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兩週都在閱讀 #野人文化 出版的《諾蘭變奏曲:當代國際名導Christopher Nolan電影全書》,#有種每天都在跟諾蘭導演約會的幸福感(想太多!!)。越讀越覺得諾蘭導演是個思緒清晰、涉獵廣泛、謙虛好學,而且,具有職人精神,對於自己的作品有著高度要求的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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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變奏曲》的「亮點」,一是從諾蘭導演的視角去重新認識(或拆解)他的作品、二是從訪談者(影評人 Tom Shone)的視角,一邊補上諾蘭導演的童年與求學經歷,探索他的作品與過去的關係,一邊補上影迷對於諾蘭導演作品的想法與疑惑。同時間,本書作者還敢於挑戰諾蘭導演,研究與推敲導演對於某些事物的觀察(很喜歡諾蘭導演給作者出的考題,如何用語言而非文字或影像,描述左邊與右邊的概念,測試語言的侷限與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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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棒的是,諾蘭導演與作者在書中提及許多作品(音樂、建築、電影、小說、繪畫等),這些作品都對諾蘭導演的電影有著啟發作用,我一邊讀著《諾蘭變奏曲》一邊想著要補上更多的小說或電影或音樂,例如重看《窈窕淑男》、《烈火悍將》、希區考克作品、或是重聽大衛鮑伊與漢斯季默的專輯,我甚至已經借了波赫士的小說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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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變奏曲》厚重有份量,讀起來有飽足感,卻不會讓人感到艱澀或有距離感,身為諾蘭導演的影迷,這本書絕對值得收藏!以下節錄幾個我很有感的段落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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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你知道嗎,電影製作當中,最棒的特效就是剪接。」(剪接是敘事的一部分,決定故事該長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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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我開始注意到幾件事。最主要的一個是,你絕不與陌生人保持相同走路速度,就是不行,你可以快或慢,但絕不與陌生人保持相同走路速度。在極度擁擠的城市中,我們為了維護隱私感,會使用很多這類無意識的屏障。當你在尖峰時刻搭地鐵,那年代會用報紙這招,大家都擠在一起,卻假裝其他人不存在,這我其實也很擅長。閱讀珍·奧斯汀( Jean Austen)或哈代( Thomas Hardy)的小說時,你會讀到某小鎮上的人不能跟剛搬來的人講話,因為他們還沒正式被引見。竟然有人是這樣過生活的,這太瘋狂了,但我們現在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如果你在街上或購物中心直接跟陌生人互動,你就是在改變這些法則,對方會立刻感覺非常不舒服。我並不建議你跟蹤別人,但如果你曾在群眾裡選個人,專注留意他們,看著他們去哪,那麼你立刻就改變了一切。光是覺察他們,你就侵犯了他們的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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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導演談他的首部作品《跟蹤》,一名無所事事的男子跟蹤一位穿著打扮上流的男子,卻反過來被對方發現,甚至成為對方的「徒弟」,展開截然不同的人生...,這部一小時長度的影片,已經有了諾蘭導演作品的雛形,包括在簡單的劇情概念下,玩起了複雜的敘事線,還有片尾的劇情翻轉。
