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吳軍的《硅谷來信》第3季。這封信我們也從一個有趣的問題開始:假如給你10個億,讓你隨便花,你花完它需要多長時間呢?
很多人都吐槽北京的房價高,2021年北京三環的房價平均在7-8萬元1平米,我們按好地段往貴了算10萬元1平米,買一個200平米的房子,也才花掉2000萬。再買上幾台跑車,按法拉利SF90的2021最新款價格來算,大約550萬一台,就算你買上7台,從星期一到星期天每天換著開,也就花掉不到4000萬。房子和車子加在一起,到現在連1個億都還沒花掉呢。總之,按照常理來看,10個億怎麼也得花上很長時間。
但現實中卻不是這樣,10個億有時很不經花。比如在美國,有一個現象叫做「NBA的詛咒」,講的是很多拿著巨額薪水的NBA球員,在退役之後短短幾年之內就會破產。其中代表性人物之一就是2010年從NBA退役的著名球星艾倫·艾弗森。
艾弗森的職業生涯風光無比,當年力壓科比成為1996年的NBA選秀狀元,11次入選全明星陣容,後來甚至進入了NBA名人堂,是NBA千禧年一代數得著的大球星。算上工資和各種代言費,在職業生涯期間,艾弗森大約掙了2.5億美元左右。但他2010年剛退役,到了2012年和他妻子打離婚官司的時候,他在妻子面前把身上的口袋全翻了出來,說「我現在連買一個漢堡的錢都沒有了」,他妻子聽到這句話傷心又無奈,隨後遞給了他61美元。
艾弗森並不是個例,根據美國著名體育雜誌《體育畫報》統計,60%的NBA球員會在退役5年之內以破產告終,有的人破產後去快餐店或超市打工,有的人甚至淪落到以偷盜為生。
NBA球員的收入有多高?
要知道,即使是我們印象中普遍高收入的西方體育界,NBA球員的收入也可以說是高得離譜了。2018年,NBA球員的平均工資是每年777萬美元,就算歐洲俱樂部的足球球員,或者頂級的網球、高爾夫球員,整體水平也簡直沒法比。至於那些人們說得上名字的大牌明星,比如庫里、杜蘭特、哈登、詹姆斯等等,當下的行情都是年薪3000萬美元以上。其中庫里排在第一,在2021-2022賽季的年薪達到4570萬美元,而到了2023-2024賽季,庫里和另一位球星利拉德的年薪都將突破5000萬美元。
這還只是他們的工資收入,球星還有一部分巨額收入來自代言費。比如被稱為詹皇的詹姆斯,一年光從耐克這一個品牌就能拿到3200萬美元的代言費,總額估計超過5000萬美元。
對於美國人來講,5000萬是什麼概念?如果你在加州做軟件工程師,工資是加州工程師的中位數,那麼一年大概能掙10萬美元。這樣算來你需要工作5個世紀,不吃不喝不上稅,才能攢夠5000萬,也就是說,在哥倫布登陸美洲時,你就要開始辛勤工作了。
這些球星在當運動員時無比風光,而且從來沒有聽說誰出財務問題。但他們一旦離開球隊,就像變成了一個毫無生活能力的孩子。2006年,四次入選全明星陣容的球員貝克(Vin Baker)從NBA退役,職業生涯期間他從NBA掙到了1個多億,按一般人的標準已經實現了財富自由,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了。然而2015年媒體報道他已經在星巴克打工了。貝克其實還算好的,至少他破產之後幡然醒悟,戒掉了自己的壞習慣,開始自食其力。
而姚明在火箭隊時的隊友和好搭檔弗朗西斯,當年收入比姚明更多,光工資收入就超過1個億。結果破產後因為偷竊罪而入獄(後來被保釋,改做社區服務)。那麼弗朗西斯偷了多少錢呢?大約7000美元。想當年姚明剛進入NBA時,還是依靠弗朗西斯站住了腳。而今天兩人的境遇判若雲泥,讓人不禁唏噓不已。我們在之前的信里介紹過90年代的NBA籃板王羅德曼,他在球場上彷彿一尊神,結果一退役,不久也破產了。
比奢侈消費更花錢的是什麼?
