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Do it](六之二)
「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八個字,在首宗國安法審訊中佔了重要席位。八個字的意思是甚麼,誰人可以作解讀?控方早前傳召了專家證人嶺大歷史系教授劉智鵬;今日到辯方專家證人之一的港大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李詠怡作供。專家證人報告乃是她和中大新傳學院院長李立峯一起撰寫,然而今天只是由李詠怡作供。
李詠怡這一整天的作供,涉及了社會科學不同範疇,有量化統計方法、符號學、文化身份的建構、語言學。但早上,竟然來了一節關於中國歷史的討論,還要是以英語進行。
「李教授,你懂得中國歷史嗎?」辯方大狀劉偉聰,輕輕問到。
和早前劉智鵬作供不同,今天整天審訊,以英語為主,翻譯員只需照顧在犯人欄裡的被告唐英傑。雖然唐戴了耳機,但翻譯先生坐在唐旁邊,兩人只隔了一度欄。
身型瘦削,長髮及肩,穿黑色軟質西裝外套和上衣,下身穿灰色西褲,腳踏圓頭皮鞋,臉容沒化粧,說話嚴肅的李詠怡教授,用英語說着:「我在香港出生及教育,本科也在香港修讀。我在讀書時有修中國歷史。」
劉大狀穿衣講究,條子西褲配了顏色圖案袜子尖頭皮鞋。上庭時,脫下條子西裝外套,套上白色大狀領子,外披黑色大律師袍。銀白色假髮下,他那長及頸項的頭髮向外翹,說英語時,口部張開得特大。
他的手部動作很多,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着一支原子筆,當他請李教授慢下來時,會把右手掌竪起,開始新提問時,會用食指指着專家證人李教授方向,靜下來時雙手疊在腰間,緊張起來時上身向前傾,瞪起眼。
劉大狀的身體語言多樣,像個樂團的指揮家。
這天,劉大狀用廣東話朗讀古籍,又有一番古代文人雅士風韻。他從英式紳士風,轉變成古代書生腔口,在高院一庭朗讀着:「《元史:陳祖仁傳》裡,自古人君,不幸遇艱虞多難之時,孰不欲奮發有為,成不世之功,以光復祖宗之業。」快慢起伏有致,像朗誦表演。
劉大狀解釋,陳祖仁乃是元順帝之advisor,因為元順帝要修建皇宮而花費了金錢,陳勸諫皇上。
劉大狀追問,這句中,「光復」二字有沒有推翻政權之意思?李教授回應:「沒有,因為他是皇帝,他不會想推翻自己的皇朝。」此時,坐在律師後的控方專家劉智鵬教授,一度仰頭思考。
劉智鵬早前作供,以歷史脈絡分析八字意思,認為「光時」口號有推翻政權意思;今日辯方專家證人作供,三位法官發問的次數,顯然比早前劉教授作供時更頻密。
劉大狀問,英文Liberate Hong Kong (光復香港之英文翻譯)句子之中, “liberate”意思為何。李詠怡教授指,和中文「光復」意思有差異,「只能抽象地解釋有些事物被控制了,被限制了,希望從控制和限制中重獲自由。」此時,控方證人劉智鵬低頭與旁人細語。
至於「革命」意思又如何?李詠怡教授指,有三個意思,第一,改變國家管治和政治體制,有可能使用暴力;第二,人們做事方式出現重大改變,例如「科技革命」,「科學革命」;第三,天體運轉。顯然,第三個意思被排除。
而李教授認為,考慮到「光復香港」的使用,和2012-2018年頻繁出現的「光復行動」有關,「光復」這詞應放在這些活動脈絡裡理解。
而李詠怡指出,「光復行動」並非旨在推翻政府或政權;而是人們因為社區及日常生活不開心,被內地遊客或水貨客滋擾,想處理關於社區問題,是關於公共空間秩序的恢復。
劉大狀追問,「內地遊客和香港人是不是不同的族群 (ethnic group)?」
李詠怡教授解釋,在社會學有謂「社會建構的身份」(social construction of identity).她指出,有人或許會以血緣來理解族群,但社會學亦會看人們主觀如何把自己定義。
