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地的漂流者】
——廖偉棠1999-2005年意象與風格轉換
◎小編張詠詮賞析
廖偉棠寫作時期至今(2020年),約稍可粗略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1999-2005、第二個時期是2006-2012、第三個時期是2013-2019,當然詩人本不能如此簡單的作分期。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教授余麗文曾指出:「他(廖偉棠)的詩歌往往呈現了一種流動性,那是一種形式上的流動、在時空上的流動、更或是空間上的流動。流動成為一種有效的手段,讓詩歌跨越了固有的樊離」( 〈流動的廖偉棠,流動的城市詩〉)
或如涂書瑋〈波西米亞台灣:地理漂移、情境建構與景觀碎片-廖偉棠的台灣行旅與地誌書寫〉所言:「當主體經由『漂移』連接域外,詩人(指廖偉棠)異質性的感知經驗與台灣原有的時空符號體系出現了象徵式的溝通或交換關係,這時候,建構局部的『情境(situation)』,成為了廖偉棠為異域的『地方』重新編碼,以抵抗普遍人類精神貧困的重要途徑。」
在詩作與詩作連結的意象與情境本身為之交融並跨越城市、國家與時代的語言現象之前,我們或者可以試著就某一面向進行廖偉棠在特定時空下的詩質與意象討論解釋,但卻不能依此作為單一且完整的廖偉棠概述。
本文因篇幅考量,將僅暫以第一個時期,亦即1999-2005年之詩作意象變化遣字為例,進行相關討論。
詩人黃粱在〈浪蕩三地的苦天使——關於廖偉棠〉中提到與廖偉棠共同參訪的經驗,我認為正巧可以為此段時期做引言:
「2004年廖偉棠來台,一夥年輕詩人同遊北投鐵真院與公館寶藏巖,今年5月我倆參訪面臨拆遷壓力的新莊樂生院,廖偉棠都以詩篇留下了心靈蹤跡,幾乎要在當代絕跡的吟遊詩人的本色,但寓意似乎不止於此。04年的《波希米亞行路謠》和05年《苦天使》兩部詩集,清晰刻劃了廖偉棠的詩學蛻轉與心靈變革。《波希米亞行路謠》歷史典故與生活現實在歌謠風的敘事魔法下,變幻出一系列組曲式即興剪接的詩歌影音;而《苦天使》的序文自剖:『我的苦天使,也許是這樣的天使,在冰雪中熾熱,乃至赤條條,乃至五內俱焚,抉心自食,驚覺其味焦苦,然而從遠處望來,只見我光明的模樣』。……前書是遍歷荊棘的私密歡歌,漂泊於流水舟車;而後者定靜將生活雕刻,仿似笑臉吞嚥石頭。」
要談論此一時期,我們需得從〈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對 Bob Dylan 的五次變奏〉與〈致一位南比克瓦拉族印第安少女〉兩首詩作說起,前者獲1999年中國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後者則在隔年拿下2000年聯合報新詩大獎,並非是因為拿到大獎之故所以我們非要討論,而是此兩首與相同時期之詩作相比較,更有主題意象性的指涉,並同時在用字上更為斟酌凝鍊。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 ◎#廖偉棠
——對 Bob Dylan 的五次變奏
1
如果我木立不動像一支路標你會帶我走嗎?
如果我吹起笛子像一個男孩在哭泣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我走嗎?鈴鼓手先生,如果你忘記了所有的歌。
你的聲音沙啞而快樂就像一面真正的鈴鼓,
它曾經在蘭波的非洲跳躍,美麗如瞪羚的舞。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除非你敲響,除非你敲響。
我將會是隻被你忘記的醉舟,在旋轉,在旋轉 。
如果我敲破了自己沉下了水底你會帶我走嗎?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印第安人的高速公路插滿了我全身。
2
「射他!快樂的印第安孩子們。」上帝對你的吉他說。
如果我能在哪裏睡下,做一個夢,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
整夜我聽見我的回憶呼嘯而過,我的愛人們像星星墜落。
鈴鼓手先生,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說他是我的兒子
可以跟隨在我的斗篷後面,為我的歌伴唱。
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在公路盡頭,拔出了我的槍。
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隻黑鳥落在我的帽簷,變成了一個女孩,
咬破了我的嘴唇。我殺了一個人,一顆染血的石子向我滾來。
3
是的,我曾經美麗而且唱着異鄉人的歌, 那又怎麼樣呢?
