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完了這本書
而我,也是一個有亞斯特質的人
這樣的特質,也影響我的人生甚鉅
亞斯特質在人際關係上總是費力的
要刻意去學習各種一般人與生俱來的人際技巧
即使學得起來,
使用的時候又比一般人更耗費能量
這就是我們這群人說不出的苦衷
也長期不被大眾察覺與理解,
常被冠上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標籤
這本書就是讓大家方便認識亞斯特質的敲門磚
鄭重推薦給每一個人
認識身邊的人,甚至是自己身上擁有的亞斯特質
您的發現與理解,就是最重要的第一步
《裝上亞斯雷達,你可以改變許多人的人生》
這是一本還沒出版,就開始帶來改變的書。事先看過書稿的人們,發現自己的前女友、先生、小孩、同事有強烈的亞斯特質,還有人因此想找心理師。出版後,有人原本只是想要從書中了解柯文哲,結果發現自己的亞斯特質似乎更強烈。有位亞斯特質明顯的醫師看完感嘆說,我真是對不起我太太。幾位亞斯特質強烈的女性讀者,又哭又笑地看完這本書。
這本書的讀者反應熱烈,因為可能有2.5%的人符合自閉症、亞斯伯格症診斷,有10%的人有「值得注意的亞斯特質」但沒有自覺。讀完這本書後,人們發現身邊許多親戚朋友有明顯的亞斯特質,而且對工作、婚姻、社交帶來影響。如果能協助他們自我覺察,將能帶來許多改變的機會。
當我開始鑽研「成人亞斯特質」,發現台灣與歐美國家的鉅大差距。他們有強大的亞斯社群,有能力出版精美刊物,網路論壇上有豐富的討論,亞斯作家寫自身經歷可以成為暢銷書。符合「亞斯伯格症」診斷的青少年、成人,可得到來自政府與教育體系的資源,大企業會安排「心靈導師」協助亞斯員工進入狀況。沒有正式診斷,但有強烈亞斯特質的人----好比說像台北市長柯文哲----也可以從看不完的網路資訊瞭解自己的腦神經特質。
我搜集了二、三十篇自我揭露亞斯伯格症診斷的英文報導,每一篇都訴說著:「三、四十歲診斷亞斯伯格,我這一生終於說得通了。」察覺自己的腦神經特質,讓這些成年人鬆了一口氣。研究顯示,偵測到自己的亞斯特質,對多數人會帶來正面影響。
所以,當我搜集到足夠的資訊,就趕快找出版社出了這本《我與世界格格不入----成人的亞斯覺醒》。
我希望台灣媒體、政府、意見領袖能了解成人亞斯議題,快速追上跟歐美國家。我想讓讀者能彷彿裝上「亞斯雷達」,偵測出有強烈亞斯特質的伴侶、親友、同事、同學。
大量閱讀成人亞斯相關書籍,是帶來改變的第一步。
《亞斯基因孕育天才,但也常伴隨悲情的命運》
學者專家推測,有許多基因決定著亞斯特質。高濃度的亞斯基因,常伴隨特殊能力,產生天才、學霸、與許多勤奮的專業人員。亞斯特質強烈的人,比起相同IQ的同學,常會有更優秀的學業成績。
但,亞斯基因也常帶來孤獨、寂寞、缺乏長期好友,嚴重時變得憂鬱、焦慮、甚至自殺。個人條件、家庭背景普通的亞斯人,常無法適應學校、職場,被排擠、霸凌、當作邊緣人。
為什麼我要強調「可能有10%的人有『值得注意』的亞斯特質」?多基因遺傳,讓許多人都帶有一點亞斯基因。許多研究數據讓我們推測,濃度最濃的10%,較容易因為社會適應不良,導致原本的才能無法發揮,落寞一生。
美國科技業聚集來自全世界的亞斯天才,打造堅強的科技基礎。美國富豪家庭帶有亞斯特質的比例緩緩上升。大企業擬定方案,特意引進有強烈亞斯特質的員工,高階的人力顧問公司協助尋覓亞斯人才。歐美國家意識到我們必須在家庭、學校、職場提供協助,減少因為無法適應社會而殞落的亞斯人。
為了台灣的未來,你能做什麼?你可以協助將這則訊息分享出去,讓更多人能意識到「亞斯特質」的重要性,讓更多資源投入協助亞斯人適應社會、發揮長才。亞斯人的創造力、持續力、分析力,是台灣的重要資產,別讓亞斯人因為較笨拙的社交能力而被埋沒、或因此陷入憂鬱、得不到發展空間。
《社交會累的亞斯人,模擬器跑雙作業系統的大腦》
人類大腦有很大一片區域負責社交(與社會互動),通常當我們暫時沒什麼任務要做時,社交大腦就會立馬活躍起來(詳見《社交天性》)。「社交」默默地吃掉大腦許多熱能,我們時時刻刻都在觀察別人的表情、動作、聲調、姿態、遣詞用字,思考別人沒說出的想法是什麼,回想在「人際政治」上還能做些什麼。
亞斯人的核心特質,是不太靈光的社交大腦。從小對朋友、同學的話語,太過於字面上的理解,不知道別人心裡真正的意思,導致接話、插話、開啟新話題有困難。不是受歡迎的聊天對象,就容易被排擠、當空氣、好像局外人,甚至被霸凌。因為猜不出別人內心,有時講話白目,有時會在受到挫折後變得退縮寡言。
亞斯人為了適應社會,會試著調整自己,學習、模仿別人的社交模式,或先在自己腦海裡排演,準備許多套劇本、範本,以便隨時拿出來套用。有許多亞斯人適應得很好,讓外人完全看不出來有亞斯特質,但代價是「大腦很累」。
我們可以想像,亞斯人的大腦作業系統,就像是嚴謹、一絲不苟、追求秩序與邏輯的Mac OS系統,為了跑微軟Windows作業系統程式,要安裝「模擬器」,在模擬器裡執行Windows程式。這一定會消耗更多CPU能量,而且某些功能無法100%執行。
有些亞斯人在需要社交的活動後,回到家就覺得很累。有些亞斯人只能撐一場社交活動,到第二場就開始覺得大腦打結。國外有本亞斯人名作叫做「假裝很正常」:努力地適應「正常人類」世界不合邏輯、很沒道理的社交生活,消耗掉自己的大腦能量與發展潛能,這就是許多亞斯人的寫照。
《卡珊德拉症候群,好男人背後辛苦的女人》
卡珊德拉是希臘神話裡的的女祭司,被太陽神阿波羅詛咒她的預言都不會有人相信。許多亞斯先生在外形象很好,勤奮工作、顧家、待人和善老實,他們的太太如果對外訴說自己的委屈,往往無人相信,這叫做「卡珊德拉症候群」。
這些太太有什麼委屈呢?固執、堅持、淡漠、缺乏情趣、白目、除了工作不知道談什麼,還有偶發的暴怒••••••許多亞斯先生在外適應良好,但回到家裡,一些亞斯特質難免表現出來。畢竟,一直偽裝是很累的。