劉大狀進一步問:「一個人可不可以屬於多於一個族群?」
李教授說:「可以」。
劉拖慢了節奏,咬字清晰問到:「當一個族群厭惡另一個族群,是否等於要推翻政權?」
李詠怡教授乾脆地答:「不是。」
午飯後,眾人飯氣攻心,昏昏欲睡,幾名押送被告唐英傑的懲教職員坐得有點歪,反而還押一年的唐英傑,穿起藍色西裝,深色襯衣,始終翻閱着律師給他的厚厚文件。
李詠怡教授指出,她理解「時代革命」,要回到梁天琦於2016年的立法會造勢晚會錄影片段,梁天琦曾解說,他先是想「世代革命」,但後來改為「時代革命」,因為認為不應以「世代」差異作為政治主張。
李教授認為,當時梁天琦提出的「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以她的理解為:「恢復一個已失去的舊秩序,團結喜愛自由的人,為這個重要歷史時刻帶來改變。」
李詠怡教授和其研究伙伴以數據分析過連登討論區的帖子,發現在反修例運動期間,每天有高達4400帖子提及過「光復香港」或「時代革命」。而這個口號在反修例運動中,於2019年7月21日開始被示威者使用,其後使用次數上升。
她分析到,口號自7.21被廣泛使用,原因有兩個:第一,在2019年7月有出現過「光復屯門」「光復上水」等示威活動,「光復」字眼在示威者間再次出現。第二,元朗發生7.21襲擊事件,「此事令公眾感到憤怒,人們需要一些新的東西去表達他們的憤懣。」李詠怡教授解說道。
李教授再指出,反修例運動有一些特色,就是「高度去中心化」,而且「沒有清晰領袖人物」。在此背景下,她和團隊曾訪問40個示威參與者,作焦點小組討論,結果發現,對於口號的理解,「不同人有不同意思。」
較特別的是,在數據分析下,「光復香港」或「時代革命」均與「香港獨立」在數據上沒有重要關聯。對比之下,「五大訴求」和「香港獨立」的關聯,和「光時」與「港獨」口號一樣,兩者關聯不強:「而我們知道,五大訴求與香港獨立,並沒有關係。」
此時,李詠怡教授把討論帶往符號學的層次。「人們會主動為符號添加意義,影像或符號像錨,人們會把自己的感受及假設投射在上面。而口號本質上是含糊不清,懷有多種意義,因為口號的設定就是要曖昧、模稜兩可,具開放性,好讓你能添加意義進去。」
此時,法官杜麗冰舉了一個生活化的例子:「就好像運動品牌Nike,它那句口號『Just Do it!』的意思,在不同情況使用,也會有不同的意思。」
而李詠怡教授不認同控方證人嶺大歷史系教授劉智鵬的演釋,「劉教授把古典中國文本,近乎機械式地用作解讀口號,是從脈絡中抽空了。」
李詠怡教授再進一步指出,早前在法庭播放了梁天琦造勢晚會片段,她發現,控方呈上的文件中,連梁天琦說的話都抄寫出錯了,而這個錯,正好顯示抄寫者對文字意義的不理解。
梁天琦曾在晚會上說過:「選票就係子彈,這句是Malcolm X講,我地冇槍冇炮,手上選票就是政治版圖變革改革的一仗。」而當時控方專家劉智鵬指,梁意思是以把選票等同「武器」,欲以暴力推翻政權。
但李詠怡教授說,當她翻閱法庭文件時,發現抄寫者把美國黑人民權領袖Malcolm X誤寫為「Comix」,中文版亦「亂寫一通」(李形容為gibberish)。
李教授指,這裡的典故來自Malcolm X於1964年發表過的演說, “The Ballot or the Bullet”,目的是要號召非洲裔美國人登記做選民及參與投票。李教授指:「這裡是一個比喻,就像我們說『時間就是金錢』。」
作供進行到下午,三位法官不斷發問問題。李詠怡承認,從連登找數據,只能找到「連帶關係」,不是「因果關係」,要找因果的話,則要用另一些工具。法官們亦好奇一些細緻的調查方法,例如為何「光復香港」和「時代革命」兩句要分開去作大數據分析,而不是一併去分析。
法官們翻閱一張又一張圖表,有時候,三位法官有人只有黑白圖表,沒有彩色圖表,律師們又要趕去找彩色圖表。大家翻查完一個又一個bundle,三位法官不斷發問問題。