我曾經是一隻暹羅貓在樹枝上留下我的笑,
那又怎麼樣呢?她就像一塊滾石滾來,磨滅了我的名字。
我曾是那向她乞討她的愛情的乞丐,也是那騎着紅馬
忘記了自己要去的國度的外交家。
她就像一塊滾石磕碰出火花,是的,那又怎麼樣呢?
她現在是個大女孩了,就像牆上的一塊磚,
那又怎麼樣呢?我走在斷牆的下面,等待着黑雨降臨。
當子彈擊穿我的傘,黑雨充滿了我的心 ,像純潔的血流淌。
4
別擔心,媽媽,我只不過是在流血,呵呵呵⋯⋯
你看我還能笑得這麼響!他們逮捕了我用更多的笑聲,
他們折斷了我的吉他,黑雨將把他們的手洗乾淨。
那是一個卡夫卡的早晨他們把我在高速公路上叫醒,
那是一個甲蟲的早晨,他們把我無用的翅膀折斷。
別擔心,媽媽,我看見妹妹在她夢中的列車上歡笑。
我只不過在用監獄的烈火修補我的琴弦,
當他們把我像一個影子扔到角落時,我還能唱我影子的歌。
別擔心,媽媽,他們剝光了我的衣裳,卻為我打開了伊甸園的門。
5
伊甸園之門沒有果實在裏面,果實有沒有蟲子在裏面?
我只不過想找一條溝渠靜靜的死去,他們卻為我打開了你的門,
好讓我去回憶,去品嚐,血紅的果實的滋味。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天使在裏面,天使有沒有魔鬼在裏面?
我的審判被禁止旁聽,我的傷口被禁止申辯,
我嘗試為你唱一首麻雀之歌,那麻雀是一個天使被擊落。
現在我被獨自拋棄在黑雨下,我自由了。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生命樹在裏面,生命樹有沒有死亡在裏面?
黑雨撲熄着我唇邊的呼吸,彷彿一個雨天吻我的女人⋯⋯
前者運用Bob Dylan轉設,語言流暢、突出且跳躍。評審蔣勳稱其:「這首詩具有原創性,他將Bob Dylan的歌轉變成心靈的調子,一再地重複那個絕對孤獨的荒涼心境。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我完全被帶入那樣的情境。詩中某些語言的重複性也非常迷人。」
而另一位評審鄭樹森則說:
「事實上過去在海外、香港都有人嘗試寫Bob Dylan的變奏,而其中詩的意象看起來也很熟悉。但是這首詩最大的優點就是它的語言,這種非常散文式的語言相當平白,但在平淡白描中卻有轉喻、換喻;甚至矛盾語法,語言非常突出。這首詩脫離幾十年來寫詩多以意象為主、而不以語法為主的路向,這點相當有突破性。」
致一位南比克瓦拉族印第安少女 ◎#廖偉棠
我在憂鬱的熱帶看見你,
在李維─史陀滴瀝著雨水的文字之間,
像篝火熄滅後的餘燼般暗紅色的,是你的笑。
你天真地笑著,猴子「魯西達」爬在你的頭上。
苦澀的河水斷續地流著,又快到乾旱的季節;
你是否聽到了你父親和兄弟們狩獵歸來的歌聲?
星星籠罩荒涼的四野,而陽光
還是照耀著你的臉,你瞇著眼。
李維─史陀已經老去,印第安的森林、
森林的神祇已經枯萎--那金剛鸚鵡的羽毛
已經不能帶著一個孤獨的民族飛向遠方。
在遠方,你也蒼老了,也許是最後一個部落中
最後一個記得森林的傳說的老祖母了;
沒有蒼老的,只有你留在人類學家照片中的微笑。
以你赤裸的身體、你除了頸上
一串蚌殼項鍊以外一無所有的幸福生命,
你告訴他:昨晚你夢見什麼。
一百年來你夢見什麼,一百年來你的族人夢見什麼,
數千年來我們、這些終將消失的人們夢見什麼。
老祖母,我們內心祭壇中永遠的少女之神,
猴子「魯西達」爬在你的頭上,森林「母親」摟抱著你。
就像你的母親--酋長的妻子用樹皮巾背著年幼的你
走過一片片沼澤和荒原,遷移到一個新的世界--
也許是一個更貧瘠的世界,但是新的世界。
數千年對你算什麼,一串蚌殼項鍊,一句濕潤的
求雨的歌將把你帶到時間源初的泉水深處。
我們的文字與憂鬱又算什麼?
