
離開了那樣的狀態,我真的再也寫不出這樣的文字了,但很敬佩、感謝當年的自己,能夠勇敢地活下來,熬過七年轉化蛻變的過程,還為那一段生命留下珍貴的紀錄。
來分享一下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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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憂鬱在跳舞
文/張以昕
有個地方是電梯所無法到達的樓層。我推開一層蒙垢的沉重不鏽鋼門,寒風撲面,黑壓壓的鐵梯子通往天堂或是地獄,我不知道。跨坐在頂樓的防護牆上,月兒從薄霧中探頭,星子是夜神披風上的鑲鑽。冷空氣厚厚的撲襲我鼻,我感受到血肉之軀的溫熱,呼吸心跳的規律節奏。在建築物的最高處擁有最好的視野,發亮的招牌、閃爍的街燈,絡繹不絕的人潮和疾速奔馳的汽車。但所有的一切似乎與我完全無關。我有著觀賞夜景的興致也有投奔地面的想望。這個夜晚我可以悠哉的遊晃直到天明,也可以在一秒鐘內,迅速地將一個大大的句點砰然擲落人行道,並對空拋灑金粉組成的無數問號,直至晨曦。
抉擇是遊戲的一種,也是嚴肅的自審判決,充滿無限可能並也包含無數哀淒,沒有掌聲也沒有噓聲,沒有泣容也沒有歡顏,最真的事實往往也最虛情假意。我想飛,但卻在初生時折翼,只能待在原地仰望遼闊無際的天空。我想飛,翱翔在毫無阻礙的空中,不用思辨無解的真理。只要飛,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累了睡,起了又飛,飛向天堂與地獄的間隔線,然後發現自己仍停滯原地。瞬間我全身著火,從容擠著沐浴乳擦洗身體,火光讓我從脚底板自天靈蓋的形影緩緩蒸發。我仍視而不見,繼續沐浴,然後飛。飛向更黑暗與更光明的地方,飛往更能徹底銷鎔自己的另一個空間。
人滿為患的精神科候診間,眾人在鼓譟中焦慮等待。我坐在新設置尚未啟動的自動販賣機旁,百無聊賴地觀看經過的路人從褲袋裡掏出錢,摩擦雙手想著要喝點什麼,然後投下錢幣。但卻不見飲料的影子,銅板迅速滾落退幣孔,只好一臉無奈地衝向一樓的便利商店。一個傻瓜、兩個笨蛋、三個白痴、四個……,其中似乎蘊藏難解的隱喻,但卻無從思考起。蓬頭垢面、膚色泛黑,面龐滿是痘斑的阿婆前來看診戒酒,她神色呆滯地觀賞螢幕播放的鄉土劇,不發一語。一旁面色哀愁的老伯伯緊捏健保卡,臉額的細密皺紋掩不住傷寂的塵埃。踩著大紅色高跟鞋的年輕姑娘,面露異樣神情,白裙飄揚恍若鬼魅。正在打開手提包的瞬間,幾把刀子的閃爍的光芒,讓我感到一陣戰慄。坐在前頭的怪叔叔不停的回頭瞧著我,轉右側轉左側,轉呀轉地目標都是朝向我。旁人問他正在做什麼?他說:「我是鐘。」「那現在幾點鐘呢?」男子垮垮的臉皮面無表情,不停重覆相同動作,過了十多分鐘,還是繼續轉頭看我。彼此相距不到五十公分,突然聞到一股便溺的濁氣,趕緊離座躲藏角落。背對群眾,各色的眼神不斷刺向背脊。忽然聽聞診間傳來響亮刺耳的叫聲與哭聲,「你算哪門子的醫生我都快要死了你還笑得出來,王八臭雞蛋我要告你謀殺……」四十出頭的女子「砰」地一聲氣憤地甩上門,雙手摀面,淚痕猶在。她已竄逃無蹤,不顧追出來的護士頻頻叫喊:「小姐妳的藥單還沒拿啊妳要上哪兒去?」電子叫號板從八十八號跳到八十九號,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的欲求或努力而變得更好或更壞。每人象徵一組號碼,終生不離不棄。像數數兒一樣依序排列,幸運的、倒楣的總有來臨造訪的一天。