卡珊德拉症候群造成許多外表幸福的家庭裡不快樂的太太。先生通常還是外人眼中的好先生、好爸爸,但有許多點會讓太太很受不了。如果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成人亞斯特質,這些問題就不容易釐清,太太也常因此成為莫名被責怪的對象。
《被忽視的性別議題,雷達下低空飛過的女孩們》
近年來歐美國家的熱門話題是:過去亞斯伯格症的診斷準則,是從男童發展出來,忽略了女童的症狀表現很可能並不一樣。於是有許多亞斯特質強烈的女童並沒有被注意到。
這些女童長大後,有些會無法適應辦公室文化而被排擠、工作不順利;有些會因為要求完美、規則與秩序的個性得到主管賞識,等到四五十歲卻發現自己缺乏長期好友、長時間孤單寂寞;有些則缺乏跟異性交往的能力,就算認識也難以維持。
這些亞斯特質強烈的女孩,學生時代就常覺得自己好像局外人,打不進班上女生的小圈圈。學業成績差一點的容易被霸凌,好一點的還是容易覺得自己是異類。有時過於天真的個性,會讓自己愛上不該愛的男人。
如果你分享這篇文章,讓更多人知道成人亞斯的資訊,得到最多助益的,將會是這些亞斯女孩。因為,同樣有亞斯特質,女性的自我覺察能力、追求改變的動機,遠遠大於男性。這些女性,需要從學生時代就得到來自父母、學校與朋友的支持。如果得到支持,她們將擁有最大的潛能來改變。
《發揮亞斯力、或被社會排除?我們每個人都能做的事情》
許多亞斯人都有適合他發揮的事情,科學園區裡有許多亞斯特質強烈的工程師,醫師、藥師、會計師、網頁設計師、翻譯等,也都是適合亞斯人從事的行業。有些亞斯特質強烈但從未察覺的女性,在企業界、社運團體、公益團體擔任主管。
亞斯特質常帶來兩極化的發展。亞斯基因常伴隨系統化、邏輯化的大腦,工作專注,有條有理,擅長研擬與遵守SOP。但亞斯人也常因為社交技巧笨拙、不太會察言觀色,不被職場前輩、主管喜歡。我在診間常見到四十歲左右的病人,學歷、工作能力不差,但一直換工作、直到中年就業困難,最後變成憂鬱症。會談幾次後漸漸察覺,強烈的亞斯特質,可能才是他人生不順的主要原因。
父母與教育體系如果能及早察覺青少年的亞斯特質,可以協助他針對自己的特質與興趣,接受未來適合、想做的工作必須的專業訓練,取得必要的學歷與證照。職場裡的主管如果知道什麼是亞斯特質,也較能協助員工適應新環境,避免因為人際問題影響公司的生產力與競爭力。
我們必須讓「什麼是亞斯特質」漸漸成為多數人的常識,從腦科學的角度來理解每個人的差異,才能讓亞斯人的才能都能好好發揮。
《如果早知道,我的人生會不一樣嗎?》
有些讀者看完書後,驚訝地發現亞斯特質似乎驗證、預言了他的一生,原來每個人的腦神經特質,對自己會帶來這麼大的影響。然後不禁感嘆,如果早知道,我的人生會不一樣嗎?
人生充滿機運,也沒有什麼必勝的法則。但,「如果早知道」,至少我們可以納入決策考量,要不要改變、調整自己適應這世界?值不值得?會不會有反效果?我們需要豐富的知識,才能作為判斷的依據。
「亞斯特質」的論述,來自於人類累積七十幾年的大量研究,成千上萬篇學術論文,現在每年還有許多一流大學的研究生以這主題撰寫博士論文。雖然人類對自己大腦的理解還是相當有限,但我們依稀知道,每個人的大腦特質,可能都會有一部分跟「多數人」不太一樣。
理解自己的「不一樣」、理解其他人的「不一樣」,從閱讀《我與世界格格不入》開始。也期待未來有越來越多人,從自己的大腦特質出發,撰寫適合大眾閱讀的心普、科普書。
廣泛閱讀,是理解自己、帶來改變的第一步。這是一本好讀易讀、看完適合多買幾本送人的書。理解、覺察,將會是改變的開始。
各大連鎖書店均已到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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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一、這篇文章裡的「亞斯人」,指的不是「符合亞斯伯格症診斷的人」,而是「有值得注意的亞斯特質的人」。
二、書寫跟「亞斯」有關的文章時,還是得提醒讀者,每一位亞斯都不一樣,不要因為任何文章的敘述就對亞斯人有刻版印象。亞斯人有學習能力,有少數亞斯人是社交高手,甚至能管理行銷或公關部門。有些亞斯人的社會適應能力很好,只有在伴侶前會露出本性。一般來說,亞斯人的「社交性驅力」(sociosexuality)較低,但也有亞斯人成為調情高手、或沉迷追求一夜情。在講台上或面對直播侃侃而談的網紅、企業創辦人、政治人物,也都有可能帶著強烈的亞斯特質。
三、「亞斯特質」的研究,是從七十幾年前的自閉症研究開始。腦科學家漸漸發現,有一種人類腦神經特質可稱作「自閉症光譜」,可在許多人身上發現,「濃度」強的,被稱為自閉症、亞斯伯格症。比亞斯伯格症濃度再輕一點的,英語稱為autistic-like traits (自閉症特質),或broad autism phenotype (廣域自閉表現型,BAP)。台灣自閉症家長曾群起反對「自閉」的中文翻譯,台灣的成人亞斯社群很明顯也比較喜歡「亞斯」這名詞,所以我在書裡統一使用「亞斯特質」。
四、「亞斯特質」不等同於疾病,沒有精確的「診斷準則」,所以我們無法明確統計出「值得注意的亞斯特質」的「盛行率」是多少,10%是個概括的數字。10%的來源是:(1)符合「自閉症光譜疾患(含以往的自閉症、亞斯伯格症)」精神醫學診斷準則的人數有多少?目前美國的統計,在小學生已經來到1.7%且節節上升。學者推測,這類普查,至少會漏掉15%沒計算到。再加上被忽略的女性亞斯特質,符合診斷準則的人應該有2~2.5%。(2)第一類符合診斷的人的近親,父母兄弟姊妹子女,在各項研究裡約有20~30%是「未達診斷準則、但有較高的BAP分數」。(3)在完全沒有人「符合診斷」的家族裡,也還是會出現BAP分數高的人。這些亞斯基因有可能來自婚配,也可能來自基因突變。(1)+(2)+(3),10%是合理估計。