當一個時代最終腐朽的風吹過,
另一個時代嶄新的風又迎面吹來,我仍會記得
你的傳說:
男人死去後會變成月光下的美洲豹
尋找著黑夜的乳房;
而女人死去後,她們的靈魂
會飄散於狂風暴雨之中,隨著洋流、
時光的變幻,吹入大洋彼岸一個新生兒的唇間。
這兩首詩中並無用難字並少用古典意象做喻,這一時期的廖偉棠曾說:
「我熱愛音樂,我現在想將它轉為技巧,不只是內容。馬驊問其:你是說現在更重視詩歌裡的音律和節奏?廖:不,我想學音樂的自由吟唱、學民歌、學他們的精神。馬驊:我發現你最近詩裡的長句越來越多了,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呢? 廖:對,這是不由自主的,符合呼吸的節奏。」(馬驊、廖偉棠訪問〈靠稿費和獎金生活的詩人〉)
我認為同時亦貼切地說明了這兩首詩的不同。在《苦天使》、《黑雨將至》中(約莫2002-2005年間),我猜測也許是少掉文學獎的寫作壓力,廖偉棠更願意釋放出自己情感中對於字詞的融入,如以〈我們寫,寫不過生活〉與〈世界毀滅許多年了〉為例,開宗明義即說明,再如何比不上生活;活著。世界已經毀滅。
我們寫,寫不過生活 ◎#廖偉棠
我們寫,寫不過生活。
無須羅列,你的身體比稿紙皎潔
比夏天熾熱。也無須看
那些看不見的人的臉色,
我們生活,而生活像情人的觸撫
雨水綿綿,濕潤我們的筆
在這一刻敘事即開脫
即打馬、潛水、看月亮和吃西瓜。
而抒情卻代表了我們
向東方人致敬:他們悄悄的掰下
一棵石榴的片片玉石樹葉
我們綻開,開得比小火車快,
它們手牽手散步來著,
在五道口鐵路,它們把欄杆放下
它們說:慢一些,慢一些,
哦我已心領神會,可是手中書卷
在江河湖海中策馬揚鞭。
輕一些,輕一些,
向生活過和正在生活的人致敬。
向農貿市場中被高高舉起的小茄瓜致敬,
也向不三不四的流浪者致敬。
哦,向你雨中的自行車致敬
它是快樂的。
別得了感冒,好生活
得為我們付診費。
雨停了不妨數一數我們的花蕊
上面有多少個世界
多少人已經噤聲。
我願意在這一刻聽見真實的蟬鳴。
我認為破題亦是廖偉棠詩風格上另一鮮明特色,尤其在越接近現今的詩作當中更可以明顯地發現,他的詩題並不會藏入難懂或需要解釋的意象氛圍,我認為詩人已經在詩作當中,將意象帶至其他的空間與場域——如同廖偉棠本身在中國、香港、台灣之間的游移,當詩作本身在不定性極高的狀態下,沒有明確指涉的詩題易造成讀者的發散與混亂,對於詩人想闡述的中心思維與理念,更無法表達與凸顯,為此而型塑了廖偉棠詩題淺白易懂的特色風格。
例如:「無須羅列,你的身體比稿紙皎潔」「在江河湖海中策馬揚鞭。」「少年時一顆玻璃球在我手中裂開/隨即群星分崩離析。/其後我長大並飽嘗倖存者的苦味」、「我換過幾份工作(清理廢墟/或是修編殘籍)、愛過幾個人」、「木窗櫺的木、窗外廢墟和工地上的勞作」等句式,與前面相比較,可發現不僅用字遣詞明顯充滿中國古典意象,甚至開始出現字象意念較為繁複的字眼例如「木窗櫺」等語,另外〈三岔口〉一詩也很明顯。
三岔口 ◎#廖偉棠
人如何與影子鬥爭
這一夜他們看得分明,
總有這麼一夜,你活著突然像做夢
做夢卻像表演:
作為一個有匡國之志的游俠
我潛龍勿用,卻在開幕處落單。
投宿黑店,正好剖開
身上小鬼的心肝,他翻著筋鬥出現
仿佛災星,在我的天靈蓋亂轉。
他送來的燭火,我一會
就把它熄滅,反正碎步的小鬼
在臺上凌亂。
聲小小,待我枕刀
弓腰,在這方寸之桌
容下我的噩夢:夜氣凜凜
窗外樹在游泳,我看不見
這是哪年哪春?水聲嗡鳴
我緊閉著眼突然和你打個照面。
然後相撲騰,學鴿子飛,燕子旋,
鑼鼓時靜時喧。我們舞著一樣的形勢
在致死的決心中雌雄莫辨――
刀在喝酒,拳是空拳。舊戲台
展出灰塵。眼迷離,腳撲朔
傷了我鬢邊的一朵花木蘭!
