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推薦《#人慈》部落格文末抽書兩本
想像一下，如果有兩個星球，你認為自己住在哪一個？星球A：飛機墜機後，生存者禮讓最需要救援的人。星球B：事故發生後，生存者爭先恐後地往出口擠，不惜將他人踩在腳下。這個問題被用來問過許多學生，幾乎所有人都選了星球B。但事實是，我們住在星球A。這個世界真正面臨的威脅在於我們對人性太過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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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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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慈》這本書的作者是歐洲最著名的年輕思想家之一羅格．布雷格曼（Rutger Bregman），他是同時也是一位歷史學家、作家、記者。有鑑於報章媒體、政治宣傳、普羅大眾對於「人性」的偏誤解讀，他想透過這本書傳達一個核心訊息：「大部分的人在內心深處，其實是相當正派的」。
作者在書中旁徵博引，以詳盡的事實和深入的查證，說明了人類無論是出於天性、身為孩童時、在無人島上、當戰爭爆發、當危機來襲，對於自己「好」的一面，有著強烈偏好。如果你至今仍然認為，人類就是天生自私、貪得無厭、陰險狡詐，那麼這本書絕對會讓你大為改觀。
這本書讓我感到大為驚喜的，是作者既大膽、又謹慎的考證態度，他勇於對歷史上知名的眾多案例（例如《蒼蠅王》、《史丹佛監獄實驗》、《米倫格爾電擊器實驗》）提出反面看法，而且其證據令人信服。在媒體慣用人性「惡」的一面吸引眼球的世界裡，這是一本思想激進的書，只不過是偏向人性「善」的那面光譜。這種書很罕見，卻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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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本惡？三個精彩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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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有考據的數萬年歷史以來，充滿了大大小小的衝突和鬥爭，我們也從故事裡看到領導人無論為了私利、國家的經濟、民族的情節而發動戰爭。難道，人類不就是天性好鬥嗎？只要有誘因存在，人們就會甘願殺得你死我活嗎？從歷史的考據裡面，我們會發現人性跟我們想得很不一樣：絕大部分的人不願意傷害另一個人。讓我們先從書中三個精彩的翻案來找到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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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蒼蠅王小說的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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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蠅王》是一本膾炙人口的小說，在我國中的時候，老師也放過翻拍的影片當作社會科學的教材。內容大意是在說，因為飛機墜機，六個英國男孩漂流到一座無人島上，在沒有大人的情況得自立求生。過程發生了許多權力爭執、失去理智、弱肉強食的情節，最後只剩下兩個孩童倖存的故事。這個虛構故事在感嘆「人心的黑暗」，也被列為標準的社會教材讀物。
作者把持著一個懷疑的態度，他深入瞭解了虛構的《蒼蠅王》小說作者威廉．高汀（William Golding）的生平。作者發現高汀是一名有憂鬱傾向的酗酒者，他還會打小孩，他也曾說過：「我瞭解納粹，因為本質上來說我也是那一類」，這才讓作者明白，原來寫出《蒼蠅王》的作家是一個多麼不快樂的人。
因此，作者根據事實為主，追尋了一條實際發生過的類似案例，六名少年在太平洋落難，漂流到阿塔島（`Ata）的真實故事。這則故事跟小說大相逕庭，六名少年在荒島上發揮團結的本領，協調出遇到衝突的處理方式，還彼此在受傷時互相照顧。受困15個月後，六人獲救時仍氣色飽滿，而且士氣高漲地不可置信。真實版的《蒼蠅王》，其實是一個友情和忠誠的故事。
發現阿塔島生存的船長彼得．華納（Peter Warner）：「人生教了我許多事，其中包括了一個經驗，就是你永遠要尋找人的善良光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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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史丹佛監獄實驗的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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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過許多談到心理學的書籍，都喜歡引用一個知名的案例，那就是《史丹佛監獄實驗》。實驗主持人飛利浦．金巴多（Philip Zimbardo）教授把24名參加的學生隨機分成兩組，12人當囚犯，12人當獄卒，觀察人類當囚犯的反應，以及擔任獄卒的人施加權力的表現。整個實驗因為囚犯精神狀態快速崩潰、獄卒施加的處罰越來越過火，結果實驗到第六天就被迫中止。