那邊廂,坐在犯人欄的唐英傑,很仔細地研讀數據,他像個勤力好學的學生,一直跟進庭上的討論。直至下午,唐英傑每看畢一頁文件,會小心地用右手手指夾着紙張,擱在犯人欄寬闊的木欄上。
從早到晚,法庭忽然成為了跨學科的討論場域。元順帝,Malcolm X先後登場。從東方西方,從遠古到近代,人物夠多樣。怎知差不到多到休庭,還有多一個名人登場。
劉大狀提到Edward Leung (梁天琦)說了些甚麼,他卻說了Professor Lau (劉教授)說了甚麼。乾坐了一天的主控官站起來指正劉大狀說錯了。
劉大狀風趣地道:「哎,我說漏了嘴。」然而英語劉大狀說的是,「My Freudian slip」.
全法庭有人爆笑,連奧地利心理分析始祖弗洛伊德的理論也搬了出來,曾說過人皆有「戀母殺父情意結」的奧地利大師,指出我們說錯話,是潛意識想法浮出水面的表現。
然而這位還可以說笑,在庭上風趣幽默的劉大狀,昨午才以被告人身份,出席了西九龍裁判法院的47人國安法審訊過堂,獲得繼續保釋,才能今天披上大狀袍,站在庭上替另一位國安法被告辯護。被告身份與辯護律師身份交替切換,在現今香港,時代寫照也。
***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一):[Regime & Redeem]
7月2日控方專家劉智鵬作供
https://www.facebook.com/wwviviantam/photos/a.1435553239866430/4210137115741348/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二):[Just Do it]
7月9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https://www.facebook.com/wwviviantam/photos/a.1435553239866430/4229321820489544/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三):[過去與未來]
7月12日辯方專家李詠怡作供
https://www.facebook.com/wwviviantam/photos/a.1435553239866430/4237523026336090/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四):[知行合一]
7月13日辯方專家李詠怡及李立峯作供
https://www.facebook.com/wwviviantam/photos/a.1435553239866430/4240215429400183/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五):[沒有誰比誰高貴]
7月14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https://www.facebook.com/wwviviantam/photos/a.1435553239866430/4243328702422189/
國安法首審專家證人系列(六之六):[選櫻桃的人]
7月15日辯方專家李立峯作供
https://www.facebook.com/wwviviantam/photos/a.1435553239866430/4245860505502342/
(圖為辯方專家證人之一的港大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李詠怡離開法庭時攝,星期一她繼續作供)