五、二〇一一年有一份刊登在國際期刊的研究,針對五萬位韓國小學生進行詳盡的調查,發現有2.64%符合自閉症診斷,且三分之二並沒有被察覺。這統計數字,還不包括那些因為「診斷準則偏向男性特徵」而沒被計算進來的女性。這說明帶有強烈亞斯特質的人數,恐怕遠超過多數人想像。
六、國外研究篩出的「BAP分數高的人」,通常在15%左右,而這些人在統計上會有明顯較高的焦慮、憂鬱、孤獨、寂寞、缺乏長期好友、以及自殺傾向。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注意、關懷、支持這一群人的主要原因。雖然亞斯特質明顯的人,有許多成功的專業人士與創業家。但,格格不入、不被理解也無法理解自己、長期抑鬱無法發揮長才的人,人數恐怕會比「成功人士」多很多倍。
七、「亞斯特質」只是人類常見腦神經特質的其中一種,當你覺得誰可能有亞斯特質時,還是得記得,「亞斯」只是他大腦特質的一部分。我們可透過閱讀亞斯特質來瞭解人類行為與人類大腦,但也要切記,不要用「亞斯」來定型化一個人。
好啦,如果你已經辛苦地看到這裡,我再附上一些連結:
1014、1021、1027的三場演講、對談
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181599302735141/
我在Readmoo電子書已經開放預購的《亞斯四書》
https://readmoo.com/campaign/2018/10/asperger/index
大人的亞斯學—成人亞斯知識分享
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aspie.tw/
看完這五千字,請你記得按讚、分享。雖然我是精神科醫師,不過我沒在「兒童與青少年心智科」受訓過,我不懂得如何診斷與治療亞斯伯格症。我的強項是資料整理與書寫。我在寫推理小說《恢復記憶就得死》的過程中察覺自己的亞斯特質,之後投入時間找出800個網頁、30本Amazon Kindle電子書、150個PDF檔案文獻,寫出《我與世界格格不入》。明年我還是會轉回繼續寫小說的狀態。我希望藉由銷售數字,讓台灣出版社看到這類書籍的市場,讓出版界願意投資在其他亞斯作家,或翻譯更多國外的亞斯名作家作品。我的努力,必須加上你的購買與分享才能完成第一步。接下來,就要交棒給其他出版社與亞斯作家了。
路飛覺醒太陽神 在 阿翔 Linus Cheng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最後的日出]
坦桑尼亞之旅最後一天,終於成功起床看日出。
古埃及人認為,日出一刻是魔法最強的時候,太陽神「拉」經過一夜杜埃(陰間)之旅回歸大地,令萬物甦醒。
Zanzibar海灘上,日出一刻耀眼金光灑遍大海,白色沙粒閃爍著銀光,海鳥鳴叫、蜻蜓飛舞、小蟹從沙堆探出頭來⋯⋯這就是魔法。
太陽從雲洞中閃耀光芒,像一隻天空的眼睛,彷彿此刻不是我在看,而是宇宙在看世界,看看大海有沒有按規律漲退、看看鳥兒有沒有早起吃蟲、看看Serengiti的獅子有沒有獵食、看看我有沒有好好去走那天命的路。
由第一次獨自出走,至今剛好十年。十年來,除了多了歲月的痕跡和滿身的傷痕,還得到了甚麼?不穩定的工作、悲哀的存款。還有,越來越清晰的,我選擇的那條路。
明天,這裡依舊會有一樣的日出,但看過這日出的我,卻在天命的路途上再往前走了一小步。
總有一天,我要用世界地圖去計劃下一個旅程。
《明日旅途》by IMPACT
曲:阿翔
詞:牛牛
「鞋底跑過 各地羊腸冒險小徑
頭頂擦破 拒絕喪失純真本性
如智慧是 只論前程 原諒我永未覺醒
願我這熱血 總不會售罄
重新走過 腳踏泥濘或攀險嶺
旁邊有你 繼續發揮傻子天性
陪我共鳴 燃亮晚星
尋回率真這本領
和夕照輝映 存留青春的雋永
年月裡呼聲 成就對青春的致敬」
{阿翔坦桑尼亞之旅~完}
詳盡遊記稍後陸續補上
路飛覺醒太陽神 在 陳彥博 Tommy Chen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對於面對生死並沒有那麼重要。只要你有機會陪伴臨終者,
互動中所發生的事,自然會教導你生死的學問
《存在─非存在:用全部的生命去體驗風、體驗雲、體驗無常;包容偶然、有恆、幸福、不幸福等狀態,讓有常和無常來來去去而置身其中,並不只是站在某一邊而已。》
集中意識去抓取任何意念;而不抓不取、讓意識行雲流水,
讓身心得以自在,這就是好事。
師友們!請掌聲歡迎余德慧教授的演講。
今天的講題是:「面對生死的姿態」。
你抬頭一望,只見滿園的櫻花盛開,
好美啊!(你假裝自己說了這句日文。)
園內坐滿了聽演講的人。
你決定靜靜入座,不急著跟老師打招呼。
你要好好領受這場美麗相逢。
「面對生死的姿態」
面對生死的最佳狀態,就是讓現實和非現實都能並存並且感受之,能自由出入其間;進入現實,你當然在乎自己;進入非現實,你就不在乎了。事實上,我們一直在現實與非現實的轉圜之間;活著,就是在這兩邊轉動;亦即,生和死早就和我們發生關係了。
演講者:余德慧(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教授)
每每談及生死,長輩們總要怨我「哪壺不開提哪壺」,顯見大家都不太願意去談論生死;這是可以理解的。死亡這件事落到言談上,總是怪異;誰也不願見到一天到晚把死亡掛在嘴邊的人,多不健康啊!但在這裡,我們還是要問:為何禪師在修行時要參破生死?參破生死又是何意呢?