且莫問,又是誰
把你三年前的柳葉眉折彎。寂靜
這夜已經無邊。別急,
總有黑衣大漢閃躲一角,
突然把我倆擺平。
就這樣,你去夜深處撿燈,
我再把自己滅了:我的命又分作三岔
那在黑暗中垂釣的一位
已經明白,準備收場。
〈三岔口〉原為傳統京劇,原取自《楊家將演義》第二十七至二十八回,為傳統京劇中短打武生的劇目,主要劇情敘述任堂惠暗中保護焦贊至三岔口夜宿,後與店主劉利華因誤會而引起搏鬥的故事。
本詩有如親領我們觀看京劇一般,卻在京劇之外岔出意象,藉由中國古典與現在現實之間的跳接,比喻戲內同時意欲戲外,用字遣詞亦使用中國古典詞意如:「潛龍勿用」「夜氣凜凜」「水聲嗡鳴」「展出灰塵。眼迷離,腳撲朔/傷了我鬢邊的一朵花木蘭」恰恰好將現今與古代兩者融為一體,捏成一氣。
最後我認為廖偉棠此一時期的古典意象特色融入,在現今詩質中仍存在部分線索,以鴻鴻對於《八尺雪意》的評論作結:
「他以採訪與攝影謀生計,以詩謄寫生命史。這就不可避免把他引向了後來的現實主義道路。中國古典的養分,在他找到現實切入點時忽然躍入他的寫作當中。這和我們熟悉的,許多台灣現代詩人中年後對古典文化的回歸,大不相同。台灣詩人的轉向有如「回頭是岸」,是一種彌補現實隔閡的文化回歸,以古典文學的奶水哺育失落的鄉愁。廖偉棠則是剛好相反:他從眼見當代中國的現實苦難中,體會到古典詩人憂患意識的根由;對著古人的肖像,看見的竟是鏡中的自身。」
以廖偉棠甚至以部分詩人而言,詩確實為生命,也因為文化性與深層的古典文化涵養,型塑有別於台灣詩人迥異面貌的獨特風格。
-
美術設計:unsplash
圖片來源:unsplash
-
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07/blog-post_13.html
#每天爲你讀一首詩 #每天為你讀一位詩人
#異域 #現實苦難 #生活
變死亡為生命 水深之處 在 林風照影-林美照粉絲團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選輯分享:大唐風雲錄
感謝懷舊戲劇精心製作
/
【評論原文】
【壓軸的楊瑤紅,超長的心得文,獻給美照娘子,謝謝她帶給我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夢,那是小時候唯美浪漫的感動,也是現在回顧甜美過往的橋樑】
記得當初挑黃團的戲看時,首先挑的就是這齣,原因當然是因為楊葉兩團的當家小旦同台競戲,不看太對不起自己。不過第一次看時其實沒很愛瑤紅,一來是剛出場時的服裝和化粧看著不太習慣,總覺得有點老氣,那樣的裝扮放起風箏看著怪怪的,而且瑤紅的雙眉感覺殺氣頗重,與初期的無憂少女設定感覺不太搭;二來個人不愛這種行事偏激極端的個性,尤其是婚後對世民糾纏不休,又整天和元吉吵吵鬧鬧的,看著心煩。