為什麼這些前NBA球員們收入如此之高,卻會如此迅速地破產?具體的原因當然有很多,但如果我們觀察這些球員的經歷,就能發現四個共性。
第一,大多數NBA球員都養成了奢侈炫富的消費習慣。有一種看法認為,這是因為很多NBA球員小時候都是苦出身,一旦有了錢,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消費慾望。
比如凱爾特人隊的著名球星安托萬·沃克曾經是他那個年代薪酬最高的球員之一。1999 年,沃克與凱爾特人隊簽了一份6年7000多萬美元的合同,當時的凱爾特人隊的總經理祝賀他講,「你這一輩子財富自由了」。
結果退役之後,沃克不僅自己揮霍無度,還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供養起身邊幾十個親朋好友。可能中國的項羽很理解他這種心態,就像項羽說的,「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然而沃克開支太大,又不善理財,結果很快就破產了,還欠下一千多萬美元的巨額債務。
但你可能也想到了,就像這封信開頭說的,如果只是生活習慣奢侈,再大手大腳也花不了那麼多的錢,或者說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時間之內就揮霍一空。NBA退役球員迅速破產,其實還有兩個更重要的原因。
這就是第二點共性,絕大部分NBA球員破產,幾乎都有同一個原因,就是投資不善,被割了韭菜。
我們都知道不能坐吃山空,人守著一筆錢只出不進很容易焦慮,手裡有了一大筆錢,很多人都會想通過投資帶來可持續的回報。這個道理絕大多數NBA退役球員都是懂的,但是,恰恰是這種想通過錢掙錢的想法反而加速了他們的破產。
他們會投資怎樣的項目呢?大部分人會投資一些傳統商業,比如連鎖快餐店;而在加州特別是在硅谷,一些球員還會投資一些高科技公司。實際上,不論是傳統商業還是高科技公司,都是他們不懂的領域。
投資快餐店可能還好一點,運氣好的能夠掙到一些錢,比如已故的科比。但絕大部分人其實並不懂得經營,快餐店的生意看起來簡單,其實對經驗水平的要求很高。NBA球員雖然很多都是大學畢業,但他們算是一種「體育特長生」,在學校里主要是為學校打比賽,很多人都不怎麼上課,也沒學到什麼真本事,對商業管理其實一竅不通。而那些去找他們投資的人,顯然是看上了他們有錢而又不懂,因此投資之前對這些球員講得是天花亂墜,等球員們把錢投下去,就發現這些生意花起錢來就像無底洞,窟窿越來越大。
有一些在硅谷的NBA球員因為喜歡看一些高科技項目,和我還有些交集。我和朋友們投資時根本看不上的很多區塊鏈項目,很多NBA球員都投了,我估計損失恐怕要在90%以上。當然也有運氣好的,比如大鯊魚奧尼爾當年跟著別人不小心投資了谷歌,到谷歌上市時獲得了300多倍的回報,這是非常罕見的。
有些NBA球員比較理性,知道自己不善於理財,把錢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情況會不會好一些呢?
其實也是看情況而定。因為有的華爾街基金經理割的就是這些體育文藝明星的韭菜。大名鼎鼎的皮蓬,當年是公牛王朝的二號人物,名氣僅次於喬丹。在當年的那一批NBA球員中,皮蓬以文雅、理性著稱。退役後,他自知投資能力有限,專門選了一家金融機構幫他打點財產。結果這家金融機構把他當韭菜割,多年之內皮蓬不僅沒有得到投資回報,還把本錢都賠光了,為了還債不得不從銀行借了140萬美元。最後,皮蓬將那位投資經理送上法庭,最終法庭以欺詐罪判了對方3年徒刑,但皮蓬的錢只拿回200萬美元左右。
皮蓬這種遭遇在NBA退役球員中也相當普遍。前面講的那位「衣錦還鄉」的沃克,就是在投資人的建議下,在2008年金融危機前一下子買了140處房產。看似是很穩妥的投資,其實是當了接盤俠。很快金融危機到來,房價暴跌,而他購房時用的錢有一部分是貸款,結果血本無歸。
在NBA的退役球員中,真正投資做得比較好的是喬丹,因為他只做自己熟悉的生意。
比缺乏投資知識更可怕的是什麼?