《貪生─怕死:臨終者往生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憂懼,他們不是被死亡嚇死的;真正被嚇到的反而是周遭的活人。》
長年在安寧病房工作,只消一閉上雙眼,我腦中就會浮現許多陪伴多時的亡者身影。由於工作環境使然,我常覺得不舒服,若是病了,便有醫師和練氣功的朋友極力勸我不要再進出安寧病房,就怕我的氣被吸光。這當然是朋友關心我的好意,但我本身倒不太在意;反正去或不去,最終都是死路一條,有何差別?所以我還是繼續在安寧病房服務。
因生病而觸及生死大事,我意識到:該是面對問題的時候了。坊間有很多書籍告訴我們,要勇敢地面對生死;但是,「面對」本身就是一個問題,而「勇敢」又是什麼意思呢?
無庸置疑,絕大多數人一想到行將就死,都會害怕不已。美國生死學專家,同時也是知名的精神科醫師庫柏勒‧羅斯(Elisabeth Kubler-Ross),年輕時就研究發現,每個人都會貪生怕死,但後來也都會接受死亡。接受本身並不困難,問題在於:接受是怎麼發生的?真有「接受」這件事嗎?
正因為死亡令人害怕,所以人們致力於尋求不害怕死亡的方法。然而,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說,我們若不害怕死亡,根本就過不了死亡這一關;換言之,要經過死亡這道關卡,就一定會害怕。海德格認為,死亡是一個巨大的空洞,所以一定會引起人們的憂懼害怕。其實,害怕是好現象;若是不害怕,就不會轉動;只有害怕才能促進轉動。
住進安寧病房的人,大致心裡已有數,餘生將在病房中度過;有些家屬會在一旁竊竊私語:「現在直直地進來,一定會滿面愁容地橫著出去。」但依我們在醫院長期陪伴所見,橫著出去的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憂懼,他們不是被死亡嚇死的;真正被嚇到的反而是周遭的活人。這之中的奧妙在於,臨終者走上臨終之路時,已經在轉了;還沒走上臨終之路的人,則還沒有轉。臨終的人轉了,就很自然地過去了,不會有擔憂;周遭的活人因為還沒有轉,所以擔憂不已。
活人和臨終者最大的不同是:活人還想繼續活下去,而臨終者已經走在臨終的路上,是親自以行動在轉。因此,若是活著的人對臨終者說,你的時候快到了,你就要走了,臨終者會憤怒;若是勸告臨終者「你要放下」,臨終者會感到被汙辱。因為,臨終者是以實際行動,用全副生命在轉動,而活著的人只是嘴巴上說說罷了,臨終者當然無法接受。
《轉動─空無:臨終者的腦細胞已經少到無法理解「我」的過程,這就意味著他們不害怕死亡。死亡的空無感是人類的想像,它從未真實存在過。》
那麼,什麼是「轉動」?臨終者為何會轉動?
根據我們的研究發現,每位臨終者最後都有一個機會背對社會、不理會社會,彷彿轉著轉著,就背對了社會。這種現象,我們名之為「背立轉向」。每一個人病沉到某種程度,便會自然地放棄社會性勾連,也會開始不在乎世間的聲名、地位與角色。經常看到一些知交滿天下的病人,在進入病沉之後,就會在病房門口掛起「拒絕訪客」的牌子,一堆訪客的花籃與卡片凌亂地擺在門外;它們的主人早已進入內在轉動的境界,真正陪伴他的只有夢幻與破碎的回憶而已。
這種轉動,他人無從察覺,是疾病讓臨終者自然地去接受;也許臨終者只是昏睡或是虛弱地躺在床上呻吟,但是轉動的旅程已經開始。只要細心地陪伴,便能發覺臨終者的心思轉動得很快;今天才說:「我要堅持下去,奮鬥下去!」明天可能就說:「都到這個地步了,要放下走了。」他們的情緒轉變就在瞬間。
這主要是兩個機制使然。首先,是腦細胞的大量死亡,才講過的話可能沒多久就忘了;其次,在腦細胞死亡的過程中,患者已不太能理解社會意義,他自己也被掏空了。因此,其實不必太掛念臨終者生前念念不忘的心願,一切都是此一時、彼一時也,沒有一句話是長時間有效的。他們可能上一刻感到痛苦,下一刻又覺得舒服多了;這種轉動一直持續進行著,難以預料,也無法預料。
明白臨終者會有這種轉動,對周遭的活人而言,不啻是個福音;既然會忘,就會忘記生死,因為腦細胞已經少到不知生死為何物了。就像動物瀕臨死亡,也不太容易反省自身即將面臨死亡。人類在大腦最健全的時刻會考慮生死,但在進入死亡的過程時,就進入了無法理解「我」的過程;既不知我的存在,就意味著不害怕死亡。這也許是老天所設計的自動的熄燈號。有了這項安全機制,對死亡何懼之有?
然而,對活著的人而言,這個熄燈號畢竟是可怕的。重點是,我們並不瞭解臨終者的意識狀態,沒有必要假裝自己很懂,而要去教導臨終者如何面對生死。相反地,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該如何面對生死?既然我們沒有這個轉動過程,並且要繼續活在「我」的世界中,就必須知道這個核心問題:我們面對生死的姿態是什麼?