後來認真重看時,才訝然驚豔於美照娘子對這個角色的詮釋,又美又嬌但也又烈又辣,一轉身一投足一抬頭一回眸間,盡是風情也是情緒,角色雖然任性卻是真性情,內心轉折流暢分明,讓人不由得隨著她而笑而哭而怨而恨而悲而痛,表演細膩又張力十足。
對個人而言,瑤紅堪稱是美照娘子所飾演的角色中,人設最為生動最為飽滿,層次最豐富的人物,編劇在這齣戲中,讓瑤紅的心境一再隨著她的遭遇而轉變,卻又完全不背離人物本身的個性設定,是個寫得相當出色也演得相當精彩的角色,美照娘子更是完美地示範了如何用高強的演技,讓觀眾對一個理應是不討喜的角色感到同情甚至憐惜。
楊瑤紅,外型弱不禁風卻烈性如火,不但是長安第一美人,才貌雙全,且家境富裕,父親又寵愛萬分,捧在手心細心呵護,有求必應,這樣的條件讓她個性除了單純無憂外,自是免不了會有高傲、自尊心強、好面子、眼高於頂甚至驕縱任性的一面,這些特性初期尚不明顯,但在她面對世民另娶的反應上,就一覽無遺了。
少女時期的瑤紅人生是圓滿無憂的,所差的就只有一位如意郎君了,而以她這麼優秀完美的條件,這未來夫婿不管是在人品外貌身世上,肯定都是要位居人上,我想這點對她對楊家甚至整個長安城來說,都是理所當然可以預期的。而她也真的遇上了這麼一位文武雙全、俊美瀟灑、身份高貴又對她熱情溫柔體貼,還英雄救美的男子,二人門當戶對且才貌亦相配,懷春少女自是怦然心動,沒多久一縷情絲就繫在世民身上,雙方濃情蜜意地只羨鴛鴦不羨仙,渾然不知身邊有位正宮原配在一旁黯然神傷。
也因為瑤紅對自己太有信心,對世民亦太有信心,所以在得知世民已有未婚妻,自己意外變小三時,依舊相信著世民的承諾,相信他會退婚改娶她為妻(在此時就可以略為看見瑤紅個性中單純卻又自信自傲不妥協的一面了),在送世民回太原後,她就在心中勾織著與世民的美好未來,甚至為愛千里迢迢地到太原去找情郎,這時的瑤紅完全就是位沉溺在甜美濃烈愛情中的柔情女子。
瑤紅的悲劇,始自於世民毀諾娶長孫為妻,瑤紅所朝思夢想的美好世界在瞬間崩塌,不但情人將娶她人,連婚期都已訂好才告訴她,且對方是容貌遜於她,還早就知道她的情郎是自己未婚夫卻從不吭聲,只是一直在她身邊打轉甚至暗中女扮男裝與世民交往的姐妹,這對一向被眾人捧著心高氣傲,且待淑穎如姐的瑤紅來說,就像是當眾打了她一巴掌,讓她從天堂跌落地獄也不為過。
性格決定命運,某方面來說是很有道理的,一向高高在上的瑤紅不甘於作侍妾,也不願意放下這段感情,甚至為了報復而不顧自己的終身幸福,賭氣決定嫁給元吉,讓悲劇繼續漫延下去,最後不但傷了自己,也傷了世民和元吉的兄弟情,男女間的情愛導致兄弟鬩牆的慘烈結局,這是當初只是單純地一心想報復淑潁想挽回世民的瑤紅,所始料未及的。