這個實驗的結論彷彿要告訴我們：「當你給予人們權力，他們就會開始為惡，發展出一些不人道的規則」。作者深入考察之後發現，這簡直是一場天大的騙局。實驗並不是任憑12名獄卒自己決定如何處以，而是金巴多本人直接給獄卒灌輸思想：「你們要創造一種挫折感，製造恐懼，要剝奪他們的個體性…」，最後獄卒定的17條規則裡，有11條根本是實驗團隊給予的意見。這簡直是引導式的邪惡。
你或許也會好奇，那如果是實驗團隊「完全不介入」的狀況會怎樣？兩個英國心理學家2002年在電視節目上複製了一次同樣的實驗，但這次沒有告訴獄卒該怎麼管理、該怎麼懲罰。結果呢？節目無聊到不行。第二天，獄卒把食物分給囚犯。第五天，一名囚犯提議設立民主制度。第六天，獄卒跟囚犯一起抽菸。最後一集，大部分人一起坐在沙發上消磨時間。這麼無聊的故事，難怪我們都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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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電擊器實驗的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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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更出名的《米倫格爾電擊器實驗》，目的是為了測試受測者，在面對權威者下達違背良心的命令時，人性所能發揮的拒絕力量到底有多少。受測者身為「老師」，當隔壁房間的「學生」答錯題目時，就要按下電擊器，懲罰坐在電椅上面的學生。「學生」是由實驗人員假冒的，受電擊所發出的哭喊也是演出來的，但受測的「老師」並不知道，他們會「以為」這些電擊都是真的。
每一次學生答錯，懲罰的電壓伏特數就要提高，實驗主持人史丹利．米倫格爾（Stanley Milgram）教授會要求老師繼續施罰。120伏特時學生會開始喊痛，150伏特時尖叫並喊著退出實驗，200伏特時大叫大叫血管裡的血都凍住了！超過320伏特時開始撞牆並失去聲音。結果，有65%的受測者一路聽從指揮，開到了450伏特，幾乎是把學生電死的程度。實驗的結論幾乎告訴我們，只要有權威要求，連普通人都願意電死一個路人甲？
作者考核過後的翻案顯示了另一種事實。幾乎所有受測者都曾抗命，想要停手，但實驗方會加強壓力逼迫就範，從錄音檔聽起來更像是霸凌和脅迫。事後調查，只有一半的受測者認為隔壁的學生是真的在受苦，其他人覺得只是實驗效果。許多受試者也表示，因為他們真心「信任」米倫格爾教授的實驗對人類一定有幫助，所以即使當下不忍心，也願意咬著牙繼續做下去。
綜合以上三個翻案結果，大部分的人在內心深處，其實是相當正派的，但引用作者所說的：「如果你催促地夠用力，給予足夠刺激、又拐又騙，許多人確實是有能力做惡。但是邪惡通常不是在表面之下，它是需要費盡功夫才能扯出來的。」邪惡得要披上善良的外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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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麼會互相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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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真的是天性好鬥、殺得你死我活的物種嗎？綜觀歷史大小戰爭，這個說法似乎成立，但是當我們把尺度放到人與人面對面的相處，就是另一種樣貌。舉戰爭為例，兩軍人馬大動干戈的時候，所有人一定都是拔刀互砍、舉槍互射吧？在那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了，不是嗎？
真實的戰爭傷亡統計很有意思，例如二戰英國陣亡的軍人死因中，10%是子彈和反坦克地雷；15%是詭雷、爆破和其他；75%是手榴彈、迫擊砲和空投炸彈。大部分的士兵都是隔個一定「距離」被殲滅的。真正喊著敵人是「害蟲」，一旦碰面就格殺毋論的，通常是離戰場最「遙遠」的政客和領導人。
根據研究，二戰的生存老兵超過一半從未殺過人，只有20%的軍人曾經擊發過武器。美國南北戰爭最激烈的蓋茨堡戰役中，回收的27,000把火槍，還裝有彈藥的比例達到90%。12,000把裝有兩顆彈藥，其中6000把超過三顆。但火槍設計成那樣，就是一次只能射出一顆子彈，那幹嘛裝那麼多顆子彈？因為大部分的士兵都『沒有』在試圖殺敵。人，打從心底不喜歡傷害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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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改善？三種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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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書的下半部，作者有一則引述徹底震撼了我的思想。這句引言來自英國哲學家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伯蘭特．羅素（Bertrand Russell），他給未來世代這個建議：「當你學習任何東西或者思考任何哲學問題時，只該問自己事實有哪些，那些事實證明什麼是真實。永遠別被自己希望相信的事、或者自以為如果別人信了就對社會有益的事所分心，只要專心一意去看事實是什麼。」