海德格說,死亡是一種巨大的失去、巨大的空無,大到我們的心智無法面對;因此,想到死亡便會不由自主地害怕。我要反駁這項說法。事實上,只有僅少數的人是如此,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把死亡當成空無。因為,尚未經歷死亡,就無法體會何為空無;而當死神降臨,你已無法感覺,何知空無?
換言之,死亡的空無,根本是人類的想像;當你看到別人垂死,便設身處地想像自己也可能不再存在、不能再這樣和那樣。但是,畢竟一切都是想像;即使真的發生了,你也了無知覺,這種害怕的感覺自然無從發生,那個想像中的空無根本不會來到。更確切地說,那種空無根本不會被你感受到;你現在所感受到的,是想像中用來恐嚇自己的空無,它從未真實存在過,你根本從未有如此經驗。
只要確定面對死亡的憂懼是自己想像出來的;那麼,轉個身,聽首快樂的歌、讀點宗教的勵志文章,可能就快活起來了。想想天國之美、想想極樂世界,甚至是乘願再來,可能就不怕死了;就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從憂懼中恢復過來。
既然這個空無不存在,海德格的理論自然要被推翻。他說,因為死亡的空無巨大得可怕,所以讓人願意轉變,變成為一個真摯、願意聽從良心召喚的人,不再過著欺騙的生活。根據這個論點,人們寫出了許多文章。《讀者文摘》就曾刊載一篇,內容描述:美國一名牙醫被醫生判定只剩十年可活;於是,牙醫立即把診所關了,去實現多年的願望──當一名木匠。這類文章透過網路傳播出去,啟發了很多人;於是,有老師辭掉工作去環島旅行,汲汲營生的人不再為生活打拼而去實現夢想等等。當然,這類文章勉勵人要自我實現、忠於自己,也彷彿像童話般有著美好的結局。
但是,海德格這個理論在近年來的各種研究討論上,都不斷被挑戰和懷疑。結果是,上述這些因為害怕死期將近而變得真摯過活的人,其實並沒有處理掉他們對死亡的問題,死亡不會因為真摯生活而改變或停止。也許有人會說,心願已成,死而無憾;但是,問題其實並非這麼簡單。
牙醫改行去當木匠,即使這是他最喜歡的工作和身分,過不了幾年,仍有厭倦的時候;接著,「我要做什麼?」的困惑便會襲捲而來。顯然地,這只是童話式的結局,不能再有續集;否則,王子和公主可能走上離婚一途。換言之,以這種「遮蔽法」要簡單地蓋過死亡這個複雜的問題,並不恰當。
《錯認─失算:我們不斷地「錯認」而做了錯誤的行為,這些行為讓我們往相反的路上走,然後因失算而痛苦;卻也因此,讓我們從沉迷中醒悟,瞭解到真正的事實。》
那麼,有其他解決死亡疑慮的方法嗎?
我們都還活著,就表示我們還擁有自我意識。雖然許多宗教譴責「我」的意識阻擋人生的解脫之道;但不可否認地,這個「我」的確存在。
人有可能縮小自我、或者消解自我,然後瀟灑地走嗎?這個嘗試是失敗的;因為,絕大多數人只縮小了一段時間後,沒幾天自我又恢復了。就像每天揹著二十斤米到山上送給窮困的居民,每回都感動地落下淚來;但連續幾次過後,就不會再流淚了。
我們總是企圖尋找一個解決死亡疑慮的根本辦法,但這個辦法始終不存在;當我們企圖處理它,就會造成荒謬的結果。換言之,解決疾病和死亡的這個「針對性」一旦發生,結果一定是荒謬的。這是很重大的轉折。
舉例而言,有人虔信某種解脫生死的宗教,每天虔誠地讀經、聽開示,反省教義並不斷修為,一心一意企圖解脫生死。這樣求道心切的努力是很了不起;只可惜,把努力正好放到錯誤的位置上了。這就好比一隻被放進透明乾淨玻璃瓶裡的蒼蠅,牠望見瓶外的極樂世界或天國近在眼前,便一心飛往目的地;卻不斷撞壁,怎麼也到不了。
在安寧病房,我們最害怕看到極聰明的人;聰明的人知道自己生命將盡,會不斷追問如何才能解脫生死,獲得身心大安樂。一般沒讀什麼書的阿公、阿嬤並不會問這個問題,他們糊里糊塗地就走了;但聰明的病人會保持著高度精明的意識,他們自我要求不昏不昧,希望能達到一念往生的境界。但是,這樣的信念在安寧病房就顯得難以理解和諷刺;原因在於,他們愈是集中心念想往生所欲之處,便會感到距離愈遠、愈無法到達,與經書所說的「含笑九泉」差別愈大。
這是因為,他們用全副意識僅僅抓取一種名為「修行」的東西,是「抓」來的;但是,真正的死亡過程是「放」。愈是集中強烈意識面對死亡,就愈是無法到達目標境界,完全適得其反;這種行為叫做「錯認」。
我們對我們的人生,不斷地進行「錯認」而做了錯誤的行為;這些行為造成了虛假的想像,讓我們誤以為得以解脫或朝解脫之路邁進;事實上,是剛好往相反的道路上走。
明白被錯認所誤之後,我們就真能及時採煞車、懸崖勒馬嗎?還是做不到啊!如何能不錯認呢?當一塊石頭還未進行雕琢之前,誰都說它是一塊石頭;但當它被雕成藝術品或某人的石像後,你會說這是什麼作品或直接說出人像的名字,雖然本質上它還是塊石頭。
直接說出作品名稱或石像所代表的人名,這個行為就是錯認,我們要回頭認識它的本質。然而,這也只是理論上的說法,事實上本質是無法認識的。所謂本質,就是隱藏看不見的;從未有任何物質是以本質面貌為人所見。石頭不過是簡單的物質例子,尚有更為抽象的精神層次,如何捕捉本質呢?這是不可能的。
因此,不要被我們的錯認所誤導。曾有一篇刊在《中國時報》的讀者投書,作者提到她公公生病了,緊急送醫後,公公就此病逝在醫院。作者不解地問:「現在的醫學不是很發達嗎?」她理所當然地認為生病要就醫,但壓根兒沒想到人會這麼死去。這就是被錯認所誤導的真實案例。作者失算了,但這個失算具有重大的意義;因為,失算讓我們痛苦,痛苦才讓我們從沉迷中醒悟,才可能瞭解真正的事實。
換言之,錯誤本身也是一個墊腳石,人就是靠錯誤這塊墊腳石轉身。失婚的女性一定很能理解:當初滿心歡喜地嫁給對方,全心全意甚至不顧一切地付出所有;等到婚姻失敗、結束一切後自己變得一無所有時,才醒悟到女人也應保有財產和獨立的能力,才能站穩雙腳。這個慘痛的經驗,未必讓女人害怕婚姻,但她不會再重蹈覆轍,會保有自己的獨立能力;若有第二次婚姻,通常會更健康而真實。
這就是真真實實的學習,不是口頭上的理論,也不是價值、主義這些高渺的目標,一切按步就班。面對死亡,我們可以按步就班、務實地一步一步來,不必再談超生了死的闊論。
《反社會─修行:修行,就根本而言,其實是反社會,對社會普遍價值觀如名利權勢、聰明才智等進行抵抗。順應社會容易,抵抗社會艱難;修行的著力點就在抵抗社會。》
依上所述,很顯然地,刻意的修行因為針對性太高會犯下錯誤;一個人練氣功,就算練得再勤、再好,同樣都得面對死亡,只是遲早罷了。這樣的用功,與其說是修行,無寧稱之為運動。什麼才是真正的修行呢?找到一位上師、在一個靜僻之處修習大圓滿法呢?或者在日常生活中就得以修行?