為什麼NBA球員如此容易被「割韭菜」呢?這就要說到他們的第三點共性。他們投資失敗,其實並不是因為缺乏投資知識,而是並沒有成為成熟的社會人。
如果要說缺乏投資知識,其實大部分人都缺乏。但普通人知道對自己不瞭解的東西要有一些敬畏,比如股市;而且,普通人掙錢不易,投資時也會格外謹慎。一般的美國人投資,大多會採用定投共同基金結合一些債券投資的方式,到了退休時都會有不錯的回報。
而NBA球員雖然很多人也上過大學,其實大部分人從中學開始就不怎麼學文化課了。我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時,當過校籃球隊一些隊員的助教,深知他們訓練比賽壓力很大,經常需要請假外出比賽,平時也沒有時間做作業,因此對他們總是網開一面。但這樣做的結果就是,這些球員雖然課程都能通過,實際上自己並沒有學到什麼。
此外,雖然很多球員看上去交遊廣泛,好像很有社會經驗,其實直到退役之前,他們接觸到的人都很單一,自己也比較單純。在球隊時有教練和經理管著,沒有心思去胡亂花錢、胡亂投資,不會出什麼問題。退役之後,一夜之間沒有了約束,社會經驗又不足,加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很容易被不懷好意的人惦記上。
第四個共性則是很多球員生活習慣很糟糕,退役後沾染上毒癮和賭癮,這也是破產的一大原因。很容易理解,我就不展開講了。
小結
也許這封信的內容會有些顛覆認知,就是一些富人變窮比普通人變窮還要更快。雖然NBA退役球員的情況可能是特殊的,但他們暴露的問題其實是具有普遍性的。對於這些問題,我有三個建議:
1. 不能失去對金錢的敬畏,失去了對金錢的敬畏,離失去金錢本身也就不遠了。千萬不要因為一兩次好運氣就認定自己是投資天才。
2. 通常,錢來得越快,去得也就越快。因為一個暴富的人,他駕馭錢的能力和往往和他擁有的錢不成比例,結果更容易成為心懷惡意之人的目標。人應當讓自己駕馭錢的能力和掙到的錢相匹配。
3. 人要成為社會的人,如果長期只在某一個方面發展,不諳世事,生活終究會給你相應的打擊。」
金東炫退役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我媽說她從來沒有夢見過我爸。
當我告訴她,自從老爸過世以後,我曾經夢過好幾次他時,我媽便用一種有點不好意思的口吻,向我揭露這個事實。
其實不只是我媽,我的姊姊們幾乎也很少夢到我爸。於是,家人們很自然的解釋就是:「可見爸爸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
終於,我爸走進了我媽夢中的那一天,他挑了一個很微妙的時間點。
那是在他過世一年多以後,我媽和我大姊、姊夫、外甥女一家人,一起來日本,我們去輕井澤旅行的那一夜。
在幽靜的歐風民宿過夜後,翌日早晨,當我們吃完豐盛的早餐,大伙兒在草坪上散步拍照時,我媽突然用一種平淡中帶點故弄玄虛的口吻說:「跟你們講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從來都沒有夢見過你爸爸,可是,昨天居然夢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家的疑問是,為什麼並非過去的任何一天,而恰恰好是昨天晚上,而且在輕井澤。
「他一定是想,厚,你們那麼好,全都跑來玩!」我大姊說。
我們追問,老爸在夢裡說了什麼?我媽笑著說:「他說他很無聊。我很驚訝地問他,怎麼會呢?你那裡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老爸的骨灰罈供奉在五指山的國軍公墓。即使是同一個公墓裡,骨灰罈供奉的地點也會因為官階迥異而放在不同的地方。老爸因為生前任職國安局且為上校退役,故「居所」位置算是好的。跟他同期出身的朋友,過世了也是供奉在那裡,只是分散在不同的大樓或樓層。我們因此很自然地認為,他應該可以跟過去熟識的朋友常常見面聊天。