這個非常理性的觀念，一開始相當很吸引我，但作者及時把我拉了回來。他提到除了探究事實之外，你本身「相信」什麼，才是以改善世界的動力來源。
第一種相信的力量，叫做「畢馬龍效應」。科學家做過一種實驗，把兩群同樣普通的老鼠，分別標示聰明和愚笨。請不知情的學生照顧老鼠，然後進行迷宮遊戲，看哪一組比較快逃出迷宮。結果聰明的那組獲勝，事後發現學生「相信」這些老鼠比較聰明，給予比較好也溫柔的待遇。同樣的實驗在一群小學生上進行，不知情的老師對聰明組的學生更關注、更鼓勵，事後結算成績，聰明組的孩子其智力表現提高了最多。
第二種相信的力量，叫做「魔像效應」。曾經有科學家在美國做過一個不道德的實驗，他把二十個孤兒分成兩組，跟其中一組說他們是善於表達的人，跟另外一組說他們注定要變成口吃者。這個實驗結果害得許多口吃組的受測孩童，一輩子患有語言障礙。這種效應常導致貧窮學生更加落後、無家可歸者失去希望、已經被孤立的青年人更加極端。
一如正面的期待能夠引發好的結果，負面的期待也能夠讓惡夢成真。接下來介紹書中三個真實世界的例子，來看看如何運用「相信」的力量，來改善我們的工作、教育和民主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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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論工作的內在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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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發現，外在誘因例如紅利會減低員工的內在動機和道德標準。給予外在誘因會獲得相等的回報：按照工時給付，就會增加更多的工時（無論是否裝忙）。按照發表數目給予稿費，就會得到更多的發表文章（無論品質優劣）。按照手術量來給付，手術就會更多（無論是否必要）。
荷蘭的最大的鄰里照護平台「博祖克」（Buurtzorg）採取逆向而行的策略，這個組織沒有業績目標或分紅，沒有管理階層，沒有客服中心。運作的自主權下放給每一個十二人的團隊，團隊自己定行程表，自行雇用同事。省去的營運費用和會議時間都回歸到團隊本身。
執行長喬斯．德．柏洛克（Jos de Blok）是從最基層出身的人，他相信員工內心會選擇做「正確」的事。他說傳統的管理階層「喜歡憑空想像一些計畫給那群工蜂做」，還說「拿掉管理階層，工作還是照常進行」，他認為讓團隊自我導向、動手執行腦中想法，是最實際的做法。博祖克沒有人資部，被評為最佳雇主；沒有行銷部，卻獲得最佳行銷獎。
（延伸資源：在台灣有「台灣居護」引進了這套照護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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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論教育的玩耍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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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愈是聰明的動物愈會玩耍，玩耍更深植於人類天性當中。創造力和學習力來自於自由地玩耍，孩子會自然地渴望探索這個世界。當社會工業化之後，學校的體制越來越制式化，學生的課表被排滿，家長連下課的時間也不放過。最近針對十個國家的民調顯示，監獄囚犯待在戶外的時間比孩子還要多。研究也發現一個趨勢，孩子愈來愈覺得「自己的生命被他人所決定」。這是一個快要忘記怎麼「玩耍」的世代。
荷蘭的「阿哥拉」（Agora，希臘語「市集」的意思）是一個沒有年級、班級、教室的學校，也沒有功課和成績，一組學生團隊就只有配一位「輔導員」，但自主權在學生身上，他們自己決定要學什麼。整個學校就像一個主題樂園，學生透過玩耍和探索，找到自己當下有興趣的題目攻讀，學校提供對應的資源給他們學習。相較於傳統教育把孩童當植物灌溉，這所學校將孩童當「人」看待。
在這裡，與眾不同是常態，一千個學生就有一千種學習路徑。這裡幾乎找不到霸凌的蹤影，因為不以年齡和能力區隔孩童，沒有誰的進度會落後，沒有誰的表現太過突出，每個人都在綻放當下最好的自己。作者引述道：「玩耍的相反不是工作，玩耍的相反是抑鬱。」問題不是孩子能不能掌控自由，而是大人有沒有勇氣給他們自由？我們是否問過自己，教育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延伸閱讀：Agora: Meet the school with no classes, no classrooms and no curriculum，英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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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論民主政體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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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到，世界上愈來愈多的民主政體正遭受七種瘟疫侵襲：政黨持續腐化、公民不再信任彼此、少數人遭排除、選民失去興趣、貪贓枉法的政客、有錢人逃稅、人們發現當代民主充滿貧富不均（怎麼跟我住的地方這麼像！？）。但世界上有地方嘗試了解法，簡單到令人難以置信，卻很少上新聞（你應該猜得到為什麼）。