freudian中文 在 盧斯達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盧斯達:何韻詩 黃之鋒「被越南人」背後的天下帝國思想 -- 上報 / 評論】
香港人6月發難,中共在現實以「福建人」南下作戰,在網上以歪曲香港事態的「訊息戰」反制,但手段拙劣。中國人言之鑿鑿的香港情報,大多數都令香港人啼笑皆非。例如在衝爭爆發初期,就有人認為示威現場有洋人在場,即代表美國CIA在指揮抗爭。有關消息在中國傳來傳去之後,絕對有人會相信。香港《信報》在街上訪問一個很真心的安徽女人,後者如數家珍地拿出手機展示「洋人在場」的證據。
類似輿論有一種更為特別:親北京聲音在流傳,「反送中」運動中的知名人士和前鋒,俱為越南人後裔。何韻詩、黃之鋒之類自然是看圖作文的材料,連其他社運人士,據說都收到中國網民的訊息:怎麼鬧獨立的都長得像越南人?後面加上一個大笑的emoji。
至於中國方面的講法是這樣的:「暴亂港獨大多不是中國人而是前南越船民難民的後代。別忘了,港獨打頭陣的青壯年都是前南越逃港難民船民……目前,這批人在港大約有三十萬人之多!」
這些知名港人是不是越南人,或者家族鏈裡有沒有越南祖先,我不清楚,但越來越多香港人「被越南人」,則是中國人充滿歷史感的Freudian slips。中國人想像自己曾經擁有一個更大的國家。例如蒙古帝國曾經的領土,「是我們的」;只要用過漢字的國家,也「是我們的」。
跟老一輩的人談到這些問題,他們總是不自覺流露「霸權不再」的哀意:以前韓國是中國的,是「我們的」。於是日本、越南、甚至寮國、柬埔寨……曾經跟「中原」有過往來的地方,都是「我們的」。
越南這個符號
中國人說反抗的香港人有越南血統,對越南的恨,比他們對香港人的恨,要深長得多。中國人談到香港的時候,總是天真而自信的,因為「香港已經回歸」、「香港是中國的」,因而也是「我們的」;但越南已經獨立,而且在現實和國際政治中,是親美反中的,中國人知道自己說不了甚麼。甚至因為文字已經殊異,越南人在想甚麼,中國人連了解都未必做得到。
在中國人的世界,越南這個符號,就像鴉片戰爭那樣,令天朝不再天朝,是他們內心之痛。香港人爭取用自己的方式過日子,在中國官媒眼中一時是閉關自守、拒絕與中國融合,一時是「去中國化」的暗獨工程,而越南就是去中國化的經典例子。他們連漢字都廢了,改行拼音文字;當然,韓國也是。曾經有關係的,最終都漸漸互不相認。
越南在距今約一千年已經靠自己擊敗中國軍隊,取得實際獨立。越南崇拜的民族英雄,不是抵抗過中國軍隊,就是入侵過中國。越南人自古以來就擅長令大國焦頭爛額,以現代的標準來說,是在帝國面前敢鬥爭、敢爭獨立的民族。但在大中國的宇宙中,他們是抵抗天下帝國的反派,是導致王者不能「王天下」、道不能「一以貫之」的阻礙。
中國人對韓國、越南等符號的悔恨情結,現時投射到香港,用越南人來鬧香港,顯示出這個歷史潛意識。中國向世界和香港承諾的香港權利,從未實現;軍警暴力打人甚至殺人、黑幫堂而皇之參與鎮壓,很多中國人卻視為微枝末節,最重要還是「一個中國」、「香港是中國的」。他們看不到香港人流血,他們只看到「越南」又來了:又有人想從帝國中獨立,這是他們的惡夢。不公義、有人死、仇恨、撕裂……不是他們最在乎的。
中國人對自身,乃至「中國」的政教秩序,都是自滿自適的。在這方面看來,中國人、香港人和台灣人,雖然實際上是三個環境,但三種人對「中國文化」的先驗式認同,在缺乏真正反思和批判這方面,可說是一致。
對「中國政教」的自豪感
魯迅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人,而且也就這麼一個。新中國對魯迅精神的處理是「捧殺」:魯迅的批判是對的,但新中國已經建立,舊社會已經不存在了,因此消解了魯迅。大家又開始對現狀很滿意——正如過去2000年那種自認為「中心」的自滿意識。(但實際上是越不強大就越要強調自己是中心和正統,例如宋)