一般傳統中的修行,已有刻板的意識形態,即建立在既有的宗教價值觀上。如台灣的佛教徒,每日念佛、誦經,早晚課,行禮如儀;南傳佛教看到台灣這種修行現象都不覺莞爾;「佛經是用來念的嗎?」他們感到疑惑,不能理解為何要誦經拜懺、還要固定念多少遍等等。
南傳佛教徒把自己的身體當道場,用乞食托缽的方式來對治世間財富的貪執,並觀察身體脈輪的運行來修行;他們笑我們的道場是,哪家素菜有名就哪家香火鼎盛。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我寧願不去批評各種所謂的「修行」方式;因為,錯誤有錯誤的好處,正確有正確的壞處。
為何要念誦《阿彌陀經》?《阿彌陀經》的內容是釋迦牟尼佛介紹阿彌陀佛之西方極樂世界的種種殊勝,以及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條件等。不就是佛教的文獻報導嗎?每天念誦它,與念新聞稿何異?但錯有錯的對處。念誦佛經,就完成了念誦這件事。就只是念,與理解其中深義無關;正因為念誦本身不具意義,所以我們能不思考;大腦不運動,就不會起心動念,集中意識去抓取任何意念;而不抓不取、讓意識行雲流水,讓身心得以自在,這就是好事。
西藏白教祖師、家喻戶曉的大成就者密勒日巴尊者,他在人跡罕至的大雪山獨自苦修成道。一日,他的妹妹到山上探望哥哥,見哥哥全身衣衫襤褸,就做了一個套子,想讓哥哥至少將下半身的私處覆蓋住;哥哥對妹妹說,依這個道理,那應該再做十個套子,將十根手指也套住才對。這段對話所揭示的意義是,修行的最大敵人其實是社會觀感。
修行,就根本而言,其實是反社會,對社會普遍價值觀如名利權勢、聰明才智等進行抵抗。如唐朝天台山高僧寒山和拾得,他們起初在寺院裡從事低下的伙夫工作;直到有人發現他們深藏不露時,他們立刻離開寺院遠去,就是不願沾染社會的價值觀。這不是矯情,而是修行。順應社會容易,抵抗社會難;修行的著力點就在抵抗社會。我們的生活中,有些部分是順應社會、有些部分是抵抗社會;依此判斷,就能明白日常生活中的哪些部份是在修行。
《無常─有常:有常一旦被建立,其建立當下便開始銷毀,即磨滅有常而呈現無常;人生,就在有常和無常間來來去去。兩邊始終在往來變動。》
後來,海德格重新反省問題時也提到,人要真正地不在家,才能獲得治療的機會。中國人向來主張安身立命,讓一切在規律中、掌握中進行,即生活在「有常」之中,最後的目標是歸屬於社會圓滿;然而,「有常」的最後,仍要面對死亡這個「無常」。若是不在家,便會隨時在動盪不安的「無常」挑戰中受苦,受苦才能保持不斷的覺醒,才有治療的機會,才是修行。因此,修行就是面對無常,跟是否誦經或觀察脈輪、能量的運行毫無干係。
真正的修行,就是透過不安、偶然、痛苦、不能肯定和預料的事情來打擊和警惕自己;但這是一般社會價值觀所力求避免的。沒人願意如此,卻不是我們所能控制和決定;這才是人生的實相。有些天災人禍就是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不發生只能說是僥倖、是幸運;但幸運與否,其實並無界限。古人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福禍相倚,才是事實。
十多年前台北市的一場火災,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有對夫妻開車行經新生南路,他們拉下車窗,愉快地吹著風、聊著天;不料,路旁的麵包店突然爆炸,一片烤麵包用的大鐵盤就這麼天外飛來,大小竟剛好通過車窗飛進車內,咻地橫切過先生的脖子!你可以說這類意外太罕見了;沒錯,發生機率確實微乎其微,但它就是發生了,這確是人間實相。換言之,「偶然」在人生中佔著重要的地位。
為何我們希望有常?厭惡無常?是誰使生命變得有常且快樂?其實就是人類這個腦袋。從這個觀點看來,人類還真不愧是萬物之靈;因為,我們的智力讓我們能夠凝聚許多事物,並使它顯得可長久永續、顯得有常。例如:感情和婚姻關係容易生變,於是人們用財產、子女、倫理道德、婚姻規則等,把夫妻兩人緊緊綁在一起,以穩定婚姻關係。又如一個組織或國家,會建立各項制度使其永續經營。很可惜地,我們並不能找到任何國家或企業能夠永續千秋萬世;即便中國有五千年悠久歷史,其間仍經歷多少改朝換代、明爭暗鬥、淌流多少革命鮮血。
沒有千秋萬世的存在!但我們似乎不願放棄這個執著,因為人類喜歡透過意志,企圖維持穩定狀態,繼承者則會改變前人所努力的穩定狀態,以求自我彰顯;換言之,後繼者用自己的有常推翻前人的有常。我們每個人都苦苦地維持著短暫的有常狀態;但事實上,個人能維持的部分和時間都非常有限。就大方向來說,一切從未停止變動。因此,我們的生命狀態是大無常包著小有常,兩者並存。其實並不矛盾,兩者之間的變化正是要點所在。
有常一旦被建立,其建立的當下便開始銷毀,即磨滅有常而呈現無常;是有某種恆定性,但恆定性會遭破壞,且永遠無法明確地算出其維持時間。另一方面,我們也不會甘於處在無常動盪中,任它刮風下雨而不躲避。人生,就在有常和無常間來來去去,而非站在無常或有常的一邊,因為這兩邊始終在變動。