婚後的瑤紅對元吉並不上心,始終對他冷漠以對(元吉責問她為何與世民相擁時,她支頤斜靠著桌邊,看都不看元吉一眼,雖不發一語,但光這姿勢就顯現出她無所謂不在乎甚至不屑解釋的態度,好讚),一顆芳心依舊是繫在世民身上,只要一找到機會就纏著世民(雖然個人實在不愛瑤紅這種自傷傷人的行為,但看著她在宮廊中癡癡盼著世民的身影,還是不禁為她感到心酸難過哪),還時不時向淑穎嗆聲(喜歡她斜倚欄杆看著淑穎,臉上雖笑臉吟吟,口中卻滿是挑釁言語,表情與眼神則是得意與瞧不起,又柔又辣,個人超喜歡),來發洩她內心無法言喻的抑鬱與怨恨。
直到元吉發現她與世民的舊情並將怒火轉向兄長時,瑤紅終於後悔了,因為深愛世民的她,自然是不希望意中人受到傷害,也因此她面對元吉的態度一度軟化了些,只是面對元吉因妬火因她的冷漠而一再惡言相向甚至施加暴力(美照娘子這齣戲不知道被打了幾次甩了幾次巴掌,讓人看著很是不忍哪),再加上世民屢建戰功,元吉卻是整日只知飲酒作樂,讓好面子的她抬不起頭,忍不住對元吉冷嘲熱諷,夫妻二人一粗暴一剛烈,遂開始一段又一段赤裸裸、硬碰硬、愛恨糾纏、針鋒相對的激烈衝突,鬥到雙方傷痕累累,讓人不忍足睹。而世民後來又與她劃清界限,甚至為避開她而選擇離開宮廷,讓一直認為世民還是愛她的瑤紅大受打擊,對這時的她來說,舊愛絕情絕義,與丈夫的相處又是水深火熱,人生到此也真的是了無生趣,剛烈的她再次用了自盡這種不讓人意外的偏激手段,很是符合她的個性。
從鬼門關回來的瑤紅(病床的瑤紅美得讓人屏息呀),見到元吉再次把怒火射向世民,終於徹底後悔,決定將舊情拋棄,認命地作她的齊王妃,那段向世民說的話,唱得真好(發現美照娘子唱代七字一、二很好聽哪),而瑤紅心灰意冷的認命神色,更讓人心疼不已。只是她肯放舊情元吉卻不肯放舊仇,依舊用盡種種手段欲置世民於死地,讓瑤紅一再左右為難,最後基於良知基於舊情,她屢次背叛元吉暗中救了世民(喜歡瑤紅扮宮女向世民示警的裝扮,有種清純美,也喜歡她佇立在傘後嬌怯卻又堅定的身影,更喜歡傘放下時一臉漠然卻又似有滿滿情緒的表情,以及步步進逼的強大氣場),也因此讓夫妻關係更加雪上加霜。
不過也因為一次又一次的激烈衝突,元吉雖是暴怒暴力卻也一再退讓,讓瑤紅慢慢感受到元吉對她的愛是那樣地濃烈那樣地執著,也因此慢慢地對元吉產生內疚甚至憐惜。她第一次救世民時較義無反顧,但第二次時她猶豫再三,已可感受到她內心的轉變,而她假裝中毒來騙取元吉解藥時,想必內心更是五味雜陳,因為如果不是元吉愛她,她是不可能成功的,這與之前出言警告不同,她等同是利用元吉的癡情來解救世民,也所以當元吉狂暴地興師問罪時,一向剛強不退讓的她,心甘情願地接受那暴雨般的責打,因為她這次深深地感受到,是她虧欠了愛她的丈夫。
也因此,到最後元吉死在玄武門時,她是那樣地悲痛那樣地自責那樣地悔恨,對她來說,等同於是她將丈夫推向死亡深淵,本性其實是善良又對丈夫有所內疚的她,又豈能不痛不怨不恨? 看到最後一身縞素的她,為著深愛她的男人的死而痛不欲生,又因此與她深愛的男人毅然決裂,雖然某方面可以說是她的個性釀成這個悲劇,但看她滿懷淒苦孑然一身,又怎能讓人不同情心疼?