八十九號沈傲雪就是我,我推開厚重的白色門板。「最近怎麼樣、心情好不好、藥物有副作用嗎、有自傷嗎、想要自殺嗎、有沒有出去走走做運動呢……」標準憂鬱症問診公式。八十九號一句話也不說。百憂解速悅樂活憂思樂康克憂果低落美悠樂丁安定文,心理治療生理回饋住院打坐念佛禱告聖歌吟唱前世催眠民俗療法。想要解決,卻越解越結。點頭搖頭代替言語,沉默是最好的回應。我已無話可說。我留給你的是一片純粹的空白。想塗鴉嗎,好,我去拿彩色筆給你。想要大作文章嗎,好,且聽我胡言亂語。
我被追殺的仇家逼得逃到暗巷。萬家萬戶以及孤立的街燈都已進入酣眠,遠離天明的耀眼。像是瞎了般,雙眼或睁或閉,沒有差別。伸手不見五指,我盲目奔逃,夢魘邪惡地緊隨我身,我一邊跑一邊呼救,卻發現自己已被真空包裝,沒有出聲的可能。眼前的黑更濃濁了,並且像漩渦馬達般地快速旋轉,我掉進這座深井,什麼也不必做,什麼也不能做。任憑上帝與魔鬼操控命運,留給我的僅有決定死亡的權力。死亡是一桌毒菜,帝王蟹鮑魚干貝魚翅,滿漢大餐飄散醉人香氣,灌入鼻腔,誘引飢腸轆轆的我。暫時忘記生死的差別與毒物的本質,拿起筷子挑起眼前的山珍海味,拚命咀嚼。
最後的晚餐。
喚醒我的是楊老師。她輕輕將我抱起,撫著我的面頰,附在耳邊說:「生病不是一種錯誤,而是一種挑戰。」她溫暖的笑容就如她的名字,讓我好想叫聲姊姊。我在昏亂模糊中淚流滿面,像嬰兒般地放聲大哭。沒關係,有我在,不必害怕。來,這是妳最喜歡的頑皮豹。她將粉紅老頭和細心摺疊好的面紙一起塞給我,而我仍迷惘地望著她。「我們去操場散步曬太陽,好嗎?」我抹乾淚珠,點點頭。我們的光合作用終於奏效,於是逐漸定心安神,小心翼翼地讓陽光撲灑周身,就怕一個不小心就打破了這一幕最後的祥和。蹲在岸邊堆沙堡,兩雙脚丫陷進溫軟的黃色細沙中。海風鹹濕且冷冽,專心雕塑模型,想像城堡的富麗堂皇,努力地又堆又拍,即使完美成品馬上就要被海神奪去,我們依然不放棄任何希望。壞了塌了消失了又何妨?我們有的是時間,如果能再有多一點堅持,城堡將會更加堅固牢靠。最後,我們相顧微笑,因為我們在牆邊找到了水泥和紅磚。
我想要販售身上與我朝夕相處、與我立下山盟海誓、不離不棄的「痛苦」。有氣體、固體、液體種種你能想到的模式產品隨你挑選,我可以即刻為您配置。那多到溢散蔓延為患的痛苦,沒有名字,就像體內難以悉數的細胞。他的效果令你意料不到,絕對符合你追求冒險的精神。只要以舌舔舐,你就會感受到那像哇沙米一般令人流淚的刺激和衝擊,因此絕對有價值販售。但此物會因個人體質而產生不同效果,如阿甘者你會臭罵我欺騙社會大眾的荷包,並且寫信到消基會檢舉申訴,最後把痛苦通通否定,妳那痛苦算什麼這個世界多美好。如我傲雪者你會觸動內心深處最纖細的琴弦,彈撥幾聲便立刻倒帶憶起過去最傷心的往事,那痛苦會令你想要猛烈的撞牆。更甚者你會找不出痛苦的原因,說不出痛苦是什麼,但是痛苦在你身上確是真實存在,屬於現在進行式,但身旁的人卻無法理解那莫名其妙讓你痛不欲生的苦痛,說穿了就是世上沒有形容痛苦的準確辭彙,沒有拆開封袋的人永遠都進不到那荒塚的世界,煩人的繼續巴問著你的痛苦是什麼?不要只是哭嘛!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呀。病態的痛苦所造成身心的影響也許會吸引想要減肥變得苗條的女性朋友,只要按三餐服用痛苦你就不用吃飯和睡覺,你可以裝死般地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正確一點的是說你提不起勁兒來做任何事,你會感到頭暈頭痛腰酸背痛噁心嘔吐心律不整呼吸不順胸悶嗜睡注意力記憶力渙散社交退縮,你會很成功的因痛苦而減掉十公斤以上的肥肉。你有孕婦大肚般的小腹嗎,你臉如大餅想要換個人人稱羨的瓜子臉嗎,你有滿身無限精力想要挑戰痛苦的極限嗎。每盒每罐每包只要七十四元,沒有保存期限可永久使用。買三款特價只要一六八喔。親愛的消費者請放心,商品決計不會缺貨,我的身體所製造的痛苦,就像水龍頭流出的自來水,淅瀝嘩啦,源源不絕。只要你需要,歡迎隨時與我聯繫,我會敲著夜半三更的銅鑼,為您進行完善的宅配服務。