其三,「電影可以十分如夢似幻,它與我們的夢之間的關係很難講清楚,但在你活著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期間,會希望能夠建立連結,發現隱藏的事物。我認為,夢為我們做到了這一點,我也認為,電影為我們做到了這一點。《頂尖對決》尾聲,休傑克曼的台詞就是完全相反的東西,他說,真實讓我們失望,所以我們為世界創造出更複雜、更神祕的想法。我覺得這也是非常正確的觀念,但是對於『虛構是什麼』的看法太黯淡了:虛構就是一連串的複雜事物,設計來讓我們看不清真實有多平庸。我比較喜歡韋納荷索(Werner Herzog)的觀點:虛構是『令人狂喜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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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解釋了導演對夢境,對虛構的世界,對電影的愛。虛構是『#令人狂喜的真實』,這也是為何我們一再回到戲院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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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諾蘭在《連線》( Wired)雜誌的文章中寫道:「如果你待過放映室,看到放片時膠卷轉出轉盤,掉到地板上,你就會對時間流逝的無情與恐怖有非常具體的概念,而我們都是活在這樣的時間裡。」電影導演為了一個案子耗掉三或四年,而成品在兩個小時內就消失了,導演體驗到的時間流速與觀眾不同。「導演與觀眾並非對等的組合。意思是,我得用好多年的時間籌劃、思考,要把什麼放到他們面前,而他們在真實時間裡用兩小時、兩個半小時,在電影映演的當下去掌握它。我的工作是盡我所能地把一切都放進電影,為了真實時間的觀影經驗,仔細微調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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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導演對於時間感的掌握總是迷人,就像《敦克爾克大行動》乍看很像是「一天」內的故事,事實上,電影裡海陸空三組人物是身處於不同的時間線。地點會影響人們對時間的感知(例如痛苦的環境,會讓人感到度日如年,但愉悅的環境,卻覺得時間快速流逝),交通工具、身體狀況、生活經歷等,也會造成每個人對時間流動速度快或慢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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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導演最厲害的一點,在於呈現不同角色內心的時間速度,例如《記憶拼圖》的蓋皮爾斯必須在自己遺忘前趕快寫下對他有利的證據,但沒有罹患短暫記憶症的旁人,卻是氣定神閒,輕鬆等待蓋皮爾斯落入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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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說真的,每次我說喜歡某部片,但那部片不是正規驚悚片或動作片的話,大家都會很驚訝。例如《樂來越愛你》(La La Land, 2016 ),對我來說是一部了不起的電影,我看了三、四次,它的導演手法真精采,而我通常不喜歡歌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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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導演愛《樂來越愛你》!!讀到這一段,內心放煙花,哈哈,《樂來越愛你》真的很好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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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無光相反詞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如何抵達真實—— 讀馬永波《致永恆的答謝辭》 ◎邱伊辰
一、前言
詩人馬永波(1964-)生於黑龍江伊春市,其創作歷史可追溯至一九八六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軟體專業後,始正式發表大量作品。其創作時序與「第三代詩人」群的崛起大抵雷同,然而,或因地緣故,並未受到大潮流、詩歌集團的美學影響,始終專注在自身的創作與翻譯工作中,因而發展出有別於整個中國詩壇主流聲音的詩歌語言。
中國詩壇在九零年代中期,新生代詩人們開始由抒情、朦朧轉向使用敘事性較強烈的詩歌語言。馬永波則在這個時間段,著重關注其客觀敘事的詩歌語言實驗,並提出「偽敘述」之詩歌觀點。在他九零年代創作的一批長詩作品如〈小慧〉、〈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夏日的軀體〉及〈致永恆的答謝辭〉等,皆可觀察到詩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實踐。其中〈致永恆的答謝辭〉由八首子題詩所構建而成的百行組詩,語言複雜、縝密,卻是較少評論者著重討論的作品。故本文望藉此詩作為主要分析對象,舉證馬永波之詩歌觀點,並挖掘詩人作品裡的其他語言特質。
二、客觀化寫作