委內瑞拉的托雷斯市（Torres）的民選首長胡立歐．查維茲（Julio Chávez）選擇一種嶄新的信念，他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位積極認真的公民」。他的競選政見只有一個，下放權力給所有托雷斯市民，而且他遵守了承諾。所有的政府集會邀請全體居民參加，不只是討論，還要決議城市所有預算的使用。
結果人們空前踴躍參與政治，在最需要的地方蓋起了住宅和學校，有效地鋪整馬路清掃街區。因為預算透明，大幅削減了貪污和權威的弊病。市民們還一起要求提高稅收，並且說道：「過去我們不瞭解市政稅要用來支付那麼多東西。」這個被稱為「參與式民主」的方式，深受民眾喜愛，卻鮮少在新聞上被提及。
（在台灣我還沒聽過類似的試營運模式，有人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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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相信善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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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慈》是我今年讀過最意猶未盡的一本書，作者的大膽思想，配上嚴謹的查證，讓人讀來格外痛快。從這本書中，我也慢慢體認到，問題不是二元化的「人性本惡或本善」選擇題。反而，透過這些精采的正反論述，猶如偵探小說抽絲剝繭般的分析，我理解到的是人性真正的「複雜」。
如同現在人工智慧和大數據這麼發達，如果只讓電腦演算法來判決，那麼歷久不衰的《蒼蠅王》人心黑暗論肯定佔據上風；《史丹佛監獄實驗》和《米倫格爾電擊器實驗》無以計數的論文和書籍引用，肯定讓演算法覺得這才是人性的真理。無數對人性帶有扭曲和偏誤的描寫佔據了媒體的版面。然而，事實呢？
這本書中段的畢馬龍和魔像效應教我們的就是，人們「相信」的事情往往會發展成「事實」，更是一個令人驚醒的提點。無論是書中獄卒和囚犯的故事、老師和學生的故事、老闆和員工的故事、父母和子女的故事，一再說明了：「當你把一個人當人看，他就會表現得像一個人。」反之。讀完這本書後，你可以踏實地選擇自己相信的那一面。
瞭解事實，讓我們得以明辨是非。擁有信念，才能以行動改變世界。原來，關於人性，我讀過的許多論點幾乎都是錯的。永遠別被自己希望相信的事所分心。只管去看，事實是什麼。然後在事實背後，找出值得相信的事情，讓它成為新的事實。這絕對是一本必讀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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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維希二世死因 在 [好雷] 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 - 看板movie - 批踢踢實業坊 的推薦與評價
遙遠的東亞外國人想到德國時，第一個想到的是什麼？也許最強烈的景觀風情就是巴伐利亞山巔兒女、慕尼黑十月啤酒節、BMW 與西門子、德甲拜仁慕尼黑與安聯球場？我個人最快想到的是華格納德式樂劇、以及巴伐利亞邦數不盡的城堡... 相形之下東西北中德雖然也都各有深厚傳統的文化風情，但相較之下總不是那麼鮮明強烈有活力（遑論民族活力充沛到可以躍躍欲試搞獨立）。
談到巴伐利亞，最著名的歷史故事恐怕就是奧地利皇后「西西公主」了，緊追在後的則是她的表姪與摯友：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 Ludwig II。這位國王也是歷史宮廷劇好題材，德國電影都拍過好幾部了 (1920, 1930, 1972, 1986) ，義大利名導維斯康提也拍過 (1972) ... 直到本世紀 2012 年又新拍了一部，當然要有 21 世紀甚至千禧世代的特色了。
此片由法國女導演兼編劇 Marie Noelle 執導，她目前導演的劇情長片（也都兼任編劇）只有三部，其中兩部是歷史名人。我先看過她的《居禮夫人》(2016)，對她有種寫實風的印象，不過看來那只存在於一片當中，是面對居禮夫人冷靜自持科學家身段的切題手法；但回頭看她的前作《路德維希二世》(2012)，竟然以戲劇化的瘋狂搞一場浪漫大悲劇，這恐怕也是面對這位浪漫國王的切題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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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有更早的一片《無政府主義者的妻子》，不知有沒有人看過？）
悲劇王子路德維希