憂鬱呀我們美化了它,有人說憂鬱很浪漫,日落時漫步在植滿楊柳的堤岸,望著即將隱沒的夕陽餘暉,情思洶湧激盪,於是寫下一首甜膩的情詩。那些少女漫畫中的美少男不是都有雙憂鬱的眸子嗎?他們都說,憂鬱才帥才夠酷。但憂鬱加個「症」字可會讓你與以前判若兩人,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時時感到沮喪,多愁善感加劇,腦中佔滿活著究竟為了什麼、我存在嗎、死去值得一試嗎……等等深刻的哲理議題,想法變得怪異詭譎,說起話來像火星人般讓人霧煞煞。每天的日記變成遺書式的壯烈文體,訴滿斷斷續續的遺言遺願,並抱憾病痛所吞噬的所有美好,像是革命烈士懷抱滿腔熱血、為著國仇家恨,想要一雪前恥。但事實卻不若如此雄壯宏偉,憂鬱症與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一般,皆是不易痊癒的病症。你可以視它為無情索命的死神,也可選擇與病魔進行意見交流,看看能否一起吃飯喝茶聊聊天。
首先我向祂磕三個頭表達敬意,祂嗜血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用一種睥睨眾生的高傲神態,仰首審視著我的不堪,祂想好好看清這齣暗夜悲劇的女主角究竟生得美或醜。然後哈哈大笑,對我表示祂這個導演很滿意我的精湛演出,可以任我許三個願望。我起身鞠躬,服從與禮遇是與魔神談判的基本身段。第一,我知道祢想取我性命,但我還年輕,必須完成諸多夢想,這中間任由你萬般折磨我都不怕,只希望能實現願望,到時候我會很乾脆的自動截斷命根子,親手奉上。第二,希望你不要奪走我僅存的勇氣和信心,健康快樂幸福體力記憶力理解力你取去了,除了仰賴氧氣存活,我所僅剩的就只有區區這兩件薄外套了。
憂鬱之魔沉吟半晌,終於點頭同意,並且用嘶啞的聲音提醒我,你只剩最後一個願望,最好快點說出來,我可沒有時間和力氣供你虛耗。
「一起跳支舞吧。」我說。祂臉色一變,我可不是你消遣的工具,我是主人你是奴婢,你若膽敢弄髒我的手,小心我馬上讓你下地獄。不是的,我只是想要有一刻與你不再敵對,有個機會平行對談,我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彼此不是嗎。一起跳支舞吧,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祂瞪視我的紅眼,從嚴厲漸漸變得溫和,不知從哪裡響起了《憂鬱的星期天》(Gloomy Sunday)的吉他伴奏。這首具有陰暗美感的老歌,是由匈牙利音樂家賽瑞斯所作,在當時頗受歡迎。一直到二次大戰前,還數度傳出有人因為這首歌曲而厭世的情事,漸漸使這首歌蒙上神秘的色彩。
祂攬住我的腰,拉著我的手,我們隨著優美而陰森的音樂婆娑起舞。我緊閉雙眼,心裡想著,這是我的終夜嗎?正想開口詢問,它「噓」了一聲要我噤口。這是我們共同的旋律,跳吧,孩子,屬於我們的狂歡之夜。你知道嗎,因為這首歌,多少人迷戀我,也有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投奔我的懷抱,只因為這不是屬於人世間的旋律。你懂嗎?
桌上有一根白燭因為傷感不停的落淚,在一片漆黑無光中,我聽到祂隨著音樂啞聲歌唱:
Death is no dream, for in death I’m caressing you
with the last breath of my soul I’ll be blessing you.
(死亡並不是夢,因我在死亡中愛撫著你,)
(我將以我靈魂的最後一絲氣息為你祝福。)
就像我嚮往的飛行,我正與憂鬱共舞。
原載於二00五年十一月四日《中華日報》副刊
(本文獲第十八屆梁實秋文學獎散文創作類佳作)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月兒半彎,沉寂地映照着某三岔路口。街燈不如她低調,偶偶嘎嘎的打破静謐。一片昏夜之下,惟獨一家小店亮起小白燈,光澤了殘白的老招牌,八個招牌大字倒也風韻猶存,尚露幾分燦紅,「叁去壹」,好古怪的名字。 解讀店名之時,某路口冒出了一丁點的豆影,揉揉惺忪,他,漸近,漸近⋯⋯是名瘦小的大叔。濃密頭髮,架着黑框眼...
街燈下伴奏 在 蘇慧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香港電台Rthk tv31 蘇慧恩專訪>
介紹了我的音樂歷程,由第一首自己作曲填詞的《愛到跌至谷底》, 到送給婆婆的《小街燈》,再有勉勵大家堅持自己目標的《一馬平川》,至今年的《我最想》,一切都是得來不易,我要努力堅持下去✊
@cheungwingkai
感謝臻世娛樂 & 經理人 Apple & 宣傳推廣 佳哥
感謝張家誠Alan 幫我伴奏《我最想》
#我最想 #蘇慧恩 #香港電台#Rthktv31
#音樂歷程 #愛到跌至谷底 #小街燈 #一馬平川 #opheliaso #ophelia_so_wai_yan #o3
街燈下伴奏 在 黃凱逸 Zelos Wong Hoi Yat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舊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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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灣是我成長的地方。
小時候總愛到公園木枱打乒乓,那一年我小五,夏天的炎熱沒有在記憶中留下什麼,反而是身體因爲長期滲汗長出了汗斑和濕疹 。中學就在家對面五分鐘的路程,初中放學總是在附近「蒲」一餐才回家,高中開始會補習,但夜了回家還是會偶爾宵夜。我印象很深有年冬天特別寒冷,我站在校內的欄杆雙手在衫袋內,準備高考心情沈重,人要長大離開舊校變成新的人,輕輕哼唱著傷感的旋律,伴奏昏黃的街燈。
不久後就真的長大了,大學期間住過宿舍青年旅館甚至流連美國,回家的時間變得很短促,工作不夠半年又搬走了。記得當年中學的飯堂早已所剩無幾,想要找找當年的味道也只能盡力而為。
今天天氣很好,我想。
回到小西灣,默默的想,我以前沒有覺得你特別美,今天覺得了,還要是美得很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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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h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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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ktohome #backtohometown #siusaiwan #lovelyenvironment #parklife #unfold #throwbacklife #emotional