為回應九零年代中期所盛行之口語化、敘述的詩歌語言所帶來的「對真實的又一重遮蔽」,詩人認為人所能認識的極限僅是現實,因此單一向度、主觀的敘述,宛如「一頭被描述的大象」,「當你仔細地研究它時,它便消失,它就變成了它自身的一種描述。」。為使詩歌抵達真實,需超越個人主觀的、經驗的敘述,他提出客觀化寫作,並包含了「複調寫作」、「散點透視」及「偽敘述」三個重點技術。
複調寫作援引自巴赫金對於複調小說的定義:「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互不相融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在複調寫作的理論基礎下,文本中的主體意識只是眾多意識的其中一個,各意識間的不相融合,使文本不再屬於一個具統一性的主觀視界。散點透視則是詩人觀看事物的方式,借鑿中國捲軸畫的視覺技術,視點是動態的,依循一定的規律做各種方向和線路的移動,最終一個畫面裡並存多種視點、多重透視的疊影。偽敘述的「偽」,可解作人為之意,以詩人語:「它重在揭露敘事過程的人為性與虛構性以及敘述的不可能性,它是自否的、自我設置障礙的、重在過程的敘述,它將對寫作本身的意識納入了寫作過程中。」藉由對詩歌結構的處理,攪動敘述的可信性,以虛構開啟真實。綜合以上三種技術,能夠看出詩人試圖透過在詩中或再現、或建構一個多重性的、眾聲喧嘩的敘述場域,以抵達真實。
三、文本細讀
〈致永恆的答謝辭〉組詩由八首子題詩合成,每首三節。觀察八首子題詩的敘述共性,會發現詩與詩之間的主體意識是有序地被取消,敘述者就像是一個不斷拉遠的鏡頭,在敘述上不斷遠離「主觀」的視角,從〈混亂的開場白〉以「我」來到一個非現實性的空間,具有明確自我意識的「我」的迷失與混亂;〈在停頓與停頓之間〉裡具不確定的、仍在變動、形成為某物某觀念或某人的「陰影」;〈無人稱之物〉取消了「人」剩下一存在、一形象如幽靈態;〈隱蔽的詞〉中「你尋找隱蔽的詞」,敘述者拉遠至第二人稱的觀察視角;〈公開的獨白〉「作為一名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敘述的主體意識為第三人稱他者;〈此時此地〉中敘述對象轉為「此時此地」和在其中的「你」(永恆)的關係;〈在地圖上〉鏡頭從「此時此地」拉遠至一個更為廣闊的地理概念,觀察此一地理範圍內種種事物的發生;最後一首〈四季存貨〉是為一種綜覽的、鋪展開來的鏡頭語言,「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事物被並置,彷彿在一整體裡實際卻彼此分離,「我」、「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此一空間之中,回扣到第一首詩〈混亂的開場白〉裡的非現實性的空間。
子題詩中以不同角度切入對主體的敘述所產生之多重的觀察視角,詩作以引語形式呈現的詩句,如〈混亂的開場白〉第三節:「“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四季存貨〉第二節:「”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引語所形成與主體意識不同之具對詰意味的他者觀點,皆是詩人複調寫作的技術實踐。
子題詩在內容上皆是從不同的視角觀察、敘述主體意識在空間裡的狀態,詩人以詩語言黏合,透過相似的語言使用方式,連結每一首子題詩裡存在的空間,架構出具有統一性的、廣泛的詩性空間。詩人如何藉由語言的統合性,使得此一空間能夠貫穿整首組詩,筆者整理出詩人所架構之詩性空間,具有以下幾點語言特徵:「時間空間化」、「否定的語言方式」及「實象與虛象交融」:
1. 時間空間化
詩人在架構此詩性空間時,將實景與空間化後的時間並置,形成一非現實性的空間,如〈混亂的開場白〉「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詩中所形構出的空間是一街區,而街區的狀態被詩人附加上「時間」的屬性,且這裡的時間會因空間裡的變動而變動,「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日子」;〈在停頓與停頓之間〉「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隱蔽的詞〉「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後兩首詩,詩人以視覺性的實像為時間定位出其空間性。將時間空間化後,詩性空間便不再受到常識性的線性時間所影響,時而快速流動、時而停滯,甚至取消了時間。
2. 否定的語言方式
詩人擅以否定的、取消屬性的語言邏輯,營造出現象的非現實感,將形而上的思想,形塑在兩個常識裡相互違背的狀態中,如〈無人稱之物〉「無人寫下這些字句,他卻一直存在/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取消了「人」而形象所引發的現象則一直存在;〈隱蔽的詞〉「隱蔽的詞」、「羊角中消失的雨」、「蒸發的詞組」、「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詩中「你」所尋找的事物,全部被詩人附加上否定存在的屬性。詩人否定的語言方式是對於存在有無的哲學辯證,兩首詩可互相對照,〈無人稱之物〉以現象去驗證不在場的存在;〈隱蔽的詞〉「你」的主動尋找,使不存在之事物有其存在。
3. 實象和虛象的交融