不過,夢中的他此話一出,我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畢竟,這種事還真是他說了就算。然後,我媽的夢就醒了。
在我爸過世後的那一陣子,我頻繁地在夢中遇見他。隨時間流逝,次數也逐漸減少。偶爾就在我想應該不會再夢到他時,他卻又出其不意地現身。
時間的線性依然是紊亂的。有時候像是回憶,有時候則是當下。事實上這些夢不一定全是好的,驚悚的噩夢也曾出現過。
有一次,我夢到他整個人變得好瘦,令我詫異。我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更驚詫的是,當他看著我時,兩顆眼珠的轉動,竟然無法對焦成同一個方向。我嚇到了,幾乎是要哭出來,緊張地問:「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就是這樣啦。沒關係啊。」
被我抱住很久的他,最後淡淡地這麼說。
因為總覺得他到了彼岸以後,應該要過起更好的生活吧,而且確實在其他的夢裡也見過過得不錯的他,所以看到這個場景時,難掩怵目驚心之情。
那一晚,我在欲淚的情緒中,夜半驚醒。
類似這樣的噩夢,其實少之又少。而同樣深刻的夢境,還有兩次。
有一回,我夢見我來到一個半山腰上的地方。好像是陽明山上的某個轉角,可以俯瞰盆地景色。突然間,他出現在那裡。這次他的氣色非常好,臉色紅潤得不得了。我驚喜地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呢?他沒有回答,只是問我:「中中,你過得好嗎?」
這句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被他給搶先問了。我有點激動地回答他:「我很好啊,你呢?」
他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點頭直說:「很好、很好。」
我爸的手掌跟腳掌是以其「厚實度」在家族中聞名的。那天在半山腰上,當他握住我的剎那,雖然很真切地明白知道此刻是夢,不過,他手掌的厚度與溫度,卻有一股無法解釋的真實。
最近一次,是某一天我在非常疲憊的狀態下準備入睡時,恍惚中夢見他。失眠從來不是我人生字典裡會出現的詞彙,但是那一天卻不好睡。
好不容易終於開始入睡卻在夢裡見到他時,坦白說我有點不高興。他跟我說了什麼呢?我已經記不得。但我想絕對是不怎麼重要的事情。總之,我真的太疲倦了。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好累了。拜託你也快點去睡啦!」
所以,我竟在夢裡講出這麼寫實的話來。
要是別人聽到,可能覺得我的態度很不好。對爸爸,而且還是特地來夢裡的爸爸這麼沒有耐性,不是件好事。
不過,第二天早上回想起來這個夢境時,我並沒有內疚。相反的,我的心底浮起一股淡淡的安慰。
這才是真實的我們哪。老是在夢裡上演著驚悚劇或者溫情倫理劇,那並不是過去我們的生活。我們本來就是這樣偶爾會謝謝,偶爾會賭氣的一家人。
當他晚年重病,面對他無理取鬧的時候,即使盡可能體諒他的處境,但身為家人的我們,總不可能永遠像是日本百貨公司的店員那樣,擺出一張機械式無感情的笑顏。那些店員跟客人之間並沒有真正的感情,所以就算是被辱罵了,也覺得跟自己無關,照樣能夠專業地笑著回答。
可是,有感情牽絆的我們,反而會因此不耐煩,會偶爾對他生氣,拜託他不要再製造麻煩。相反的,他也會有對我們發飆的時候。亂摔東西、咬我們、口出惡言,甚至要我們全部去死,說幫傭全是惡魔的時候。
縱使如此,我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繼續生活著,並不會因此記恨。
那便是所謂的日常了。不是逢場作戲的真實,有時或許帶著憂傷,卻同時讓人感覺有股真切活著的安慰。
後來仔細想想,其實當我爸還在世時,我爸的存在,現身與退場,其實早就帶有了一點夢幻的況味。