談到 Ludwig II，歷史對他的評價至少有兩大宗，一宗是政治上批評他不事富國強兵、反而舉債興建浪漫城堡，敗光家產也敗掉了巴伐利亞王國給普魯士併吞，是個不成材的李後主形象。另一宗，則是在文藝上感念他大力贊助華格納，才讓一路叛逆潦倒被通緝的華格納無後顧之憂、創作了黃金時期一齣又一齣新歌劇、為古典樂界的浪漫主義與樂劇形式奠定完整基礎；此外德國觀光也大力推銷他的城堡建設，為巴伐利亞今日的旅遊與文化增添更多浪漫色彩，想想在歐洲旅遊一大堆古堡當中，到 19 世紀末工業時代還能蓋中世紀與古典城堡的絕無僅有呀！
不論是政治上的貶，還是文化上的褒，兩邊的歷史評價應該都能承認他是個悲劇心靈，政治上留下許多毫無政治敏感的率性決策，到晚年令屬下政客不得不以妄想症軟禁他（是真診斷結果還是陰謀造假？很有爭議），甚至他死也是離奇地死在湖中像是失心瘋地自殺（自殺或他殺？也很有爭議）。而文化上，藝術史家從不諱言他對華格納的迷戀，絕不忽略他在各大城堡中的凡爾賽宮與華格納樂劇主題，更不忘記他對「天鵝」與「騎士」這些浪漫主義想像的執戀，也不諱言蓋這些浪漫城堡與王國末日是一體兩面...
回到此片，此片談 Ludwig II就把政治與文化都簡要地談了，更可貴的是完全照編年史順序發展下來，每個重大事件發生的時間點都精準切合史實，只是在編導的巧手串接之下，這一切史實事件全都成了 Ludwig II一生追尋的夢想、試煉、挑戰與屈服，從一個文藝少年不情願地接下王位、到滿懷希望把握機會打造另類理想國、到歐洲強權競逐年代令他一步步黯然退守、到最後把理想國越縮越小直到單一小島甚至單一心靈... 此片縱向極嚴謹地考究並選用史實事件，橫向則極忠實地請歷史人物一一登場互動從旁建構 Ludwig II的人格，是一等歷史片也是一等浪漫片！
以下先縱向摘要此片編年史實之選取，再橫向回顧 Ludwig 與眾家歷史角色之關係：
1850 華格納樂劇《羅恩格林》首演，然後開始華格納十五年的流亡期。
1861 童年 Ludwig 第一次看《羅恩格林》，深受啟發影響一生，喜好文藝不尚武。
1864 Ludwig 繼任國王，立志文化治國，找來流亡的華格納，給他庇護當他金主。
1865 樂劇《崔斯坦與伊索德》首演，與華格納賓主盡歡，展開拜魯特節慶劇院案。
1866 普奧戰爭，普魯士小德意志聯合日耳曼諸邦趕走奧地利，生靈塗炭國王悲傷。
1866 不想打仗的國王還在與華格納瑞士登山，下山才痛定思痛巡遊全國撫慰民眾。
1867 國王終於打起精神準備大婚以利內政外交，與親密玩伴表姑蘇菲夏綠蒂訂婚。
1867 初次與法國結盟，在這德意志統一的強國風潮下，獨排眾義親法走文化立國。
1867 鞭策自己內政外交履行大婚義務的國王崩潰了，滿懷歉意與蘇菲夏綠蒂悔婚。
1870 普法戰爭，巴伐利亞被迫加入普魯士德軍，要攻打國王真正認同的文化法國。
1871 繼普法戰爭後就是德國統一，巴伐利亞喪失主權獨立政體，僅留下王國國體。
1885 國王黯然隱居14年，新天鵝堡林德霍夫海倫基姆宮，巴伐利亞古堡舉債建設。
1886 國王的理想國退守巴伐利亞、到單點古堡、到私人小島、終退守到個人心靈。
羅恩格林 Lohengrin
巴伐利亞國王 Ludwig II，宛若《羅恩格林》的騎士化身。如劇中青年騎士為神聖羅馬帝國邊陲的布拉邦公國掃除好戰挑釁帶來愛與和平，本片中的 Ludwig II也期許自己在這普魯士虎視眈眈的德意志邦聯中為南疆的巴伐利亞驅除戰爭帶來愛與和平，更要帶來藝術與美。
但，劇中這位帶來愛與美的青年騎士，是嚴守秘密不見容於世的秘密教團「聖杯騎士」，騎士可以掏心掏肺赤誠奉獻，只求我所奉獻的美人與大地別把我挖到最底赤裸攤開。願意容納我靜謐內心角落者，可與我共結連理共創盛世；但執迷堅持要把我心底幽微挖出驗證者，只好與我分離等待毀滅。
在這 1860s德意志邦聯中，挑撥人心掀起戰禍的，是遠方的普魯士鐵血宰相俾斯麥，既像是《羅恩格林》劇中的背景國王亨利一世集結日耳曼諸邦軍隊捲入戰禍，又像是《羅》劇中在地方見縫插針挑撥離間的好戰份子 Friedrich von Telramund，看來歐洲中部日耳曼諸邦從中世紀到工業時代縱貫千年都一樣。
而《羅恩格林》劇中的天降騎士，在電影描繪的這 1860s現世中就是 Ludwig 的自我投射了，在這戰亂歐洲人人窮兵黷武的年代，他自命巴伐利亞的解放者，要以文化藝術音樂解放國民子弟不用上戰場送命，只要以愛與文明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放在民族主義肆虐的 1860s真是天方夜譚，但拿到 2010s欣欣向榮的巴伐利亞科技與文化之邦來看，誰知不是 Ludwig 領先一個半世紀的遠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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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格納 Richard Wagner
自戀地堅持音樂理想國的華格納，和自戀地堅持文化與愛理想國的 Ludwig II，本是同路人，難怪神交多年後一見如故，不只 Ludwig 圓滿了華格納充滿顛頗的創作歷程，華格納樂劇更具體勾勒了 Ludwig 眼中那朦朧的理想國圖像。兩人之間的神交，從《羅恩格林》開始，此片也真讓《羅恩格林》的天鵝騎士形象貫串 Ludwig 這儘管悲劇但不失超越的一生。
只是華格納與 Ludwig 這一老一少忘年之交，其中的「父子情結」也很明顯難以忽視，本片真正用各種旁敲側擊把這父子情結講白了。Ludwig兒時聽華格納啟蒙已是戀父，少年繼位後大方迎接華格納當文化國師更是戀父。然而華格納老實不客氣進來創作歌劇之餘還對巴伐利亞文化立國處處指點，則像是擺起了父親權威；而 Ludwig 終於忍痛送走華格納甚至大膽對他的藝術視野做出自主解讀與更動，則像是兒子的弒父了。