街燈下伴奏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月兒半彎,沉寂地映照着某三岔路口。街燈不如她低調,偶偶嘎嘎的打破静謐。一片昏夜之下,惟獨一家小店亮起小白燈,光澤了殘白的老招牌,八個招牌大字倒也風韻猶存,尚露幾分燦紅,「叁去壹」,好古怪的名字。
解讀店名之時,某路口冒出了一丁點的豆影,揉揉惺忪,他,漸近,漸近⋯⋯是名瘦小的大叔。濃密頭髮,架着黑框眼鏡,灰背心配短褲,褲管內,是一雙又乾又幼細的小腿。凝視着瘦小的雙腿,正向着光明之處走,輕巧的身軀,步履間,卻帶點沉重。也對,這家迄今四十年的小茶樓,每天折騰人十來個時辰,任誰都吃力。叮叮噹噹,門外已不見大叔蹤影,店裏則傳來碗盤清脆的碰撞聲﹑明爐火雄之音﹑機器引擎隆隆,綿密有致,彷彿正上演一齣交響樂。
百般堅持,這沁人心脾的樂曲,方能伴隨柔光,一解深宵的幽清。
最美的伴奏
時針踏正三時,雨露開始俏皮地灑落於門前,宛若奏伴。往店內一瞧,裏頭早已炊煙四起。方寸之地站了四位大叔,既是小店的店主,亦是夥計,他們默言不語,各自奔波。
步入小店,首先經過左邊的蒸檔,略胖的大叔站於檔內,洗擦着蒸籠用具。他髮根參白,粗眉大眼,卻有着親切的笑容,他是耀哥,負責企蒸檔,見他把東西擺放好,就急急移步至中央的圓桌,與另一名赤裸上身的大叔並列,這位大叔叫阿羅,是小店最舊之人,主力做樓面。舀起一盅盅待蒸的滑雞飯﹑鳳爪排骨飯﹑窩蛋牛肉飯,整齊地置好於鐵盤上。此時,後方的廚房傳來鏗鏘鑊聲,又夾雜了絲絲爐火之音,靠近一瞥,身穿白背心,戴着白框方鏡的瘦削大叔,專心地備着廚房用具,又點了明火預熱蒸爐,他是水哥,負責廚房事宜及炒鑊工作。倏地,一個黑影迅捷地於身後竄過,往鋪末的方向走。隨之來到轉角處,竟有一條樓梯往上層。一樓是個老式製作工場,古舊的木地板感覺不太牢固,牆邊擱放了高架﹑攪拌器﹑雪櫃﹑桌子等物品。
眼前的大叔正是方才門外那位,他是發仔,負責點心出品。只見,他先來到攪拌機旁,把各種麵粉與水倒入機器內,開機,不時用手搓搓,好調校分量,待麵粉拌好成麵糰後取出,再於長桌上搓勻。他說,一種包皮,就能做出很多款的廣東包點,目前最難尋的,要數雞球大包了。因為大包餡多,一塊雞肉﹑一塊叉燒﹑雞蛋﹑豬肉碎,沒甚麼利潤,故很多店都不再做了。他們嘛,不就是念個舊而已。發仔雙手熟練地裹起大包,靦腆的他推說這是工多藝熟,畢竟他做點心已經五十多年,接手這家小店前,更受邀到日本教授做點心技術,可是不折不扣的老師傅。說着,身旁突然冒出了個人,是阿羅。他們誰也好,只要顧好了自己的工作,就會上來幫忙做點心。二人手照揑,嘴裏則說起往事來。
小店年四十,起初的十年,都沒有發仔的參與。第一任的事頭,是他的兩個朋友,啊不,本來是三個人開的店。三名點心師傅,一心想要興家闖天下,於是租了鋪位,合資當老闆,其中一人正是阿羅。當一切準備就緒,卻出了點小岔子,阿羅的父親怕兒子做生意有風險,着他還是安安穩穩地打工好了,他不敢忤逆父親,於是向兩位拍檔坦白不合資,但以打工身份來工作,兩名老闆於是起店名為「叁去壹」。十年後,記得是八九民運那一年,二人舉家移民,湊巧發仔剛從日本回來,就決定接手小店。只是,做生意不是件容易事,請師傅更是難,於是他就找來耀哥及水哥兩個老朋友,再湊合阿羅一起合資:「我哋細細個就識,大家一齊做點心,請佢哋請唔到㗎,大家合資先有心機做。」四個大男人,既是夥計,亦是老闆,這麼一做,便是三十年。平日凌晨兩時半就要回來作準備,做點心,直至下午三時許,清潔完畢方下班,工作時間長,天天十數小時,沒有休息天。「佢住柴灣,一點半就要出門;我仲慘,住屯門,直情要喺度瞓。」水哥不知何時冒出來,邊說着,邊執起包好的數籠大包,一口氣搬到樓下去。一旁的阿羅苦笑一下,慨嘆為了養家,也沒有其他選擇。
