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普通的結局是重要角色之死,或者是危機解除共諧連理。每個寫故事的人都會煩惱如何擺脫這兩種俗套,留下與別不同的深刻印象。故事始終要完,慘在很多人在死亡未來到之前,故事便預早完結。白雪公主的故事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就完了,因為她往後的人生就只得跟王子健康快樂地生活下去,再也沒有可述的故事。我覺得不讓香港人輕易買到樓,自有其道理,好讓人人的故事都一個模樣,圍繞同一個結局兜轉和奮鬥,一煩解千愁,免得追尋人生其他的意義問題。
看小說或電影的好處是滋潤一下人生的故事荒。我們差不多有九成的時間都在談別人的故事,很少述及自身,因怕別人發現自己無故可述,乏善足陳。一般人愛以娛樂八卦消遣多餘的心神,正是迴避意識指向自我。相反,有故事者深明心神有限,往往懶得八卦。
一條故事線可能充滿不干事的八卦枝節,但來到結局時卻不得不回應它的主旨,正如人之將死不得不回顧人生。因此,一個創作者怎樣迴避或隱藏想法、千方百計拖延故事也好,最終都要面對結局問題:到底我一直以來想說甚麼?而遲遲未定結局,多少反映他由始至終缺乏行動目的(有點像人生)。
在無目的之人生找到活着的意義,不就是你一直所盼望嗎?你不會甘於以一家人BBQ總結你的故事吧?而我呢,則想像七十歲時在斯德哥爾摩領我的諾貝爾文學獎(或許他們已找不到可頒的人了)。
哈,離題了四大段,其實我打算講《教父2》結局之厲害。中文老師只教你敘事的基本功(順敘、倒敘),卻甚少教你如何寫好一個插敘故事(他們或沒有能耐),因為一旦插錯,故事就會鬆散失敗。然而,好故事正正應如圍棋般七零八落地下子,到收官階段方見佈局精妙。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fpfpFPlfDA
《教父1》以Connie婚禮掀起序幕,《教父2》妙在以Connie初見未來老公Carlo那天作結局,你可以見到大哥Sonny未死,熱情地把Carlo介紹給Connie,哎呀!觀眾都知道Sonny這樣做是送自己去死。
Tom由禿頭變回濃密頭髮,Fredo還未死,一家人齊齊整整閒話家常,營造了觀眾的唏噓。但層次不止於此,他們談到美國參戰交換想法,冷不防Michael透露他已經投軍準備出征,嚇呆了全部人。然後,大佬Sonny怒不可遏出拳教訓Michael:「你為甚麼這樣,從來不跟家人商量?」這句殺着,指的不只是投軍一事,還是編導借Sonny之口指責Michael這副德性種下惡因,瞞着Connie殺掉Carlo,瞞着Kay繼續做髒事,瞞着Mama殺掉Fredo,讓人窺見Michael的獨斷早就如此,其命運悲劇藉着結局轉化為性格悲劇。
殺着未完。當天是爸爸教父Vito的生日,Vito快到大門,眾人就趕着躲在大門後面,捧着蛋糕製造生日驚喜。叮噹!Happy Birthday!人們喜愛而又過世的Vito在這時刻復活了,但鏡頭由始至終只拍着飯廳,遺下Michael一個獨酌,與外面歡聚無份。史上沒有哪幕可比這一刻更為孤寂,亦烘托出Michael當下的處境:所有人都離他而去,家不成家。
百般滋味在心頭。就以此作為教父系列的結局吧。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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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首本小說《地球另一端》現已接受網購,每本連郵費港幣$75,歡迎inbox洽訂。亦請期待下一本小說《捉姦》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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