此片以《羅恩格林》為核心，如父的華格納念茲在茲的是「羅恩格林是我的孩子」，如子的 Ludwig 他的回應竟是「你的孩子不能像我嗎？」此片這場 1867 年為跳票大婚而籌辦的《羅恩格林》演出，讓 Ludwig 拔掉了中年胖大叔男高音而拔擢了與自己一般年輕纖弱又俊美的 Heinrich Vogl，儼然是一場要父親看見我擁抱我並認可我另類認同的叛逆表態！日後這位 Heinrich Vogl還真成為華格納一齣接一齣新樂劇的首演王子，也許史實中的華格納也真正痛定思痛聽到兒子聲音了？
蘇菲夏綠蒂女公爵 Herzogin Sophie Charlotte
這是今日以《雙面法蘭茲》在電影獎季中展露頭角的青年演員 Paula Beer 第二次擔綱的電影角色，這位 Sophie Charlotte 女公爵角色在此片雖如同其他歷史人物一樣戲份不多而片段，但在那片段中都是戲份精巧演技強烈深深影響國王男主角。這位 Sophie Charlotte 我們知道是國王的童年玩伴，電影中拍她與國王和姊姊西西公主的三小無猜，真正是屬於巴伐利亞山光水色的田園少年少女之浪漫。只可惜，國王 Ludwig 其實只是她的好姐妹，卻不是她的終身伴侶，只要一吻就見真章。
在此片援引的《羅恩格林》敘事中，這位苦命女公爵應該就是劇中女主角 Elsa von Brabant 的現世化身：她與年齡相仿的表姪 Ludwig 都愛華格納音樂，彼此甚至以《羅恩格林》男女主角那「我的Elsa」與「我的聖杯騎士」之歌劇梗浪漫互稱。只是很可惜，當女公爵成了劇中 Elsa 的化身，就如命運般地繼承了 Elsa 的禁忌試探與黯然毀滅：Elsa若能與騎士結婚相惜，不用多說多問自能走完美滿一生共同打造理想王國；但若像 Elsa 一般追問到底把騎士的心都挖出來，只會換來分離與毀滅。
史實 Ludwig 在 1866/1 滿心熱切與 Sophie Charlotte 訂了婚，甚至還安排了盛大的《羅恩格林》 1867 版演出作為兩人婚禮盛宴，但很遺憾地婚期一延再延終於在 1867/10正式取消。女孩公爵天真挖掘渴望掀開的不可說秘密，就是男孩國王 Ludwig 那為後人津津樂道但在當下痛苦壓抑的王室八卦：根據史實側面紀錄， Ludwig 從來不喜歡女人，反而與幾位男士包括最親近的侍從官過從甚密，雖無鐵證如山的踰矩性愛，但那遠超女性的男性情誼引起了後世諸多「同性戀」推測，電影都大膽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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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官戀人 Richard Hornig
名字唸起來頗有德文 Honig「蜜糖」的味道 XD 這倒是本片幾乎全忠於史實之餘，在史實之外唯一由編導自行腦補填滿的角色了。這位侍從官由比國王男主角還要俊美可口的帥氣強壯德國天菜演出，具體地把所有後世史家捕風捉影的「Ludwig國王是同性戀」之遠距八卦，給落實為紮紮實實揮灑烈愛的同志戀情了！很可惜，如同史實，Ludwig就算處處顯露出同性戀的蛛絲馬跡，他還是矜持自守從沒越雷池一步，當然就註定本片這兩隻愛情小鳥只能抱撼終生了。
此片 Ludwig 每當受到外面內政外交緊迫盯人、人人趕鴨子上架要他做決定甚至叫他違反自己意志乖乖簽字時，他能躲避的靜謐角落就是未來那命運終結的湖心玫瑰小島 Roseninsel ，而且史實的 Ludwig 超會游泳可以沒有隨扈自己一人游到島上去，怎麼說他「溺斃身亡」都令人難以置信呀！但自覺夾擠於天地之間茫茫不知所措的 Ludwig ，儘管泳技過人仍是有一種逃避甚至自殺傾向的。
電影如同編導後作《居禮夫人》一般都善用了「水」的意象，讓迷惘的 Ludwig 想要靈台清明又想要憤世逃避，往往就讓自己一人置身湖心讓湖水席捲，如有人撈起是萬幸希望如沒人撈起則是浪漫悲劇。此片 Ludwig 自命受到時代社會擠壓下的療癒夢境，就是夢見自己身為羅恩格林般的天鵝騎士，外表強壯其實脆弱一往無前墜入湖心時，竟有另一個真正超凡的天鵝騎士勇敢撈起他重見天日！這個騎士，就是這位虛構的 Richard Honig，身為照顧國王一切的侍從官，國王崇仰他愛戀他無庸置疑，可惜仍無法走出善果。
今日的史實詮釋中，史家咸認 Ludwig II國王是個纖細脆弱而衝突扭曲的心靈，總是自己心懷美善理想，但又勉強鞭策自己執行他雅不願的腹黑內政外交與血腥戰事。這個心懷理想又壓抑屈從的身段，本片精美地用同志戀情來以小見大表達了，想愛這位 Hornig 就如同想以愛治國，壓抑自己不准愛 Hornig 也如同壓抑自己要當個人人期待的強國國王不惜犧牲人民生命與道德價值硬起來。結果 Ludwig 也沒能當個理想國的仁慈國王、也沒能當個富國強兵的強勢國王，而是夾在兩者之間不上不下，其初衷美善的赤誠人格也落得裡外不是人。
拿破崙三世 Napoleon III
我們知道 Ludwig 是個歐洲末代的建設國王，其時代錯置的古堡宮殿莊園等建案除了取材華格納樂劇浪漫題材外，同樣傾慕的是法國尤其是路易十四盛世與歐洲首屈一指的凡爾賽宮。事實上說崇仰法國崇仰凡爾賽宮，在日耳曼諸邦的史實裡也遠遠不止巴伐利亞國王 Ludwig 一人，其他不論是普魯士黑森薩克森巴登符騰堡漢諾瓦西法倫萊茵蘭普法茲，每個王公貴族領地宮殿都以凡爾賽宮為標竿呀！但只有 Ludwig 帶著巴伐利亞竟然傻傻堅持到了 19 世紀後半這最後一刻，其他親王則早已撐不住在普魯士帝國主義前屈膝撤守，其各自的傳統領地傳統文化也都煙消雲散了。
倒是只有獨排眾議的 Ludwig 甘冒普魯士威權下的大不韙，自己努力以愛與和平的價值孤身一人結盟法國，不但訴求兩國之間的文化交好，更訴求德語法語以及日耳曼文化和法蘭西文化間的互敬互愛。拿破崙三世儘管史實上也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恐怕也有好戰傾向，但此片中在 Ludwig 這赤誠男孩面前也不禁折服了，無法高傲嘲笑他的天真，只能嘆口氣拍拍肩膀「國王小弟您的和平與愛理想國真的很棒，但我們塵俗墮落歐洲並沒準備好」。離開電影看看今日，在今日德國 16 邦當中仍留存有毫不妥協容光煥發的當地文化者，不也只剩下這經濟文化一支獨秀的巴伐利亞？