國民黨則是自覺有道統的,而死對頭共產黨則是搞批判的。戰後在台灣重建的黨國,將對「中國政教」的自豪感、「秋海棠領土」的執著,傳承到今日。例如親國的人會說,民國是「播遷」台灣,好像它是來傳播文明的火種,是美好的意象。
至於香港,過去英國不打算將香港人變成歐洲人,於是民眾自己選擇政治認同。當中南逃到港的新儒家學者,就通過中文、歷史課本和教育薪火相傳,補完「民國宇宙」,使香港人在某程度上也成為了精神上的民國人。
而三個地方對文化大革命的反應,恰好也是中國式的:文革破壞了美好的中國文化,故此文革前的中國是美好的;正如任何一個歷史時期的中國文化,都會認為遠古有一個黃金世界,或最原始的三代,是文明和人類的黃金時期。台灣和香港都有不少人認為,中國文化在共產黨或者文革之前,是美好的。而文革的破壞,又引致更多人認為中國文化是弱勢,要加以保護或者復興。這些轉折的結果,造成「中國文化」下的人,對「自身」永恆地欠缺重估和批判精神,特別是香港和台灣人。他們在現實上與中國利益不一致,但自身又傾慕認同那種剝削自己邊陲位置的意識形態。
例如我們在讀歷史學時被視為模範之一的傅斯年,在現實中傅斯年是政治的。1935年,為了反對華北軍閥,為「統一中國」的大業護航,他寫過一篇《中華民族是整個的》,裡面說「未統一時,夢想一統,既一統時,慶幸一統,一統受迫害時,便表示無限的憤慨。文人如此,老百姓亦復如此。居心不如此者,便是社會上之搗亂分子,視之為敗類,名之曰寇賊,有力則正之以典刑,無力則加之以消極的抵抗。」
歷史學家葛兆光約一年前的文章《當「暹羅」改名「泰國」》也引述過傅斯年類似的思想題旨。1939年,暹羅國改名為泰國,中國的學者包括傅自己,都很生氣。「泰」與「傣」同,泰國意即「傣族」的民族國家。當時的中國學者卻認為,中國是「暹羅」的文化母國,改名似乎是斷絕中國聯繫。
更要命的是,中國的西南地區就有很多傣族。如果他們也要「民族自決」,要求脫離中國加入泰國呢?
他們並不考慮香港人的生活和心理狀態
1942年,民國政府以反日泰國華僑蟻光炎的名義,設立關於研究中南半島(如越南、泰國、馬來西亞等地)的學術獎項。委員會打算將第三名頒給田汝康的《擺夷之擺》——擺夷即傣族的別名,該研究是關於雲南地方「芒市」裡面的傣族民間民俗。充滿政治敏感度的傅斯年知道這事,插手阻止田汝康得獎,因為如果田氏獲獎,等於國民政府承認雲南的傣族,而「中國西南地區」就會看似是「中南半島一部份」而不一定是「中國一部份」,並牽涉到敏感的民族自決,頒獎即等於發放政治不正確訊號。
傅斯年當然有他的時代局限,他們屬於第一代中華民族主義者,但這個局限明顯一直延續至今。正如他所說,不論是販夫走卒還是讀書人,俱視國家統一為最重要。所以客觀而言,「中華民族」的概念在上世紀初被創造之後,「統一」,即國家,即長久凌駕於社會和個人。
中國人最在乎統一,並不是理論,作為一個香港人,這是天天聽到看到的現實。不管是官方還是中國網民,他們談到香港,就是講不能分裂。香港人的生活和心理狀態,顯然從來不在他們考慮的前列。而如果中國文化像這些學者所說,自古以來都是追求統一,那麼這真是一個暴虐的文明。統一、天下的想法,最終接引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共產主義,實在不是偶然。
年初余英時就談過「共產主義在中國興起,儒家思想扮演了重要角色」,於是自然有人反對他,說儒家與共產主義無關。這當然令人很不安,特別是對「中國文化」同情理解的一整代人。他們相信新中國的魔性來自共產主義,是外來的。很多唯中華論的人,會視共產黨的中國為「黃俄」,這當然比起認同中共要好,但不夠好。
例如中國在中共之前有多「純正」?比如說,西亞和東歐國家,是承認遼朝為「中國」,東歐語系的中國是Cathay,即契丹。還有蒙古之後基本都是使用征服王朝的體制,包括所謂漢人建國的明,都是用草原「蠻族」的體制。如果要用外來和本土來分,那麼中國的「黑化」,比一般人想的要久遠得多。