若將詩中的所敘述的畫面分為實象與虛象兩種,詩人的虛象所使用的意象時常是實象的延伸、發展,〈無人稱之物〉「那裡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從想像情境中的實象「燭台」,主體動態的移動後轉至心象世界的「燭火」,以視覺語言貫穿從情境空間到心靈空間的移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雨」本身即蘊含著具有終點的意義,而詩詩人以否定的語法,創造出一個違反物理現象的實象,雨被定義在一持續運動朝向終點而尚未的狀態,詩人又以「生與死之間」之虛像補充說明此一空間的屬性,以雲霧態去詮釋雨的形象;〈四季存貨〉「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無數向度的點/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抽象概念的「點」藉由宇宙與蘋果此一對互為指涉的意象,在讀者的視覺上構築出一實象的滾動的蘋果,沿滾動的軌跡回到的原點是虛象的,詩人透過這樣的寫作技法,使詞語具有一種運動感,讀者視線隨著敘述的流動在虛與實之間游離。
四、小結
馬永波在《返回無名》一文中曾如此描述書寫的經驗:
「你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你微微警覺,感覺自己如容器正在慢慢倒空。你等待著,耐心而機警,像雪地上的猛獸一樣寧靜。在這樣的時刻,你的自我似乎已經在消融,變得遲滯而被動。對,就是這種『被動』,使你聽命於比你的自我更大的存在,使你傾聽和凝神。你傾聽的就是語言。」
對詩人而言詩歌的書寫是超越個人經驗的,接近神秘學的精神狀態。組詩〈致永恆的答謝辭〉是詩人較為晦澀的作品,本文試以語言的藝術表現分析其在客觀化寫作的框架底下如何架構其詩性空間。空間是非現實性的,而空間中所訴說的事物諸如「生活」、「集體的孤獨」卻是現實性的。詩人曾言其詩歌是為了抵達真實,而此真實往往與現實仍隔著一層遮蔽、有時甚至是相反的,唯有在詩歌世界,詩人得以誠實地以想像、以虛構更靠近真實。
五、參考文獻
(一)書籍
1. 馬永波:《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台北:唐山出版社,1999)
2. 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
書店,1988)
(二)期刊論文
1. 馬永波:〈客觀化寫作-複調、散點透視、偽敘述〉,(《當代文壇》2010卷
第2期,2010年3月,頁96-99)
2. 馬永波:〈返回無名〉,(《文藝評論》2005卷第5期,2005年,頁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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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附錄原詩
致永恆的答謝辭 馬永波
混亂的開場白
我來到這裏。我曾在何處
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
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
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
和牆壁之間,上個季節的存貨黯淡下去
石灰變硬。逃不脫此時此地
實體掙扎著變成影子。在這裏
一場雪和草完全一樣,不依賴名字存在
金雨從最高的雲端落下,依次經過鳥巢
大腿,甘草,它可曾帶來新的消息
或者依舊陳腐地用鯨魚之路比喻大海
同一事物經過不同的門,到達同一凹型庭院
有多少扇門,便存在多少次
我既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我在何方
“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
菱形的彩窗,光線很久都不移動
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
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鏡子
吐著沈悶的青色圓圈。是否還需要拖延
辯解,抓住經過的東西,再造一片幻景
我總在另一個地方:我永遠到達不了現在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一只錶在夢中鳴叫,放射光芒
尚無形式的東西,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停下來,發現了什麼。一些零星之物在聚集
將體重均勻分布在一個正在形成的觀念上
陰影降落,緊張的大腿,鬆開的大腿
在開合之間暗藏了變化與玄機
令人暈眩的知識像一枚旋轉的蘋果
多麽可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一隻鳥在霧中開始鳴叫,彷彿被一根
不連續的線懸掛,追隨那只蘋果
正向反向地旋轉。在兩次停頓之間
拉長的音節取消了名字
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
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
如何像人一樣生活,猶疑的陰影
在未說出的東西之間隱藏了悲哀
個人的,集體的孤獨。去成為別人
去搜集靈魂,安置在十字地獄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
乾燥的土地上,鐵絲網,平臺
綠色的槍矛柵欄,慢慢整理一個人的容貌
無人稱之物
那裏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