若能看清自己的真實處境,就能知道你的右手是你活著的生命,左手是你的死亡;兩手並存,你就在中間,是一個轉圜,並不歸屬任何一邊。亦即,在你的生命中,就含有巨大的死亡因素。支持你存在的因素中,很多是屬於不存在的;不存在透過各種方式,支持著你的存在。因此,我們所見到的事物,包括自己的生命,都不是實相,都有部分被遮蔽,因為我們看不到非存在、非現實的東西。
生命的積極性就是要活著;在右邊待久了,自然會消極,就轉到了左邊。我們就在這兩邊轉圜。白天努力生活,是有為、是積極;夜晚休息睡眠,就是無為、是消極;然而在睡夢中,可能因為某個夢境的啟發,讓你又想有所作為,於是又積極有為了。人生本來就是在兩端轉圜,千萬別企圖一分為二,這是不可能的。
《存在─非存在:用全部的生命去體驗風、體驗雲、體驗無常;包容偶然、有恆、幸福、不幸福等狀態,讓有常和無常來來去去而置身其中,並不只是站在某一邊而已。》
雖然明白了死亡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死亡是非存在的,沒有人經歷過並能告訴我們它是什麼。那麼,我們如何和非存在共處?
非存在不是一般所指稱的靈魂或鬼神。當我們談論神或鬼時,只是語言上的想像,我們從未見過他們,只不過有些人依稀有某些感應。這類可感受到卻見不到的,我們就稱之為「非存在」,如磁場就是典型的非存在。你到某些地方特別感到身心舒暢,但你看不見讓你身心舒暢的來源,甚至用儀器也探測不出來,但就是感應得到,這就是非存在。修行的第二個要素,就是和非存在共處。
原本我們只相信科學,相信眼見為憑;但現在願意和非存在共處,相信個人的存在是由於某些非存在的力量所支持著。儘管如此,我們不明所以,不能用大腦理解,只能直覺地感應,這就是宗教上常說的佛恩或神恩。基督教有一首歌叫「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其中有一段歌詞是:「我曾迷失,如今尋回;我曾盲目,今得看見。」(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他不說他到底看見了什麼,因為重點不在所看到的對象,而是「看見」這個動作。當你張大眼睛全神貫注地去看,反而看不到,因為那太刻意了。心理學界在進行精神分析時,曾以「依底帕斯情結」(Oedipus Complex)來說明。
在希臘神話中,伊底帕斯的父親是一國之君。在他呱呱墜地時,國王前去請問太陽神阿波羅關於孩子的未來;不料,得到的回答是:這孩子將來會弒父娶母。國王當然不能讓此事發生,便下令要大臣先挑斷王子的腳筋,然後交給牧羊人將之棄於荒野,讓野獸奪去王子的命。沒想到,好心的牧羊人見嬰兒可憐,就用藥草治癒了王子的腳傷後,再偷偷送給鄰國的國王當義子。從此,依底帕斯順利長大,並成為一位翩翩美少年。
有一天,伊底帕斯也跑到阿波羅神殿詢問自己的前途。阿波羅告訴他,他將來會殺了父親並且娶母親為妻。聽到這樣的神諭,依底帕斯惶恐極了;他認為,父親待他極好,母親也慈愛有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於是,他決定離開祖國到鄰國去。途中,伊底帕斯遇上一個老人家驅車迎面而來,粗魯地趕他讓路;他氣不過,上前揮了一記猛拳,竟打死了老者。他卻不知,這位老者就是伊底帕斯的生父。
當時忒拜城正遭逢詛咒,伊底帕斯順利解開詛咒之謎,當上國王,並依循慣例迎娶在位的王后為妻;這位王后就是他的親生母親。沒有人知道這件荒誕情事的真相。
只不過,有了新國王之後,國運並未就此昌隆,反而天降大火,不斷焚燒這個國家。對這莫名其妙的天災,伊底帕斯真是又氣憤又挫敗,便再去請示阿波羅神消除天災之道;神諭說,是因為有人做了罪惡的事,才導致天災不斷。伊底帕斯發誓要揪出這個罪犯,將人民從水深火熱中解脫出來。他一路追查下去,最後竟查出自己就是這個天災的罪魁禍首。他當場便以利劍刺進自己的雙眼。
這個故事被精神分析界重新討論,並且涉及生死問題。這個悲劇的開端肇始於神諭。神諭是什麼?神諭意味著「知道」,並且會應驗;所以,伊底帕斯的父王決定殺死親生兒子,以防止神諭應驗。這個看似依邏輯進行的合理行為,卻開起了後來的不幸遭遇。一切都源自於「知道」;知道後就採取行動避禍,就有了後來的悲慘結局。
伊底帕斯的情形也是一樣;他若不去問阿波羅神,就會留在義父母身邊,也就不會有後來弒父娶母的結局。偏偏他「知道」,所以選擇離開國家,防止神諭應驗。他們父子的合情合理行為,卻正好造成悲劇的發生,即便弒父娶母的錯誤是在全然不知情的狀況下發生。這就是錯認。
很多人相信紫微斗數、生辰八字、風水五行等命運之說而喜歡算命,在困惑之時希望藉算命指點迷津,企圖對生命有相當程度的掌握;或許應該反過來說,就是在這樣的企圖之下,才有命運之說產生。我以為,也許我們某種程度上能掌握命運,但其實並不需要掌控它,就讓命運以模糊的姿態呈現吧!愈是想把命運分析得清楚透徹,我們的人生愈是無救,只會製造出更多絆腳石,這也大凶、那也不宜。
至於求神拜佛到底有沒有效?我認為很難說。我們的態度應該是在求神拜佛的當下放下身段,謙虛以對。能放下身段,就有益於修行;若是下意識地強求神佛的庇佑或加持,這是不存在且無效的。
基督徒真正的祈禱,是真心誠意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上帝,而不是指揮上帝依你的願望而行;能真正如此祈禱的人,「必然得著」。我們沒有權利去掌控生命;我們卻總是膽大妄為地去認識,而且充滿了認識的障礙,以致認賊作父。