傳統的土壤早已蘊藏魔性。例如告密制度、特務政治、儒家道統說為強權張目及認賊作父的傳統……是傳統人不願直面的。然則,今日是甚麼在壓迫我們呢?是傅斯年說過的所有中國人魂牽夢縈的「統一」。那是遠早於共產黨成立之前已經形成的集體思想。為了統一,可以殺人;為了維護統一,也可以殺人。
中華文化是政治的神學,是將帝國視為現世神去供奉、維護和證成的護教學。因此,人權觀念是極難從中生長的。因為學問是為了證成帝國的權利,而不是證成國民的權利。
因為大清的命運,令中國獲得弱者的身段;而中國文化的帝國主義性格,被低估,甚至被無視;文化大革命破壞的只是表層,卻令深層獲得更大的同情。中國自己今日也在復興「中國文化」的,例如所謂政治儒教、黃帝祭祀、佛道伊斯蘭「中國化」等等。
中國文化的精華從來不是文物、也不是人際秩序,而是那套不斷證成帝國存在和擴張的文化政治,所以文革根本沒有破壞到「真正的中國文化」。「統一」仍然被視為「猶水之就下」的普遍常理,因此「中華文化」出來的人,對國家主義有天然的傾心和適應,極難開出現代意義的自由民主體制。傅斯年在中國的定義下已經算是「自由主義者」,這個集體最後選擇了黨國體制 (包括國民黨),實在不是偶然。
「統一」已經等於世俗宗教
納粹德國戰敗之後,德國乃至歐洲進行「去納粹化」的工程。實際效果雖然有時被高估,但有關的反思,從來不限於批判希特拉和納粹黨,更包括反思自浪漫主義以來的歐陸文化。中國帶來的災難與納粹德國相比,從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計死亡人數,被毛澤東整死的中國人就遠超猶太人;今日新疆西藏的集中營,更是納粹的翻版,而「中國文化」卻因為有共產主義這個假身,而極少受指責和清算,一有風吹草動,護教者就會搬出「文革不能重演」來抵擋。實際上是不分開良性和惡性細胞的無差別護教。
「海外華人」一方面痛恨黨國四處作惡,卻又熱愛著孕育出帝國的傳統文化思想;很多人痛恨欺壓他們的帝國,自己卻又同時信仰中華民族主義;很多人反英/日殖的時候,也忘記了「中華民族」的誕生時,清末革命家由排滿革命轉向「五族共和」時,就已出賣了五族人的自決分離權;本來是反殖的革命,盤據前清帝國的架構,搖身一變成殖民主義。
大日本帝國的大東亞共榮圈,是中華帝國主義的一次國際嘗試,中國推銷的「一帶一路」也要牽涉「人類命運共同體」,似乎是想將沿路國家變成自己的朝貢國,超克歐美發明的主權國家格局,這也是帝國主義。
不過中華文化下的人,極少辨認出自己的帝國主義者身份。以此來看,現時地球可能有14億未經反省的法西斯主義者。還未計海外華人作為隱性法西斯。納粹德國也講統一,也講血濃於水,為了維護神聖的領土,可以殺人。「中國文化不一樣」,雖然他們會這樣辯護,他們會願意相信殺人的是共產黨,而不是中國人,後者在想像的世界中仍然清白無染。
歐洲的殖民主義已經沒落了。美國則因為國力最強,所以受到全球進步份子的持續批判,總是處於道德低地。而中國殖民主義卻長期不被反思和清算。「統一」對當代中國人已經等於世俗宗教,中國也許會面臨德國式的戰敗,但中國問題的核心——中國文化——會被反思和反省嗎?一場戰敗 (可能是貿易戰,也可能是戰爭)是否就能啟動這個尤關世界和平的世紀工程,我很懷疑。
freudian中文 在 劉天賜個人專頁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聽不到的聲音
這是『聲音』,但用『意思』二字meaning更加準確。
如最近法官判三名青年犯了暴動罪,入獄三年。判刑本身便是一種『聲音』,『意思』。在指明香港要有法律和秩序law and order,破壞法律及社會秩序的人,該受到法律的制裁。這是司法者的天職,法官似判刑,判詞都是代表司法界的表態。很強烈的表態呀!