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
拿起又放下一個脫離了門扇的球形把手
無人緩慢地上樓,察看腐爛的葉子和絲綢
無人下降得比水更低,低於黑夜
無人寫下這些字句,它卻一直存在
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
空氣中揮發的形象,留下沒有反義詞的符號
像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各行其事
只是不能攀得比頂峰更高,因為虛無
就藏在雲煙和星群之間。不可能用時間中的軀體
抗拒時間帶來的一切。狹窄的房屋中
更狹小的臥室,膨脹成一個客廳
冷卻下來,被許多貼近的眼睛觀察
在每一個放大的瞬間發現了自身
有如夢中的文字,在看清之前混成一團
黎明的書頁一片空白。被換掉的血液
改變另一個生活。永恆緩慢地進入世界
先是在夢中,後是在血管裏的廢墟中
啟示早已寫下,只是無人能在夢中讀出準確的發音
寫下“生活”,並在上面停留死亡那麼長的時間
隱蔽的詞
你尋找隱蔽的詞,海的影子,圓柱
陰影下睡覺的狗,大氣腐爛的嘴唇
你尋找羊角中消失的雨,一個蒸發的詞組
裏面有樹林,河流,失蹤的十字城堡
臥室裏骯髒的盔甲,粗糙的黑色酒器
你尋找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他閃爍的目光
從黑暗邊緣出現,像藍色的流蘇
命運的一個實驗品,從他的表情
推測命運在你身上實現的程度
但是否可靠,將你帶到一個隱秘的領域:
玫瑰的多重眼瞼,或者公共汽車
拋下一個正在收縮的廣場,排泄出
琉璃粉末,燃燒的手套,各種尺寸的扳手和票據
在那裏你將一個人長久地散步
等待長腳蚊滑過水面,帶來拯救之血
一個隱蔽的詞,像喉結在海上升起
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
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
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
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
透明的籠子,取消了身份,權勢和利潤
將僅僅是重複的變化,凝結在單純的眼瞼
公開的獨白
作為一個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
已提前進入不朽者的行列,高聲提醒上帝
這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的謊言需要論證
他來自多岩石的地區,美與恐懼培育他
謙卑的品行,對不可言說之事保持沈默
他保持了玫瑰和暮色,保持了塵土在他手中
現在是讓塵土發光的時辰了
天鵝潔白的羽毛遮蔽流水,在秋天降臨之前
來不及數清它們。他不曾到過那裏
但同樣經歷了精神奇異的恐懼和豐富
凝視整個世界在一枚酸蘋果上出現
這觸摸過美的瘋子徹夜不眠,把道路扛在肩上
用所有黑暗日子的酒杯敲打肋骨,不需要
莊園、城堡和夫人,他在水中的茅庵酬謝知己
現在他的目光轉向過去,像一隻佬松鼠
拼命轉動著轆轤,卻汲不出清水
在傾斜的午後松林,在陽光陰影的地毯
向高處積雪的山峰舉步,吟嘯
為沮喪找到優美的形式,但並不會
因此贏得死亡的憐惜
在他的沈默中,你們的聲音如此響亮
他有理由不想念任何人,包括人類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是一座牢房,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但你已在其中。海水高過了窗口和電線
在燈柱上雕塑不斷瓦解的波浪
鳥和草籽隨波逐流。此時此地是你自我的形式
透過電腦屏幕不斷成形又不斷改變
沙丘,水銀,火焰,反光,那一切沒有本質之物
一面永遠醒著的鏡子窺視你,也讓你失眠
生存,是在所有光滑表面複製自己
再讓黃昏從反方向一一擦去
暫時恢復真實的面夢。面收縮成一點
在放大鏡下顯示出性別: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地
我們分明切除了命運冗餘的關節
但網格的每一次細分都留下完整的整體
此時此地,一片無法清理的建築工地
將荒涼向未來的城市擴散。燈壓住的藍圖
石頭,帆布,墜落中分裂得更細小的砂粒
一天的昏暈平均分配給許多明暗不同的玻璃窗。
街道擺脫每個房間,從陽臺上跌成一汪積水
白色的巨輪在水面升起又落下,浪花噴濺在
麻木的臉上,那清冷冷的“生活”
你在每一時刻存在,又被每一時刻取消
在地圖上
已經是十一月,事態仍沒有明顯的變化
北部多封的地區仍是白色在統治
寂靜抹平了所有的峰頂,在地圖上
相似性來源於縮小的差異。更大範圍的散步
囊括了所有未竟之物,半圓形的塔樓,虛線
重複的色塊,標誌,衰草和箭頭
目的是讓人迷失。也許一支箭終於射穿了雲霧
鉛筆,放大鏡,時隱時現的手。波浪消失在
破碎路基的盡頭。事物依然無法真實起來
瓶子,防波堤,活動房屋,越來越多的人工之物
散佈在石頭,湖水和空虛之間
在玻璃窗上描下遠物的輪廓,取消透視的距離
被忽略的細節在另一時刻,衍化成
午睡,不同的區域,相鄰的燈光
迫害者與受害者之間唯一真實的人性
一個人死去,為了讓生者重新聯繫再一起
他們擁抱,哭泣,盡釋前嫌
彼此糾正或補充死者生前的故事
在遊戲中可以互換的棋子,向對方投射
淡淡的陰影,辨識著公正的界限
大量的泡沫混淆了海洋陸地的邊緣
漂移的飛機場。未來沒有著陸之處
五種顏色窮盡了氣候,歷史和變化
在放大鏡模糊的玻璃下面
四季存貨