隨着水哥的腳步聲漸遠,發仔見做好雞球大包,於是又跑到攪拌機旁,倒入另一種麵粉:「呢啲係澄麵,做蝦餃皮要用嘅。」說發仔是蝦餃專家,一點不為過,想當年,他就是被看中了做蝦餃的技術,才受邀到日本授徒。他指做蝦餃最重要是餃皮,要做到煙韌透明,不論揑皮還是包餡的過程,都相當講究。搓好麵糰,他接着做蝦餃餡。他們的餡料有點不同,棄坊間常用的竹筍,改用沙葛。一來竹筍貴,有時比蝦更貴;二來很多老人家不喜歡,覺得濕毒。加入原隻大蝦後,又倒入炸香了的乾葱油,這樣會香口些。餡料準備好,發仔挖來一把菜刀,鬧着玩地往自己手臂劈下去,掩眼之際,他卻絲毫無損。他打着趣表示刀子只是負責壓皮,不需要太鋒利,接着便示範把一團團的麵糰壓薄,放上餡料,用兩指封口後放到小竹籠內。一天做六十至七十籠,做好蝦餃就做燒賣、雞扎、鳳爪、山竹牛肉,做夠一天的分量,日日如是,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看着他瘦削的雙腿,久站似乎挺吃力,而且有靜脈曲張的迹象,他笑言:「由得佢啦,我試過約咗時間做手術,但都冇時間去,咁就遲下退休先去醫啦。」他壓壓腿,看了看手錶,四時許,所有點心也都做好了,可以開店。
曲終就人散
移步到樓下,店外依舊是半夜天,然而,點點喧鬧聲卻擾了寧息。甫有食物供應,就立即迎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一位晨運伯伯。跟站於最前線的耀哥打了招呼,拿了一籠叉燒包,便隨便坐下,嘟噥着這個下雨天令人心煩。阿羅問也沒有問就到茶水位沖茶,邊道:「我哋三蚊一位茶芥,有普洱﹑壽眉﹑水仙﹑香片,如果係熟客就唔使問啦,你問他反而畀佢鬧,有冇搞錯?我飲乜茶你都唔知道?」語畢,遞上一壺普洱給伯伯。接着水哥又從廚房走出來,於伯伯面前放下一碟牛肉腸粉。第二位客人隨即到達,是個夜冷佬,又是自個兒到蒸檔拿了籠雞球大包,坐到伯伯對面,枱面已擺好一壺水仙,眾人開始高談闊論,阿羅站於桌旁、耀哥佇於蒸檔、水哥索性坐在一塊兒,好不熟稔。反倒是剛才多言的發仔沉默在旁,他坦言:「我慢熱啲,聽到啱傾話題先埋去。呢度啲客好熟㗎喇,你唔同佢傾佢就自己傾。」熟客多是男人,通常來吃點早餐就開工,吃一盅飯﹑一碟點心,又或一碟腸粉,二十來元,經濟實惠兼有水吹,這些小茶樓,正是如此,才受歡迎。幾十年,不論客人還是諸位事頭,都由壯年步入暮年。講起這話題,跟客人最相熟的耀哥很是唏噓,年紀大的熟客,如果一個星期不見其人,要不就是進了醫院,要不,很快就打聽到他已經離開的消息:「人年紀大咗就係咁,都要睇化,我自己都老啦,唔捨得班客,冇咗間鋪就見唔到啦。」
終於迎來午市,水哥開始埋首於廚房炒粉麵飯。其餘三人則招呼着滿座的客人。各人各司其職,頗有默契。當然,間中也會有爭吵﹑有磨擦,但不消一會兒就和好,大家的共識是,一起完成工作,一起收工就好了。說到底,都是老相知。縱沒天長地久,此情,卻勝人間無數。
時至中午,他們疲態盡現,人啊,還是不得不認老。他們四人都六十來歲,靠着小店,算是把兒女捱大了,如今確有了退休的念頭。發仔對此直認不諱:「做呢一行做咗好耐啦,唔做都好唔慣,但人始終要退休,冇理由做到死為止。」合約還有一年多,如果沒有人頂手,合約結束之時,小店也就終結。