楊瑤紅,好個精采讓人難忘的角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YouBCUZPvU
變死亡為生命 水深之處 在 華人民主書院 New School for Democracy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為歷史而活
——獨立中文筆會2014年自由寫作獎頒獎辭
廖亦武撰寫
2008年春夏之交,百萬字巨著《墓碑》在香港公開出版,旋即成為一個歷史事件,因為在此之前,三年大饑荒只存在於民間零散的講述,在獨裁政權教科書中,饑荒又變成“自然災害”,被一筆帶過。縱觀中共官方歷史,眾多血腥殺戮都被一筆帶過,比如土改、鎮反、新疆和西藏的屠殺、反右、四清、文化大革命,直至晚近的天安門大屠殺,死亡數字從來都是糊塗賬。草菅人命已經成為國家穩定的必要手段——不少體制內文人,過濾這種種腐屍堆積的“民間故事”,模仿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和西方意識流手法,調配出“超越人性、階級和國家”的“永恆文學”。這些高度技術化的、分寸拿捏恰到火候的文化產品,在國內能夠出版,在國際能夠得獎。而得獎指標又成為“大國崛起”的指標——讓最重要的國際獎項淪為十幾億人口的洗腦工具,是後極權中國的一大發明。
價值混淆的當口,楊繼繩的《墓碑》恰逢其時地出現。歷史記載反證了文學創作的蒼白。在新中國幾十年,滅絕人性的現實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諷文人們急功近利的提煉和構思。《墓碑》翔實記載了這場發生在“和平時期”的災難——據不完全統計,全中國餓死3600多萬人,人吃人的案件達1000餘起。在人類歷史上,毛澤東一手製造的這場死亡浩劫,領先於希特勒對猶太人的種族滅絕和斯大林的大清洗,成為天下第一。而餓死的過程漫長而殘酷,人在饑餓面前,為了苟延殘喘,道德人倫、理性尊嚴蕩然無存。好死不如賴活著,哪怕像畜生一樣活著,哪怕比其他人晚死一天兩天。在這一點上,希特勒的毒氣室和斯大林的秘密處決,也比毛澤東的餓斃來得快捷、仁慈許多。
楊繼繩最初的死亡記憶來源於父親,大饑荒肆虐不久的1959年春天。他說:我們家屋門口的榆樹已經只剩下剝掉了皮的樹幹,根都被挖了出來。進入屋內,看到父親半躺在床上,眼窩深陷,皮包骨頭。沒過三天,他就死了。成為3600多万餓殍中的一員——這一刻注定了楊繼繩一生的命運,他立志要成為新聞記者,但獨裁之下無新聞,因為“毛澤東的權力從人們的腦子延伸到他們的肚子。”楊繼繩在書中寫道,“不管中國人的腦子裡想什麼,肚子裡吃什麼,全都受到毛澤東的控制……他的權力延伸到中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工廠、每一個車間、每一戶家庭。”
在幾十年記者生涯中,楊繼繩跋涉千山萬水,深入了全國12個省的數百個縣,通過各種渠道,接觸了大量封閉的檔案資料,採訪了大量大饑荒的倖存者。再經過長時期的甄別和整理,直到進入暮年,才水到渠成。書中駭人聽聞的敘述比比皆是。如安徽全省餓死的人在五百萬到六百萬之間,超過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在安徽亳縣,由於吃人肉的情況不斷發生,出現了人肉交易市場,農民擺攤設點或流動串鄉買賣人肉。
楊繼繩説,《墓碑》在40年前出版我會被槍斃,30年前出版我會坐牢,現在毛澤東作古多年,陰魂不散,《墓碑》也只能是流入盜版市場的禁書。如今這禁書已經有了英文和德文版,并獲得以《通向奴役之路》作者命名的哈耶克奬。這樣漫長的地下寫作,令人想起漢代司馬遷,被獨裁暴君閹割之後,於奇恥大辱中撰寫《史記》。楊繼繩沒像他同時代的多數人,從精神上被閹割,也沒像他同時代的極少數先烈,如林昭等,從肉體上被虐殺,受益於父親之死賦予他的使命,罪惡一定要被記載,只有記載下來,將來的人們才會“以史為鑒”。他是為歷史而活,或者活在大饑荒的歷史中。正如索爾仁尼琴活在《古拉格群島》中,監獄成了他的信仰,他貫穿始終的人生動力。他說我是一頭小牛犢,我要朝一個方向,一直抵下去,直到抵斷這棵暴政的大橡樹。
我們明白,人類設立的獎項多如牛毛,因為生而為人,甚至生而為動物,都有對榮譽的本能渴求。我們明白,這個小小的自由寫作獎,對公眾的影響力,遠不如東西方的若幹大獎,甚至不如共產黨的孔子奬、矛盾奬。然而,這是被獨裁體製排擠和打壓的自由寫作群體,所設立的瀰足珍貴的奬,我們此前的十餘名獲獎者,既是異端中的佼佼者、歷史見證者,也是漢語文學不可或缺的閃亮環節。
即便如此,親愛的楊繼繩,你划時代的成就也超出我們賦予你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