此片中 1870 的巴伐利亞雖熱愛法國，但法國身在國際政治中只有無奈對德也對巴伐利亞宣戰。跟著普魯士無奈擊敗了和平文藝的法國，巴伐利亞人竟激情歡呼，德意志諸邦的受迫小國小民竟越來越像好戰的壓迫者普魯士？搞不好未來納粹以巴伐利亞為溫床也在此時早已打下極端主義的基礎？政客與人民也許覺得是沒半點政治頭腦的國王瘋了，但我們在今日和平的 21 世紀回頭看來，何嘗不是這些 19 世紀後半葉處處伸張民族權力訴求民族衝突甚至窮兵黷武死平民死不完的好戰政客與激情人民，才是真正集體地陷入瘋狂？
俾斯麥 Otto von Bismarck 與魯茲 Johann von Lutz
此片的國王大敵，在明的是領導普魯士一意併吞擴張掀起歐洲戰火的狼子野心俾斯麥，在暗的卻是國王自己身邊的內閣首席 Johann von Lutz。這位 Lutz 先生在此片以愛好文藝的法律人登場，與國王的初相識是兩人都極熱愛華格納音樂，但同一個華格納可以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詮釋（後世希特勒的詮釋則又是另一種極端），同一個巴伐利亞理想國也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路線。國王 Ludwig 身為心懷理想的國家元首，與 Lutz 這每天在國際政治前線打滾的妥協政客，當然就要走上不同的道路了。
回想此片援引的華格納樂劇《羅恩格林》之敘事，劇中兩大反派一個是帝國中心號召戰爭的亨利一世、一個是在地方挑撥離間不惜破壞和平也要靠攏帝國的布拉邦政客 Friedrich von Telramund，此片儼然就以帝國中央的鐵血宰相 Bismarck 與邊緣小國的政客 Lutz 分別代言了，都是 Ludwig 國王自命聖杯騎士羅恩格林所要抵抗的，只是抵抗畢竟不是浪漫劇作終告失敗了。在險惡歐洲政局中，失敗的苦果當然要反噬 Ludwig 這純真男孩，只是電影更虐心地找了另一個純真男孩先來虐到發瘋。
繼任國王 Otto, König von Bayern
此片一眾德國本土一線演員中，倒是只有《英雄教育》《噢！柏林男孩》《我們的父輩》與《同一片天空》的德國男孩 Tom Schilling能吸引國際觀眾目光！矮小的他飾演高大國王男主角身邊的王儲小弟 Otto ，那一張十餘年如一日的 Schilling專屬憂鬱叛逆男孩面孔更預言了這位王弟 Otto 的悲劇性格。年少時，他是對比於哥哥這文化王儲的尚武王儲，哥哥埋首在華格納音樂時他都埋首先進軍武如後膛槍開發，滿心覺得哥哥的文化立國不足以自行，我的武力立國才真能保衛巴伐利亞一片淨土。
電影開頭是有這兄弟之間「尚文 vs 尚武」的意識形態衝突，但電影進展到後段我們知道這都是假議題，真正衝突的反而發生在不分文武真正為國家人民長遠發展、與隨波逐流為人作嫁拋棄自我價值這兩者之間。兩個赤誠男孩的國家，就這樣被搓湯圓的老政客整碗賣掉了，一點都不關於王位而關於國家主權與人民自由。在這無情 19 世紀「帝國的年代」（以霍布斯邦的分法應該還在「資本的年代」末期，但其實帝國幽靈已經沒在躲躲藏藏了）下，率先犧牲的悲劇王子還是這位王弟 Otto ，史實中的他將在王兄死去後接任國王二十餘年，但一直被診斷為瘋癲也被強勢攝政。
此片劍走戲劇化打造浪漫悲劇，一場場讓國王不食人間煙火之餘，這些日常離經叛道的瘋癲竟慢慢累積出瘋狂高潮由王弟擔綱。被政客趕鴨子上架簽字賣國的王弟 Otto ，彷彿一個痛恨傲慢國家與無良企業的 21 世紀憤怒青年，被逼到底只知對政客大聲嗆聲卻無能為力，只能騎馬入宮唱起普魯士國歌"Heil dir im Siegerkranz"，以預言般的 "Vive le roi Othon I" 入魔，然後給時代尖端的傲慢心理學家 Bernhard von Gudden無情打入精神病院天牢中。這不但預視了史實中 Otto 當個魁儡國王二十多年的命運，也預示了片中 Ludwig 赤誠心靈即將被陰謀剝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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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地利皇后伊莉莎白 Elisabeth von Österreich, aka Sissi
巴伐利亞貴族在影界最有名的「西西公主」，在此片由德國青年演員 Hannah Herzsprung演出，她縱貫全片開頭的理想年代到片末的失落年代，雖然早就嫁到奧地利 Franz-Josef II 也如我們觀眾所知嫁得並不幸福，但總是三不五時從奧地利車馬回鄉力挺她的國王老友。 Ludwig & Sissi 這年齡相仿的表姑姪兩人，歷史上從無情慾曖昧只有心心相印，恐怕除了青梅竹馬友誼外更要拜兩人的共同命運之賜：兩人都是赤誠心靈仁民愛物，卻為了國際政治壓抑情感政治聯姻，只是 Sissi接受了命運好好當皇后為人民做點努力，Ludwig卻陷在委屈接受 vs 叛逆出格的分裂人格中。
電影從 Ludwig, Sissi & Sophie Charlotte 這「三小無猜」的少年開始，即便在 Ludwig 剛接王位立志文化治國受到政客普遍質疑的初期，兩姐妹都從來沒對這青梅竹馬的國王表姪失去信心，都知道儘管世界險惡 Ludwig 仍努力獎勵科技發展文化訴求愛與和平，也都認同這種取向就算無法當個強國抵禦外侮仍是最長遠的立國基底（在 21 世紀的今天也許才印證了 Ludwig 文化治國有其長久貢獻）。然而，當電影後段 Ludwig 陷入人格分裂、左無法當個高效能政客國王右無法守護自己的文化立國時，Sissi 才要以過來人身份給予警世提點了，我們觀眾都值得謹記在心：