⋯⋯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
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
像財富在記憶中閃耀。無用的劍,暗淡的鏡頭
泥濘,地圖,鉛筆,硬幣上的花紋,方頭瓶子
一個既無希望也無恐懼的動物,零散的句子
“男孩要是不比女孩強,那就比撒謊還糟”
或者“一個色塊浸到另一個之中,
卻使後者得到了強調“
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
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
響亮的音節漂浮在臺階上,像剛撕下的海報
“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
越數越少的,在反射中增多,從鏡中
浮上來。我卻始終沒有加倍。陰影支撐著
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有無數向度的點
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
所有的東西聚集到一條街上。兩個方向的街
薄如錫紙有無數個方向的行人
綠色無花果中的蝮蛇,悄悄轉動的百葉窗
暗示後來的動作將吻合光線的變化
而與愛情無關。門廊斑駁的色彩
枯萎的藤蔓⋯⋯為什麼總是這樣結束
以致無法讓周圍的事物成為你的一部分
無法變得真實,因為時間,灰塵,遺忘
1996.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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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馬永波 #致永恆的答謝辭
黯淡無光相反詞 在 作者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當你驀然回首總結這短暫的一生,一想到要總結,就難逃簡化的命運,最殘酷莫過於發現它平平無奇。
「伴隨著地球歷史的一體化過程——上帝不懷好意地讓人實現了這一人文主義的夢想——的是一種令人眩暈的簡化過程。應當承認,簡化的蛀蟲一直以來就在啃噬著人類的生活:即使最偉大的愛情最後也會被簡化為一個由淡淡的回憶組成的骨架。但現代社會的特點可怕地強化了這一不幸的過程:人的生活被簡化為他的社會職責;一個民族的歷史被簡化為幾個事件,而這幾個事件又被簡化為具有明顯傾向性的闡釋;社會生活被簡化為政治鬥爭,而政治鬥爭被簡化為地球上僅有的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對立。人類處於一個真正的簡化的漩渦之中,其中,胡塞爾所說的『生活世界』徹底地黯淡了,存在最終落入遺忘之中。」
消費市場主宰了人類的生活態度,在廣告和飲食雜誌裡,生活不存在任何本問;生活只是生活的質素,Quality of Life,縱然它在奢華的物質上也強調精神的富足,也不過被包裝成一種高尚的格調,將每一個人變成廣告中那些搖晃酒杯的上等人,然後旁白說:「這就是生活。」
你有沒有好奇為甚麼人們都說「離地中產」,而甚少說「離地富豪」?富豪不該比中產更加不食人間煙火嗎?然而,我見證真正富豪都在踏實生活。「QoL」的魔咒已對他們無效,為了擺脫物質上別無所求的空虛困境,他們必須體貼生活,對付一無是處的廣袤自由。而中產,則介乎貼地富豪和貼地基層之間,他們需要操勞的牽掛是兩者的總和,種種罣礙充斥着他們的生活世界,使他們難以體貼自己,唯有靠「QoL」點亮那黯淡的生活世界,或者投靠政治運動,購買所謂的贖罪券。
當然,上述也屬一種簡化。人如何對抗簡化?不就是一個個中產用生活否定存在這種普遍性嗎?換句話說,我們渴望一些例外,使人脫離一些刻板印象,繼而活出了自我——這才是生活、世俗途徑的分別為聖。單靠這一個本問,足以每一個人都無比貼地,告別半空中那個叫「離地XX」的巨大球體。
尋求例外,是為了對抗一體化:
「然而,假如小說的存在理由是要永恒地照亮『生活世界』,保護我們不至於墜入『對存在的遺忘』,那麽,今天,小說的存在是否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有必要?
是的,我認為如此,但可惜的是,小說也受到了簡化的蛀蟲的攻擊。蛀蟲不光簡化了世界的意義,而且還簡化了作品的意義。小說(正如一切文化)越來越落入各種媒體手中。作為地球歷史一體化爪牙的媒體擴大並明晰了簡化的過程;它們在全世界傳播同樣的可以被最多的人,被所有人,被全人類接受的簡化物與俗套。而且不同的喉舌顯示出不同的政治利益也無關緊要。在這一表面的不同後面,其實統治著一種共同的精神。只要隨便翻閱一下美國或者歐洲的政治周刊,就可以發現,無論是左翼的還是右翼的,從《時代》周刊到德國《明鏡》周刊,它們都有著同樣的生活觀,具體體現為同樣的目錄次序,同樣的欄目,同樣的新聞形式,同樣的詞匯,同樣的風格,同樣的藝術品位,而且它們所認為重要的與次要的也處於同樣的等級關系之中。在政治的多元化背後,隱藏著大眾媒體這種共同的精神,而這正是我們時代的精神。這一精神,在我看來,與小說的精神相反。」
當你懂得不去看一些人人都看的東西,你便享有對抗這時代精神的自由,免墮為大眾的拷貝之一,倖免於一個被簡化的世界。寫小說,目的也是如此。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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