他曾經因公派遣到沙烏地阿拉伯總共三次,每次約兩年。我是在他第一次與第二次出國之間出生的,那時候年紀很小,對於他的缺席沒有太多印象。等到他第三次去的時候,我已經是個稍微懂事的國中生。
阿拉伯是個什麼樣的國度呢?是有神燈跟飛天魔毯的夢幻中東吧?還有許多令人著迷的《天方夜譚》之傳說。當時的我只能從教科書、故事和報導,以及過去他所帶回來的東西與寄來的照片,擷取一些片段的印象。
老爸三次進出中東,總帶回來一些對我們來說,甚至對當年一般的台灣人而言,盈滿異國風情的稀奇物品。
比方說中東最知名的地毯和壁毯,還有用當地布料填塞而成的坐墊等等。每樣東西都有著炫奇的花紋,全是台灣不容易擁有的物品。
我們家因此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洋溢著中東風情。客廳地上鋪著好大一面阿拉伯地毯,牆上則掛著壁畫。我記得那壁畫有著我難以理解的風景。到底畫裡要傳遞的意義是什麼呢?我不知道。可是,當老爸遠在中東之際,我便是透過那幅壁畫,揣想他大概就是身在這樣一個如夢似幻的豐盈國度。
我偶爾會盯著壁畫看,甚至懷疑,晚上睡覺時,壁畫裡的人也會散場收工。別說不可能,畢竟那裡可是《天方夜譚》的場域。
阿拉伯當然不是只有毛毯而已。由於石油開採的關係,他們很早就比台灣接觸到了先進的西方物質世界。托老爸的福,我們家因此有了一些在1980年代,台灣尚屬少見的科技產品。比如精巧的數位攝影機。
在那個沒有網路的年代,他常常會從中東寄來一封封郵件。
他的每一個字都寫得非常用力,字跡的力道像是刻字一樣,而且大得霸氣。把信紙反過來,用手觸摸背面時,那些字簡直就像是印刷時的加工打凸。整張信紙無法平擺,因為他用力的字跡,呈現出不規則的皺褶,像被陽光吃過的痕跡。
阿拉伯很熱,火氣很大嗎?非得那麼用力寫字才行嗎?
讀著信的我,突然在想,不知道以這樣的力道寫出來的阿拉伯文,會是什麼模樣?像是心電圖一樣的阿拉伯文,被如此書寫著,是否躍動得更為亢奮?
可是我從來沒看過阿語系畢業的他,曾經在阿拉伯工作的他,寫過任何一次的阿拉伯文。
許多年後,我曾經在他罹患帕金森氏症末期,過世前的那幾年,跟他重提他過去寫信很用力的這件往事。
因為到了後來,他寫出來的字,小到看不見。而字跡就好像習慣用右手寫字的我們,忽然用左手寫出來的字一樣,完全沒有力道可言,全扭曲成一塊兒。
「沒辦法,沒有力氣拿筆了嘛。」他無奈地說。
可是他仍拚了命,每天要拿筆繼續寫字。
並不是為了寫什麼感人的家書或回憶錄。晚年的他,花了幾年的時間,每一天,他都伏在餐桌前寫狀紙。
他要控訴。他控訴過去幾次至沙烏地阿拉伯赴任時,因為派遣的所屬職務部署不同,導致他後來在退休金的計算制度上,變成年資有了中斷。他認為一切是因為聽從上級安排之緣故,所以本應具有連貫性才對。
總之,罹患帕金森氏症但頭腦仍清楚的他,覺得自己委屈了。說什麼都要控訴,向法院提出狀紙,告政府。
就這樣,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吃飯和睡覺,幾乎就是在寫狀紙。幫傭用輪椅把他從房裡推出來,他就開始把一堆文件疊在桌上,拿起紙筆開始在餐桌前辦公。那些狀紙有些被受理了,接下來就是進入冗長的審議過程。有些石沉大海了,但他依然不死心,第二天換一個切入點,繼續寫新的。
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他,寫狀紙寫累到整個人都趴到桌上了,卻仍振筆疾書著,都覺得何必那麼折磨自己呢?我們當然也曾幫他。可是,愈是幫他愈覺得是個無底洞,讓他深陷在一個恐怖的惡性循環裡。
有時候他不理我們,會打電話找相關單位直接理論。可是他的鄉音太重,而且在病情的影響下,只要一急,話就說不出口,所以常常對方接聽了電話,都以為是惡作劇。被掛了電話的我爸,因此更火大,三番兩次摔電話。
他自始至終都認為,狀紙告訴,其實應該是一個家族的團體行動。每每在他寫完手稿並整理完所有檢附資料以後,就會要求我們幫他把手稿打成電腦列印稿,在某某期限內,到郵局掛號寄出。
