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總召 柯建銘：我會從立法院退休】
2020-01-30 聯合報/記者陳熙文
「院長，院長要上台了！」記者席上擠滿攝影機，人人屏氣凝神，靜待王金平登台。唯獨這一次，備詢的閣揆不是焦點，目光往質詢台上湊。臨前，數頁的講稿已交至記者手中，翻閱的透亮響此起彼落；紅字計時器定格、預備倒數，44年的國會史隨之落幕。
2019年10月25日，前立法院長王金平告別立委生涯，最後一次站上議場質詢台－他的畢業典禮。倘若台下有一名最忠實的聽眾，非「老柯」莫屬。只見民進黨團總召柯建銘坐頭排，桌上擺一束花，眼神沒離開過王金平。
短短30分鐘，匆匆交代近半個世紀，裡頭也包含了老柯的28年。問他當下在想些什麼？柯建銘坦言，「當然有傷感。」他形容王，「我跟他是可以講真話的人。」
「曾經光一個法就協商20幾次，食安法、法官法也是，一直喬、一直談」柯建銘細數兩人交手。過去亦敵亦友，共同走過朝小野大、朝大野小，時代更迭，更一度在2013年「九月政爭」中淪作難兄難弟。
「什麼都走過啦！」倆交情縱不深切，免不了英雄惜英雄。「我常笑說，老王走了，我得代理他當『公道伯』。」柯建銘笑笑。不過，恐怕最寂寞的是，「從（國會）第二屆到現在，只剩我。」
乍然回首，他已是舊時代的最後一人。
忙如老柯，受訪時手還停不下來。黨團助理見縫插針，一有空隙便把公文送上來簽。「到立法院都是我的事情，」柯建銘說。
辦公室主任蔣念祖跟隨老柯多年，曾形容他「晚睡早起」，經常睡在立院辦公室。柯建銘也不自謙，稱至今仍每天工作16個小時。甚至08年民進黨大敗，傳說他臥薪嘗膽，睡了8年的沙發。到現在，柯住處就位在辦公室樓上，以立院為家，稀鬆平常。
沒有出眾的外型，年輕時據說似穿白褲子的史艷文，現頭頂上毛髮向兩邊退潮，獨派的東華大學教授施正鋒撰文，稱他像日本時代劇裡的大臣，柯建銘說自己招牌無它，唯有「專業認真」四字。
那是日也在國會，夜也在國會，辦公室書櫃上數來，最多的兩個字叫「彙編」，是不同法案的集冊。柯建銘自嘲當年初進立院是名「白痴」，什麼都不懂。國會專家是一個字一個字淬鍊而成，甚至讀法案讀到眼睛黃斑病變。
1992年當選新竹立委，從一名牙醫，走到黨團總召。曾一起並肩作戰的金管會主委顧立雄說，「與不同力量相互角力，乃至不斷纏鬥的，唯有柯。」恐怕人格裡最大的優點，也是他最大的缺陷，是固執－可以花一輩子纏一件事。但那也代表要放棄很多事、很多人。
「每天處理的事情，沒有一件事自己的，」柯說。大兒子柯韋任曾形容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家人，最尋常的化身是在議場外飄來飄去的禿頭背後靈。
「聚少離多，」柯建銘坦承。孩子得在電視新聞上遇見爸爸，他也沒機會看孩子們一點一點長大。「但是很親啦。作為政治人物的家後，都有一定的體會。」都不知是向人辯解，還是自我安慰，卻講不出後悔，「我個性不是做事情會後悔的人。」
舊式的大男人主義，於家庭是鴨霸，於事業則成氣魄，縱成箭靶亦不足惜。「台灣有一半以上的人討厭我，」他說。有藍的人厭惡他，也有綠的人不屑他，「（可是）政治人物不能憂讒畏譏、沽名釣譽，（總召）這個位置不是好人好事代表。」
從會計法修法爭議，到提議凍結台獨黨綱，柯建銘從不畏言，也從不乏被貼上惡意的標籤：政治分贓者、民進黨的打手、密室協商的共謀等。「你要很清楚，你在做什麼，」他說。「把敵人的攻擊當作自己的勳章。」但也不是沒有秘訣：「我從來不看（臉書）留言，不管是罵我，還是讚美我，我從來不看。」
住在國會孤島上的男人。對於新國會、小黨割據，柯建銘強調未來希望以對話代替抗爭，他一定會尊重小黨，但有弦外之音：萬萬別奢求他忘記「總召」的天職是捍衛執政黨的理念。
曾是在野抗爭者，如今築成國會裡的高牆，變作無論誰當院長，都必須倚靠、依賴的對象，談及是不是生涯最後一屆，柯建銘說，他一輩子只做一件事，若是哪天理想和使命感俱失，他才願急流勇退。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會從立法院退休。
「多少英雄豪傑都跟我共事過，」老柯感嘆。他提及呂秀蓮、陳水扁，點名王建煊、趙少康，以及民進黨裡的風雲人物，個個走入國會，又走出國會，有人更上一層樓，也有人跌落舞台、銷聲匿跡－政壇裡的群像。「我會是最專業，我會從這裡（國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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