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很多年前有次去交換禮物,一個不熟的朋友騎車從北投順路載我回松山家,我們閒聊了一下。在我記憶裡他做過各式各樣創意影像設計工作,而且似乎一直都是個非常幽默討喜的人。路途中我們提到我有儘量找時間多看一點書的習慣,他突然就問,那有什麼用呢?顯然他語氣並不意圖要刻薄,大概就是油然而生的困惑。我當下是結結巴巴回了一些我自己也記不得的話,可這事讓我印象很深。
如果自己根深蒂固長久培養的習慣被質疑,人大概通常會稍微有點憤慨,或覺得那問題實在荒謬;它不一定是,但它有時候幾乎就是人身攻擊了。如果被問正在做的事情有什麼用,一種想也不用想的回答或許是回問,那麼你做的事情又有什麼用呢?這麼回話的意圖歸結起來可能的結論是:如果大家做的事情都沒什麼用,那你也沒什麼好質疑我的。我心裡是想,比方說,寫文章、拍影片、唱歌跳舞給人欣賞,這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是為了讓大家開心,那又有什麼用呢?人的努力和創作是製造歡笑的有用工具嗎?如果我們是創作的人,我們願意把自己當作製造出某種反應的工具嗎?
我誠實地說,我對於這種意義上的「有用」一直都十分懷疑;如果有人這麼對待我,我不會開心。比方說,我們說一首歌好,因為它很能使其他人共鳴,這算是稱讚嗎?稱讚創作的人是一支音叉嗎?
不過也不一定要這麼理解「有用」對不對?這詞很可能可以有其他意思。那麼是什麼意思呢?什麼意義上有用是件好事,也不隱含對那個有用的人的貶抑呢?這問題當然有一些值得考慮的答案。比方說,你是一把寶劍,大王平常把你配戴腰間,大王有時候心情不好會把你抽出來砍人;但是不砍人也行,大王有時候把你抽出來揮來揮去,你身上折射出絢爛奪目的光芒……
我記得有一次和太太去賣場買家用品,我看到鵝黃色的捲筒衛生紙,我就好想要。我很久沒有用不是白色的衛生紙了,但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用過這種不是白色的衛生紙。我大概並不需要像「鵝黃色的捲筒衛生紙比較特別」這樣的理由來買它。那我需要任何理由做這個決定嗎?不需要理由是因為它不重要嗎?它不重要的話,它為什麼會出現呢?萬事萬物真的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嗎?這世界上的東西那麼多,萬事萬物啊。莫名地突然很想要一個不是很重要的東西,這讓我有點困惑。或許可以把它與無聊到好笑的笑話類比吧,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就是想,今天買這鵝黃色衛生紙,我會快樂!
很難不好奇,人為什麼會對於自己的匱乏感到滿足。不過有些好的東西精巧,有些好的東西深奧,常常不是我們可以輕鬆掌握。如果你是把寶劍,我配得上你嗎?面對一本我看不懂的書,看不懂就算了,我更不高興我沒有辦法分辨它是好是壞。關於書,今天讀到最喜歡的一句話可以翻譯成這樣:「你愈聰明,它就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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