一如『七警拉人到暗角毆打被判刑』每人入獄二年,這也是司法者向這個社會發出的嚴厲聲音,任何人不能非法毆打其他人,警察並未在法律準許之下毆打,便是犯法,須要制裁。意思很明顯的呀!
如是,有人認為不公平,不公正,只是『他們個人意見』而已。對於法庭發出的聲音和內含的意思,市民識仔細去聽,要心領,不識聽,一時氣衝上頭,亦須冷靜思想一下,我們無論如何要生活在一個以法治理的地方。
其實,社會上的活動,都是內含了意思的。『為七警家屬籌款』,可以是對這些一旦失去家庭支柱的人一種同情及憐憫。然而,其他案件的家屬同樣有此物質需要,為何不見支援?這便是『話中有話』了。支援之意,曲線地表明對此判刑不滿。他們有他們的見解,在籌款及交款行動中表示出來,也很明白了。
正如,當日中國拉了劉曉波,不能赴瑞典拿諾貝和平獎,大會設了一張『空椅子』,這也是以行動『不說之說』、『不寫之寫』來表達反對意思,亦有很嚴重的諷刺意思。
故此,很多評論家都觀人於微,從重要的人士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中看出其對事對人的『真正內心』!佛洛伊德表達過:『弗洛伊德式错误(英语:Freudian slip),又称为动作倒错(英语:parapraxis)』我們稱之『滑了口』,又叫『鬼打後尾枕』,不經意流露了真心話。人處於社會,『人到無求膽自大嗎?』不見得,仍然表裡不一致的。古往今來,做官的,膽大了,做一套說一套,觀其真心,只有在Freudian slip矣!
香港地的『言論自由』還算維持。『言論』一定須包括行為,行為必須合法,亦耍尊重其他人的言論自由。攻擊,不必有目標,攻擊便是一種『言論』,表達一己之意思,暴力攻擊乃超過了言論自由了。包括向別人擲蛋、吐口水。尊重他人亦有言論自由,尊重包括不以粗言穢語,以及不加入咒詛惡毒語唾罵。
有人認為香港『禮崩樂壞』,是否切合現實?日常生活所見所聞,各種聲音、各種行動表達的意思,或者不經意的Freudian slips(識得應用『不說之說』、『不寫之寫』不多。)大都是低俗的,言不及主題的。當年一針見血的標題:『中文法定語文運動』、『反貪污捉葛柏』、『保衛釣魚台』都不復見了。社會行為也流入粗鹵,擰玻璃杯,擲雞蛋,擲街磚等,這些『言論』表達什麼心情?燥火!大官胡亂運用詞彙,(如白色恐怖)中文水平不知是否意下降?總之,就是水準陷落,好水皮也。
freudian中文 在 Freudian翻譯及用法- 英漢詞典 - 漢語網 的相關結果
Freudian中文 的意思、翻譯及用法:n. 弗洛伊德(或其方法)的追隨者adj. 弗洛伊德學說的;(性)表現內心思想感情的;可用潛意識欲望分析的;(言語或行動)與性壓抑 ... ... <看更多>
freudian中文 在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 维基百科 的相關結果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德語:Sigmund Freud,出生名:Sigismund Schlomo Freud,1856年5月6日-1939年9月23日),奥地利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家、哲學家,精神分析学的 ... ... <看更多>
freudian中文 在 Freudian中文(繁體)翻譯:劍橋詞典 的相關結果
relating to the ideas or methods of Sigmund Freud, especially his ideas about the way in which people's hidden thoughts and feelings influence their ... ... <看更多>