「自我逃避的孤獨島嶼，終究是一具棺材」，這正是 Ludwig & Sissi 兩位赤誠少年受世界禁錮的逃避情結，史實 Sissi也真有個希臘的 Corfu小島，本片也快速提點到了，這小島每每幫她靜養療癒再出發，但勇敢面對世俗政治的她仍一次次回到自己並不愛的皇帝老公身邊迎接挑戰。那 Ludwig 呢？他也有個自己游泳退守不容外人打擾的個人小島天堂 Roseninsel ，片中多次讓他面臨挫折時跑去自我療癒，史實中我們也知道這就是他未來的葬身之地... 是否 Ludwig 在闢一隅小島天堂之餘，也正在面臨現世挫折時自我退縮、把入世心靈禁錮到了一個出世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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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伐利亞歷史城堡 Bayerische Schlösserver
很可惜，片中的 Ludwig 在 Sissi表姑最後一次造訪後，還是走上了退守自我的島嶼之路，真正進入了政治史家冷眼批判而藝術史家同情珍惜的「城堡年代」，這部巴伐利亞山水風光電影也才真正開始走訪一間間湖心與山巔浪漫古堡美不勝收！電影中的 Ludwig 講得很白：既然無法在這醜惡歐洲打造理想國，那就在我們這巴伐利亞小角落打造個小型的理想國吧！
當然，他的理想國初衷「青年孩子再也不用上戰場送命，人人改學音樂藝術感動人間」是無法達成了，只有一次次退守越來越小的心靈理想國。先從歐洲退守到巴伐利亞、再從具體福利政策退守到蓋漂亮古堡、再從蓋古堡退守自己小島 Roseninsel 、最後再從小島退守到什麼都沒有的孑然一心。這裡的 Ludwig 真正走向了不問世事不計後果的瘋狂浪漫，但面對外界政治陰謀與政客算計他眼睛仍然雪亮言詞仍然犀利，在電影的詮釋下這瘋狂道路只是他的選擇而非失心。
隨著電影空拍與地面實景、配點減法特效搭點復古鷹架，我們一個個造訪了噴泉向天的小凡爾賽 Schloss Linderhof (1874-1878)、湖心秘境的中凡爾賽 Schloss Herrenchiemsee (1878-1885) 、最終來到家鄉舊天鵝堡旁雄踞山巔集大成的新天鵝堡 Schloss Neuschwanstein (1869-1892) ，電影甚至還蒐集了他的眾多未完成工程圖打造了一個浪漫古堡建築工作室（還有辮子中國人京片子「我們這古堡是中國風格」 XD ）... 這片末古堡戲拍得越多越長，Ludwig年長色衰後那退守自我不願示人的神秘面紗越是令人怵目驚心！
這裏的 Ludwig 之理想已經成為不存在於現世的幻想，電影取景眾家古堡最深入私密也最金碧輝煌的國王大廳，大廳中國王的酒菜盛宴卻只是孤身一人，座上唯二的嘉賓竟是逝世 170年的路易十四與逝世 2年的老友華格納 XD 哎，老國王既然在心靈世界能穿越時空，與其往前 170年崇拜路易十四、何不往後 150年看看今日巴伐利亞青年？你的文化建設科技投資包括華格納、啤酒節、巴伐利亞古堡遺產乃至巴伐利亞民族風景，竟在多年後都成了德國最欣欣向榮的地方文化，多少 1870 日耳曼諸邦親王把國家徹底輸給軍國普魯士時，竟只有巴伐利亞一國卓然留下文化火種！
最後的天鵝騎士 Ludwig II, König von Bayern
影史上 Ludwig II題材的電影，此片應該已經算是第六片了，尤其前有維斯康提大師鉅作，小小的第二片女導演 Marie Noelle 膽敢挑戰想都別想。不過此片之可貴，並不在於與前作競爭拍出經典，而只要立足 2010s的當代關注重新閱讀歷史，以電影的獨特視角反映時代精神並回視時代現狀，那就是老題材新拍的重要價值。
電影在編導劍走戲劇化拍浪漫悲劇的定位下，任用的羅馬尼亞男主角 Sabin Tambrea面容與身型姿態竟與史實 Ludwig 大相徑庭，他身材纖瘦地像條竹竿、焦慮肢體像個 21 世紀高中被霸凌的怪咖男孩、憂鬱面容代言 21 世紀文化資本極高但經濟資本極低的失落青年、纖細時是 21 世紀勇敢做自己的女孩們的閨中密友、瘋狂時是所有 21 世紀傲慢父權也要悚然一驚的叛逆少年。
電影以華格納樂劇《羅恩格林》破題、以《羅恩格林》的隱喻貫串這男孩國王的一生經歷、復以《羅恩格林》的命運為男孩劃下句點。男孩國王 40 歲英年早逝，自殺他殺史實還有好多爭論，但電影給了他一個最圓滿的心靈處理：即使這醜惡世界步步進逼壓垮你，你步步退守到只剩下孑然一心，仍能堅持理想得到自由，這「天鵝騎士」的使命無須成就在一時，且等待身後開花結果吧。
此片作為歷史題材電影，我推薦所有愛德國、愛巴伐利亞、愛浪漫古堡、愛華格納樂劇、以及愛各種悲劇王子故事的影迷欣賞。電影不但是悲劇王子的浪漫電影，更是考據極嚴謹之下假設又極大膽的尖銳作品，雖說概念尖銳其實形式上還是處處美好精緻，華格納音樂 19 世紀宮廷與巴伐利亞田園古堡超美不用說，憂鬱青年主角們個個是演技出眾的俊男美女 (Hannah Herzsprung, Tom Schilling & Paula Beer)，而或善或惡的父權長輩政客們也都是德國資深演員一時之選（看個《惡棍特工》或《行動代號：華爾奇麗亞》大概都能抓到）。
不過也當然，這種歷史事件與角色典故眾多考據極嚴的電影，如對相關歷史沒有一點知識甚至沒一點興趣的話，把自己當一張白紙來看恐怕會處處不知所云，搞不懂怎麼連人物傳記片導演都像 Zack Snyder那樣處處故弄玄虛玩隱喻藏彩蛋。不過反過來說，只要對相關的歷史或藝術或人物有興趣，能夠抱著開放心胸來欣賞，自能靈感滿滿甚至打開一扇門閱讀更多有趣故事。此片在 iTunes 已可線上觀看，雖無中文字幕，有興趣的就來看英文字幕練練英文與德文吧。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yPYYqID8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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