可是他已經不能寫字了。所謂的手稿,只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像是螞蟻軍團過境的草原。完全看不懂他寫了什麼,當然也無法幫忙打字輸入。
第二天,他發現我們沒有幫忙,就會大發雷霆。實在看不懂他寫什麼,只好拿著筆電坐到他旁邊,要他把手稿自己念出來,準備逐字輸入。只是,他戴著老花眼鏡,看著自己的手稿時,好幾次什麼話也不說。
「快點啊,爸,你快點念,我們幫你打完字,還有其他的事要忙耶!」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緩緩地說:「媽的,我自己也看不出我寫了什麼。」
好不容易打好了字,列印出來給他以後,他就進入校稿的階段。一份依照他希望打出來的稿子,往往被改得亂七八糟。上面當然就是爬滿了他的螞蟻軍團:要求我們按照他改的重新打字,於是,又回到看不懂他寫了什麼的原點。
有幾次他等不及了,就把手稿或校稿的版本直接寄到法院。法院跟我們聯繫了,說看不懂寫了什麼,於是原封不動地退回。
那幾年,大概就是不斷重複著這樣的事情。
老爸過世以後,很多遺物都處理掉了,不過他的這些狀紙則被保留下來。
「這是他嘔心瀝血之作,我哪裡敢丟。」我媽半開玩笑地說。
當年收到他從中東寄回來的家書,看著那些信紙上有如刻字的筆跡時,怎麼能料想得到,有一天,他寫出來的字是如此地大相徑庭呢?
那些螞蟻軍團,放大了,扭扭曲曲的筆畫,其實倒也像是心電圖。
我從來沒看過他寫出任何一個阿拉伯字來,可是一直盯著那些字時,我一度幻想著,會不會那其中根本就夾雜了阿拉伯文呢?
他真的知道他寫了什麼嗎?會不會他腦子想的是一回事,但其實寫出來的是另外一件事?也許藏了一個我未知的國度,像是過去他從中東帶回來的壁毯裡,無法得知其真義的世界。
在我不懂的字跡之間;在他晚年幻夢與現實的交錯之間。
最後一次,我和生前的他對話的那一天,我趕著要去機場搭飛機回日本。
把行李拖到門口時,我回到飯廳的餐桌前,拍一拍正在「辦公」的他,對他說:「爸,我要回日本囉,下次見喔!」
那次回台灣,是我念完一年的早稻田大學日語別科之空檔。在那以前的一整年,我沒有回過台灣。在那之後,就將展開兩年的專門學校設計課程。又是一個新的人生里程碑。
我爸點點頭,手上還是拿著筆,抬頭看了看我。他支支吾吾的,說了幾次「好好好」以後,又像要說什麼,可惜說不清。我估計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吧,有點打發似的敷衍地說:「好啦好啦,你自己好好的,我走囉!」
他的反應不是很明確,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那便是我和他有所互動的,最後一天。
而他也沒有時間了。
我有點在意,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一天當我說「我走囉」是要去哪裡呢?甚至也有些懷疑,晚年的他,總是反應曖昧的他,到底曉不曉得我來了日本是在做什麼事情呢?我媽說,他當然知道,只是沒辦法完全表達感覺。
他模模糊糊地認知著我在日本的日子,大概就像是我從來也沒認真搞懂過那些年他在中東的異國生活吧。
一個人長居過的異鄉,注定是會改變自己的生命方向。
而事實上,早在他的中東生活之前,當他十七歲那一年離開中國大陸,來到台灣時,就已經實踐。那時候,他對台灣以及未來的生活,是否有過任何《天方夜譚》似的想像呢?台灣也許就是他心底的第一個中東,奇幻了他的一生。
我們都沒有去過,對彼此的生命有深刻影響的那個遠方;我們或許都對彼此的異國生活,抱著一種像是東方世界投影似的,如夢的想像。
而如今他又在另外一個,我想像不到的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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