聽着,聽着,人聲倒如哼歌,為清音樂點綴。只是,曲終,人總要散。
叁去壹點心粉麵飯
地址:西環薄扶林道11號
電話:2547 3917
營業時間:5am-2:30pm
詳情: http://bit.ly/2Mv0kmL
採訪:黃寶琳 拍攝:胡浩賢﹑謝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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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燈下伴奏 在 Kayee Tam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扯線木偶》MV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cp8_FLph5k
唱《扯線木偶》梗係要揾木偶哥啦 :)
多謝結他高手 Nic Tsui 幫我地伴奏 !!!
Auston Youtube Chann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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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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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le available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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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V: http://bit.ly/29M8OU6
Soliton: http://bit.ly/2atwnlx
“扯線木偶"
曲/詞:譚嘉儀
雙手觸不到全身
甘心給操控是我笨
我的心強忍那聲線極震
千般的圈套纏身
走不出欺騙的聲音
原諒我快下沉
為何能仍願當扯線木偶
奉上一生在留候
只渴望那潛在對手
與你那邂逅
沒永久
讓我跟你再共度凌晨沉迷這遍黑暗
讓我可盡力記掛從前相識相當吸引
無奈愛裡被困 現已捉得太緊
是我天生太不幸
讓我跟你再共度凌晨延長彼此的吻
換上這面具掩飾熱淚
留低躲於黑暗
花光這半生 抹去淚印
請當心撕破痕跡
不想知共誰在角力
沒半點轉機我恨這齣戲
一心等天降奇蹟
但現實 即使我
纏住你 沒轉機
讓我跟你再共度凌晨沉迷這遍黑暗
讓我可盡力記掛從前相識相當吸引
無奈愛裡被困 現已捉得太緊
是我天生太不幸
讓我跟你再共度凌晨延長彼此的吻
換上這面具掩飾熱淚
留低躲於黑暗
花光這半生 抹去淚痕
眼看她與你共度凌晨來回暗角街燈
下雨中的親吻告別時彼此都不抖震
現在已傷得太深
別要奢想再親近
讓我可遠去道別從前埋藏這遍傷感
換去這面具坦率落淚 回憶都可粉碎
孤單的雨水 叫我畏懼
孤單的雨水 替我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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