雖然如此,也不必如一般佛教所主張的去掃除妄見,這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不斷以妄見去認識,然後不斷經歷失算、失望、絕望,如此一路經驗到底才有翻身之時。這也是修行,等於是越過了意志和意圖;當你意圖的對象無法被掌握,你才能翻轉,才有新的境界產生。
伊底帕斯所以會刺瞎自己的雙眼,是因為他明眼所見到的都是錯誤,這就是精神分析上所說的「blind seeing」。亦即,當你看到石雕像,你會說這是某種雕像;只有當你瞎了眼睛,用手去觸摸時,你才會說出它的本質──石頭。這表現了兩種存在方式,一是用大腦、認知去得知,另一是用生命直接去感受而得知;修行就是指後者。修行是用你的全部生命去體驗風、體驗雲、體驗無常,包容偶然、有恆、幸福、不幸福狀態,讓左右手間的有常和無常來來去去而置身其中,並不是只站在某一邊而已。
修行蘊藏著非存在和非現實,是透過感應而非認知;換言之,若你遵照著經書所言去行,那是依著認知,就像伊底帕斯依著神諭去進行一樣,這不是修行。修行是日常生活中任何一種順境或逆境發生、讓你歡喜或讓你憂愁,能讓你感應到存在與非存在同時具在的狀態。這有點類似於藝術,我們能感應到藝術品本身呈現之外的領悟。
當你看見孤兒寡母陷於困苦中,會產生惻隱之心,這也是一種修行;你會發現,你就在「存在」和「非存在」這兩個異質空間中,而且它們來來去去。非現實的異質空間,其實類似老莊思想的被動和無為。例如,你突然發現自己罹患了癌症,而且可以預見自己的死期;在這種狀況下,你反而能意識到另一種存在;而這種存在,會緊緊地附在我們的身體裡,比從前更清楚地顯露出來。
比方說,一個人罹患癌症後,首次反省到從前忙於工作而疏於陪伴母親。他回想起母親對他的種種慈愛和付出,並聯想到:他一旦離去,母親將何去何從?事實上,這些事都尚未發生,只是患者的想像而已;但是,就在這個當下,修行已經開始了,患者可能因此忘記自己的事業、忘記自己的病痛。
因此,修行不是一心一意地求生死解脫;修行在日常生活中已非常細微地發生,是一種生命行事的轉變。而生命行事的轉變,是一種「反面」,是社會的反面;有時也是一種放棄,放棄過去追求的價值。
《自然─解脫:面對死亡是一種修行,應該保持它的不確定性,對它的日期和想像表示糊塗,而不要對其做任何針對性的預測、想像和分析,這樣才是自然。》
面對生死的姿態就是要修行。我們必須瞭解到,生和死是同時存在的,生是充實,死是充實的支持點。我們的所有,都是從死亡中充實或虛構出來的;因此,我們的所有可能是虛的,但「虛」有其存在價值。靠著虛的失算和失望,我們才能了悟其背後有些真正的存在;雖然看不見,但感應得到。
面對生死的最佳姿態,就是讓現實和非現實並存,感受它並自由出入其間──進入現實,你當然在乎你自己;進入非現實,你就不在乎了。事實上,我們一直在現實與非現實的轉圜之間。活著,就是在這兩邊轉動;亦即,生和死,早就和我們發生關係了。
至於前世今生、輪迴等問題,我做了相當長時間的研究,初步得到的結論是:會想透過前世來瞭解今生,無非想知道我們到底是誰;當我們只談這個看得見的我時,總覺得單薄,就想把那個非存在的、看不見的我加進來設想,於是就加進了一些過多、甚至是捏造的東西,來豐富和滿足我們的想像心理。
雖然我催生了《前世今生》這本書,也為之寫序,但我從不說我贊同它。我認為, 這是一種文化生產;既是生產,能生產藝術,為何不能生產三世因果呢?但是,若真要問明是真是假,那就問呆了!
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某人能夠精準地預測死亡,一定要有高深的修行才具備此能力。我卻認為,人生最不該做的事,就是預測死亡。死亡是一種無常,是不能預測的;若能預測死亡就是修行,那我只能說,大部分的醫生都能預測死亡,他們是否便有高深的修為?
醫生預測死亡,目的是要提醒家屬預作準備;但是,我寧可勸人不要做這種預測。因為,面對死亡是一種修行,應該要保持它的不確定性。若是貪戀世間的美好,非常不想死,就會覺得死亡比預期來得早,因而產生痛苦;反之,若是不想活了,死亡反而比想像中來得遲,就會因此不耐煩。我們應該對死亡的日期糊塗,對死亡的想像表現糊塗;應該糊里糊塗地去死,而不要對它做任何針對性的預測、想像和分析,這樣才是自然。如老子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這些年很流行談「生死學」,這是一門探索「生」與「死」的學問。其實,上不上「生死學」課程,對於面對生死並沒有那麼重要。只要你有機會陪伴臨終者,互動中所發生的事,自然會教導你生死的學問;尤其,若有機會陪伴年輕的臨終者──如癌末病人,你將意外地發現,這樣年經的生命在面對死亡的無常時,竟是那般地堅定。
不要相信教育,生死學應該是反教育的;因為,教育是一種約束,但生死學是一種解脫,應該讓一切自然地發生,而非在課堂上講述。
(本文為演講整理)
書名:真巧!我們都是人
作者:財團法人泰山文化基金會 策劃
出版社: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出版日期:2009年7月初版1刷
2010年6月初版4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